方夫人不会放她,只会一掌掌朝她打来。白骨成了捕兽夹套住的野兽,她竭尽全力躲闪,方夫人每次也把她拉回。
每被拉回,白骨都能看到方夫人腰间的玉佩,那是师傅的名字,白骨见了就会难受。
难受了就心神散,她终是失策,方夫人又是一掌,白骨心脉震动,心口痛了。当然这种痛很快会消失,因为体内三针会往下扎,让她失去痛楚。
“今天就让你真成死丫头。”方夫人运足了力,那股内力带风,掌未落白骨就感觉到了强劲的风。
“江雪阳,你还我一生!”
怒吼在天空盘旋,那个名字扎入了白骨的耳。
方夫人停了手,望着空中,似乎明白过来,“原来是你。”
她腰间玉佩泛着柔润的光,“雪阳”两个字在白骨眼中近近远远。江雪阳,这是方夫人的名字,竟然和她师傅是一个名字。
白袍旋于空中,三寸飞针直扎而来,刺入方夫人的眉心。
白骨被来者抓起飞出了军营,她呆若木鸡,仅存的反应是回头看看有没有人追来。好在,练了邪功的假公子并没有在意她们,而是去帮方夫人。
白骨的视线越来越模糊,力气也越来越弱,她想掀了那面具,却念此人今日帮她,“你到底是谁?为何帮我?”
一针扎在了后背,白骨晕了过去。
深夜的树林中传出汪汪狗叫,火把如星河把天点亮,且闻呵斥传来,“把她放下!”
树下正是乌兰贺,他牵着狗,举着火把,身后跟着诸多人。
于是白袍魔头落地,把白骨放到了地上。因是抱着人,宽大的袖子并未遮住双手,乌兰贺看到他双手戴着手衣。
短暂的惊愣,乌兰贺挥着火把,边退又边进地靠近。
看乌兰贺那个蠢样,白袍魔头飞踏上了树。
“方夫人把她打伤了,你带她去山洞的冰窖,到了那里就拔针,让她调息内力。”他说完就走了。
小黄犬狂吠不止,尾巴摇来摇去,都快飞起来了。
乌兰贺松开了狗,跑向了白骨。见她昏迷,赶紧抱起了她,朝着山洞跑。
时而诡异涌上,那魔头怎么知道山洞和冰窖?
火光中,小狗吠声不止,乌兰贺转头叫道,“阿黄,跟上。”
阿黄朝乌兰贺蹦了下,又朝天空摇着尾巴。它是对那魔头摇尾巴。乌兰贺更觉古怪,这狗怎么还认识他?
虎头山的山洞一下多了许多人,乌兰贺叫剑客们守在外面。
杜志恶烤了好些鱼给他们送来,然无人有心吃食,乌兰贺拔去白骨背上的针,等她苏醒。
在她调息之间,乌兰贺心里的火气很旺,牙磕着大拇指,问坐在外头的四小姐,“你家大夫人什么来路?”
乌兰贺逐渐丧失了用假仁假义对付她的想法,他想以暴制暴。
“她爹是京城的。”四小姐就回了这一句。
乌兰贺双眼微闭,跟死鱼眼似的,“没了?”
“没了。”
“她名字总有吧,姓氏总有吧。”乌兰贺想知道她学的哪门哪派的功夫,这样才能对付她。
四小姐靠着石壁,嘴角弯垂,“我爹哪能叫人知道他靠女人,他给她族谱上记的就是方氏。娶她就是因为她是京城的,方家钱庄靠她结交了周公子。她还精打细算,把我们家姐妹婚亲都变成了好生意。”
乌兰贺拍手叫绝,“你爹真是心里门清,手段门精,人是人精。”
乌兰贺再也问不出什么,他守在白骨身边,听着她微弱的气息一缓一缓。
在冰窖里,微声传来,“江雪阳,我听到她叫方夫人江雪阳。”白骨睁开了眼。
大漂亮站在冰窖门口反问她,“你说她姓江?”
白骨点点头。
“你认识?”乌兰贺瞥瞥冰棺材,这白师傅怎么就取了方夫人的名。
“方夫人是江太医的女儿。”公主道。
此话落,万江海就道,“太医而已,又不是什么大官。”
“江太医是大官,他的缝合术很厉害,还会制各种反天道而行的药。”
“你还要插手这蠢丫头的事干什么,”万江海打断了公主,“她鲁莽烧我军营,弄成这样是自作自受。你别忘了,我们来蜀阳是抓周子颢这个佞臣。”
“怎么说话的,什么叫自作自受。”乌兰贺跺脚站起。
一巴掌落到了万江海脸上,那公主扇了他。
万江海头甩了大弯,被扇懵了,“你为了这蠢丫头打我?”
乌兰贺也懵了,摸着冰就坐到白骨身旁,又忍不住探出头看看。
“你提醒我了,这是你的兵马,是你教出这种找军妓的兵马,以致当年惨败敌军。”公主指着万江海的鼻子臭骂,乌兰贺没见过男人被骂这么惨,看得不住咬手。
而那个男人只是淡淡道,“是卒妻(1)。”
顿时寂静无声,别说公主,乌兰贺都嫌弃万江海了,他脑子是不是坏掉了,这不更找骂吗?
白骨调息到最后收了力,好生累,靠到了乌兰贺身上,眼瞅着大漂亮,怕她出事。
乌兰贺心砰砰砰的,这会儿早把看戏忘到九霄云外去了。他眼里都是白骨,白骨却眼望门外。
“你烧的。”万江海这才反应过来。
“我不仅要烧,我还要杀,见一个杀一个。”公主的声音又似癫狂。
白骨听着就怕她宠物走火入魔,微起了身,“大漂亮。”
乌兰贺把白骨按了回来,又叫她靠回了他身上,“别劝,女人骂男人,就让她骂。”
让她骂呗,反正挨骂的是万江海,乌兰贺他可美得很。
那头公主掐住了万江海,“我姐姐就是被你害了,你还忘了她,你连她的样子都不记得了。”
边骂着,她眼泪就冒出来了,万江海也没有还手。
“大漂亮她哭了。”看到宠物哭,白骨朝着大漂亮伸出了手。
“那是打得不够狠,让她打。”乌兰贺往前坐了坐,就想让白骨靠得更紧些。
管那头呢,乌兰贺只顾望着白骨,手刚搭上去,就被一个大劲推翻。乌兰贺千算万算没算到,那公主会冲进来把他推开,这还不算,公主还冲到白骨怀里抱着她。
这是什么?宠物争宠吗?乌兰贺龇着牙朝万江海一望,这将军可是罪魁祸首。
万江海好歹是个将军,在这事上竟然是个废物,在外头一点不动。乌兰贺憋着股气一呼,万江海挨骂挨打那不活该吗。
公主的哭声惨烈极了,白骨紧紧抱着她,眼神像刀一样直对万江海,“你欺负她。”
万江海一字难言,转头离去。
乌兰贺趴在冰面上,真觉凉透了。
……
注:1卒妻:古代统治者令寡妇、有罪之女入军营侍奉
第15章 身热之药
白骨发现,她收的宠物除了阿黄,真是一只比一只会哭。
大漂亮哭了很久后抬起头,摸着白骨的脸,“是他欺负我,我讨厌死他了。三年前与鄂古大战惨败收场,王上献出姐姐和亲,他亲手送出无动于衷,回了京城,继续做他的将军。”
第一回被宠物摸脸,白骨好不习惯。看在大漂亮哭的份上,白骨就让了她,但白骨也回摸了大漂亮的脑袋,“你姐姐在哪里,我们可以去找她。”
大漂亮眼泪一下收住了,不再碰白骨的脸,“姐姐死了,死了两回。一回心死,一回身死。”
大漂亮再不是那只扑在她怀里的宠物了,她变得很冷,像冰窖一样冷。
一口冰棺立在眼前,公主垂眼看着里头的尸体,眼底之泪渐渐褪去,“缝得再好,终究不是一个人。”
白骨听了,身子像散了般,她缩着身,低下了头,“我已经尽力把我师傅缝好了。”
“我没说你。”公主走出冰窖,只瞧得万江海坐在最外头,颓然不已。
“那是王命,我能不遵从王命吗?”
无声亦无答,虎头山夜色已深,人人沉默地吃着烤鱼。
乌兰贺给白骨把烤鱼的刺褪了,她不会吃鱼,他给她剔了好些肉出来。
待吃过烤鱼后,白骨睡在了冰窖里,他依然陪着她。
小黑是只最奇怪的宠物,她睡觉翻来覆去的。白骨太累了,没有睁开眼睛,但她知道小黑在干什么。小黑一会儿睡在她身后,后来又睡到她前,后来又跑到了她身后,只不过这回与她挨得近。
阿黄有时候也会这样,撅着屁股伏着身,在她身边打转,但阿黄找个舒坦的地方就睡了,小黑找到了还在呼呼吐气。
师傅说过,这里的寒凉能凉血静心,延缓内伤,再加以内力修炼,则可修复伤事。然小黑的心没有静,血也没有凉。
白骨转过了身,小黑还干瞪着眼睛,那样子当然还是个瞎子。白骨一手罩了他的眼,“小黑,你这样睡不着的,把眼睛闭上。”
乌兰贺在冰面上惊颤,眼珠在她掌下动着,慌得捂住了自己的心口,“不是,我想起了正事,可你睡着了。”
这颗色心已经迷失了,不受控制了,到了这时他才记起要紧事。
乌兰贺深感自己被这幅躯壳拖累着,它把他变成了傻子,把正事忘了,现在竟然还在发热。
要不说有句话叫宁要美人,不要江山呢,这美人确实乱人心智,何况他乌兰贺本来就没多少心智。
乌兰贺压着心,也压着热意,把小狗吐出的圆塞塞入白骨手中,“我带你的狗找你,是要给你这个,它把你师傅的圆塞吃了。”
白骨握着她本要寻的东西,气息沉沉,“你看出这是什么了吗?”
“不知道,好像差样东西才能和它拼一起。”
白骨力气全无,眼睛闭着睁不开,“小黑,我好累啊,我觉得师傅和我认识的不一样了。”
她翻身蜷了起来,整个身躯变得小小的。乌兰贺在她身后很想靠近她,想张开双臂护着她。
他伸出了手,又不敢再朝前,乌兰贺发现自己在夜色里又能看清了,这种奇怪的事以前从来没有。
他赶紧闭了闭眼,“那就先别想了,睡一觉起来再说。我爹常说,只要死不了,没有一件事是天大的。”
他又睁开眼睛,视线依然清楚。这一回他可清醒了,依稀想起打败他三叔的情景。这一切难道是因为白骨?
“你爹不是死了?”
她声音像贴着耳旁,可她不会聊天啊,是真不会。
“就是死这件事他办太急了,猝死的。”
“哦。”白骨似懂非懂,朝着空中落下手。
掌风刮耳,乌兰贺难免心慌,“这是什么意思?”
“你不是叫我睡觉吗,每天睡觉前,我都要给你练一遍刀功。”
乌兰贺弹坐而起,“那你忙,我不打扰你了。”
小黑走得飞快,白骨手起手落好几下,觉着哪里都空空的。
师傅有太多的事她不知,也无人能问,白骨唯是去看看师傅,将圆塞还到了她手中。乌兰贺在外掏出名册和刻刀,划去了白骨的名字。那上头还多了一个名:江雪阳。
乌兰贺决定,他一定要好好教训这方夫人。
日初的霞光刚起山间,杜志恶又拿着烤鱼进来,不待人吃,万江海就急步闯入,“公主不见了。”
众人闻声而动。
小黄犬嗅着山间,尾巴摇摇,埋头苦寻。数千剑客一夜都没看到大漂亮,阿黄成了寻人唯一的捷径。只是它腿短个小走路总比不上人,万江海走走停停总在前头晃荡。
乌兰贺越看他越烦,“你给狗让条道行不行,它闻又不是你闻。”
乌兰贺一言就引了那身盔甲退回,同时也引来了万江海的拳头。拳风在前,乌兰贺不及退,反是白骨出掌挡住。
“安静会儿。”白骨警告万江海。
有白骨在侧,乌兰贺便挺直了腰杆,“就是,安静会儿。人公主不是被你气走的吗?昨夜不知留人,清晨才知心急,就是马后炮。”
白骨侧了眸子,上挑的眼角亦带威风,“你也安静会儿。”
乌兰贺半垂嘴角,不再出声,万江海瞧他那贱样就哼笑。乌兰贺上前与他四目相对,有急火之势。四小姐看两人无聊有病,就绕开了。
“汪汪汪!”小黄犬又蹦又跳跑向前方,狗急成了兔子,事儿就不对。
白骨跟着跑上,很快她闻到了血腥味,纵横沙场的万江海也闻到了这股味道。
“阿黄,回来!”白骨飞奔着,小黄犬正奔向前方的老妇人。
那妇人手戴手衣,头戴面纱,捂得严严实实,正是当日上山验尸之人,她蹲在一具尸体前。
黄犬迎上,老妇却依然背对。
看阿黄不知回头,白骨铁鞭挥去缠住老妇的胳膊。老妇脚踏地不动,白骨方知此人功力颇深,手卷了一圈铁鞭加大了劲。
余光之中是鲜血淋漓,血肉模糊。
在白骨身侧是个死人,脸皮已被撕去,胸口插着一把刀,衣服被血所染但不减奢华。观其四周草木,不像是被内力震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