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重点不同,那就不相为谋,乌兰贺不躲了,拽过官兵的麻袋,拔掉大木桶的封塞。米粒从封口涌出,他套上麻袋就接。
“你是看不到我吗!”丞相大怒。
乌兰贺在木桶旁叉腰抖腿道,“第三册,第七千八百四十三页,有好东西!你儿子没找到。”
“你给我住嘴。”周子颢挥动火把吓乌兰贺,然而乌兰贺又换了个麻袋接粮。
他竟然看起来一点都不怕,这很匪夷所思。他是个废物啊,今天都没嗷出来。
周子颢这样心虚,他爹怎么站得住,不管粮不粮的,对着秘籍看了又看,踱了又踱,“没标册数和页数,哪一册是第三册?”
“最厚的!”周子颢马上抬出。
“我爹都多大岁数了,他没标怎么记得哪册是第三册。”乌兰贺挑了挑眉。
幡然领悟啊!
“每册都给我数!”丞相和周子颢异口同声,共令手下。
于是,又是一场数数大赛。三本册同时数,注定是个凌乱的过程。
“第一百二十七页。”
“第一百二十六页。”
“第一百二十八页。”
三册书,站了三批人,数到声音同步,互相一看,都忘了到底第几页,“哎,重来。”
在数数声中,乌容海装了不少粮。转身离去时,肖王却将粮库大门紧闭,人在大门前守着。
“若再无粮,百姓将乱,让我离开。”乌容海急得扔出飞镖。
肖王掌出打落,暗笑,“乱不是正好?扶郅就守不住蜀阳城。”
“现在你还斗,简直烦死了。”乌兰贺夺了刀跑上前,他想现在这么气,总归嗷得出吧。
“嗷……”吼声未出,就被肖王打翻,落地,“呜!”
“我必须带粮出仓。”乌容海带官兵往粮库大门冲,肖王拳出脚落,人影翻滚,就似岸边的虾蟹上蹿下跳。
“第八十八页!”数数的人抓着头发,“啊,别打了,我还得重来!”
数又倒回去了,肖王扣着乌容海扔给丞相,“丞相,你当王上我当王上,天下还是我们的。若扶郅当王上,天下将塌,我有个计划。”
三炷香烧之殆尽,白骨接上熊孩儿经脉的那刻,焦香味散在空中,甜甜的,香香的,白骨闻得舔舔唇,“有人在做饭!”
确实是在做饭,肖王的计划就是让人出去放声,他开仓救民。那些饥肠辘辘的百姓涌进粮仓。
在老远就听到了他的吆喝,“十两一碗饭,为了苍生百姓,已经卖得很便宜了。”
十两,小黑可以买一百只大虾了!
这番买卖何人能容,自是急步赶去,到了粮库,却见血战。丞相手下围成一排,几桶白饭在后,在前饥民扭打在一起,钱币洒落,米饭沾血在地。有人抢钱,有人抢饭,有人趴在地上吃血饭,有人抖着血手把白银给肖王。
而肖王张着大大的麻袋,他笑看对面驻步的人,“这样吧,抓住他们,本王免你们十两。”
这就是肖王的计划,裹狭饥民,让他们为他冲锋陷阵。
为了吃上一碗饭,饿极之人争得头破血流,为了吃上饭,他们又疯狂扑向白骨他们。
肖王得意洋洋,“扶郅,我倒要看看你现在怎么占据蜀阳。”
大漂亮和老爹都不动,白骨和付誉丞拉开了剑,挡在他们面前。
有剑在前,手无寸铁的饥民跪下,他们捂着肚子,一个个脸色黄黑,唇也发白,“求求你们了,我们快饿死了,求求你们让他抓了吧。”
他们下跪哀求,磕头不休,本沾血的脸再染尘灰,肖王就在后头看着笑着。
吃不上饭是会死的,活活饿死更会使人癫狂,白骨深知于此,收起剑,“好呀。”
她笑了,目中却冷,直望肖王。饥民皆怔,肖王更愣,就这么简单?
“我来了,你抓我呀。”白骨翻跳上房梁,轻功快速,踩在瓦上都未有声。
“你你你……你干什么!”肖王朝后大退,寻觅躲藏处。
红风吹来,下房梁,扫腿打翻一排人,扶郅等人跟之在后跳下。
白骨推掌斜扣肖王手腕,再上一脚踹倒肖王,将他左臂朝后翻扭。
扶郅等人将几桶白饭夺出,给了饥民。
木桶之前涌去一群人,无数双手挖进白米饭,白白的饭沾血粘灰,可谁也不顾,张大着口塞进嘴里。
吞食的声音比打鼓还响,回在耳旁直叫白骨下手更狠,“不是让你抓我吗?我都来了你不抓。”
肖王正被捶打,拳拳到骨,难以挣脱,“丞相,你们等什么呢?”肖王喊着救兵。
粮库的门打开。
“真是好计划,挨打?”丞相见了场笑话,半笑半怒看着扶郅与乌浩楠,“众生百姓啊,你们吃的是妖孽给的饭!她是白骨魔头,触怒神佛,虎头山方发山洪。你们吃妖孽给的饭,亦是触怒神佛,从此再无粮啦!”
丞相言罢,木桶被推翻,饥民都抠起喉咙开始吐。他们恐慌地拜天拜地拜神佛,他们找到了苦难的唯一源头,就是白骨魔头。
“对,就是这样,快,把她扔进来,我来替天行道!”丞相让开了大门。
白骨被人群淹没,他们喊着,“杀了妖孽。”
“我不是。”白骨仅出一声,就被人群抬起,她被丢进粮库,撞在储粮桶上。
饥民已成隔在粮库前的围墙,丞相在粮库周点了火,“扶郅,现在你没粮了。跟我去京城见你父王,我会让你们一家团聚。”
火光迅速蔓延,粮库里传来乌兰贺的声音,“白骨!”
听到儿子的声音,乌浩楠动身一冲。
“乌浩楠,”丞相挥动火把,叫住了那人,“你不是心怀天下吗?二十年前,你为全城百姓撤出战场,难道今天置百姓不顾?”
声声群斥随着火光一同燃起,肖王与丞相在笑。
二十年前历历在目,王位之争,王上大军征伐蜀阳,欲屠城。为保全城百姓,乌浩楠与肖王同战。肖王只给了两条路,赢就杀光王上的人,输就弃城。
肖王为杀王上暗练天玄术,战时入魔。那场对峙成了王上与乌浩楠。是肖王,是王上,于天下无有区别。正是看透,乌浩楠暗捉王上,胁迫他答应留下全城百姓性命。
二十年前救全城,二十年后受蒙蔽的灾民却视丞相与肖王为天。
“乌浩楠,这就是你的报应。”肖王讥笑。
整片天空被火光和黑烟笼罩。正如你本愿太平,不知权欲之下,寸草不生。
笑声在烈火下让人发寒,乌浩楠内力运起,周遭发着淡淡白光,如星辉纯净,“可我已不是玉和山庄庄主。”
“你们看啊,他变成妖,还不杀了他。”丞相把刀踢出,给了饥民。
火彻底烧起来。门窗紧闭,粮库里绑了很多人,乌兰贺和乌容海都在其中。地上被迷倒的士兵都被呛醒了,他们起来茫然无措。
乌兰贺急喊,“快把我们松绑,我们要被烧死了。”
逃生在即,可白骨未动。
火光让她身体僵硬,她不知自己怎么了,自打上回针凸出来,她就怕火了。步子没法迈开。可小黑在朝她跑来,这样也会连累别人。也许……也许只是不能见火。
白骨撕下衣角,蒙上眼睛。火烧得很旺,在红布带前只是罩着层光。她听着声跑向乌兰贺。
抓住他时,一团火光从屋顶落下。白骨迅速躲闪,红布带掉落。被火焰包围了,身体再次僵麻,就像火烧在自己的皮上。
“别怕,我会带你出去的。”乌兰贺用身子挡住火。
“哇哇哇!”白骨又听到婴儿的哭声,在墙壁之后,不,是在窗前。
窗被推开了。
“白骨姐姐。”窗外是稚嫩的声音,有个小姑娘在那儿。
白骨眼微动,怔愕拨动了心跳。火越烧越旺,乌兰贺以最快的速度带她冲出窗口。
人落地,天色已烧得黑红,浓烟滚滚。刚呼了口气,血溅在白骨嘴角。温热的,腥得很。
为白骨打开窗的小姑娘被人捅了,血刀抽出,人倒下。小姑娘撑着力气往侧,因胸前还裹着她的孩子。
“她是妖孽,谁帮她都得死!”拿刀的正是饥民。
乌兰贺打了他一拳,数多饥民又奔来,官兵和兵将冲了过去。饥民又岂是对手,可他们都疯了,没有理智了。
乌兰贺带人在前挡,白骨把小姑娘带至远处,她拿救熊孩儿的针,拔下头发为她缝伤口。一针针缝,血沾满了手,湿哒哒的,“我会缝好你的。”
眼看血越流越多,穿出缝起的皮肉,白骨自信泯灭。原来不是所有人都能缝好的。
白骨已慌,可小姑娘不怕,手伸向一处,虚弱唤着,“大将军。”
那儿是万江海,他本想在混乱中逃离,却为此停下。他迟疑了,看那手落下,他还是奔来,这小姑娘就是救他的小红。
“我救你,定会的。”白骨掌起调了很多内力,输入她体内。这年幼的娘亲,十分瘦弱,她的孩子还在哭呢。
而且她还喊她白骨姐姐,白骨都不知她是谁。
内力进来,小红用力睁眼,眼里蒙着层雾花,“大将军,我一直在等你。”她看不清了。
“等我?”万江海从没想过回去啊。
“你救天下,我孩子以后的天下不会这样了。”
万江海出不了一声,喉咙卡得紧紧。小红那些碎碎声都在耳边,那是绕成棉絮般扯不清的声儿,不曾记得说了什么。因那时觉得她烦,她说的都是无关的琐事。
万江海只记起小红问的,“以后不会这样了,对吗?”她目光若对待神佛虔诚,就像现在这样,万江海只在她眼里当回了大将军。
可他怎知,她以为他去救的天下有她们。他怎么想得到,天下还有她们,他从来没有看到过呀。
万江海回答不了,小红没等来他的点头。
婴儿在哭,婴儿的娘亲停止了呼吸。
再多的内力进去,也是消散。她太虚弱了,五脏六腑全部衰竭,是饿了很久无法再生,她的肾脏又被刀刺穿。
白骨内力又输了好久好久,心脉依旧不曾起伏。
停下了,永远停下了。
火在燃烧,粮库里粮食烧得熟透,闻得还叫人发饿,这不就是灾民要吃的粮吗?可现在他们都不想吃粮了,都在杀妖孽。
为什么?白骨握紧扶郅给她的剑,听四周,这都是什么呀?死去的娘亲,趴在她怀里找奶喝的婴儿,疯狂的饥民,拿着火把指挥杀人的丞相。
“为什么你们要这样!”白骨拔剑而去。
大将军的剑在眼前挥了起来,它在白骨手里,万江海从未见过这种场景,他的剑不是他的,它依然似在战场飞杀,它是为了什么而战?
丞相和肖王成一线,以妖孽之名欺世盗名,躲在饥民之后。他们的刀也对准了饥民,以此威胁扶郅和乌浩楠。
“你们再不投降,本王杀光他们!”肖王叫嚣着,他要以此威胁,让扶郅他们停下。
两道短箭射来,肖王慌乱之下拉丞相挡住,丞相当场中箭而亡。
万江海抬着他的暗弩,嘴干苦,苦笑又无声。他这把暗箭藏了很久,扶郅抓他那么久他也没用,今朝怒不可竭地杀他曾经的希望。就是为了这份希望,他去救他们的天下。
肖王推开丞相尸体,不敢相信是万江海要杀他,“你也是妖了吗!”
猛烈的功力冲来,肖王被白骨一剑掀翻。
剑落地,白骨脚跟定落,掌心拂起,出掌抬脚丝毫不沉重,身轻如燕,身与空气融为一体。
忽的,掌风成龙啸,吹散天地尘灰,吹得肖王华冠落地。他也成了熊孩儿,失态得哇哇大哭。
交战的人影悉数停下。乌浩楠最是震愕,“她什么时候学的?”
肖王在地上乱爬,望着拿刀的灾民,脸涨红,“她是妖孽,你们快杀了她!”
内力从上压下,肖王膝盖深陷于地,人似在地扎根,身上的经脉浮浮动动,功力正从其中被逼出。
白骨掌中浮动着他未曾见过的功法,他惊恐万状,“你怎会吸功?”
“说,你都干了什么坏事!”白骨双掌在身两旁,若神灵望世间。
“本王干的是好事。”
白骨指间一动,龙啸声穿破云端,肖王内力从经脉蹦出。那可是二十年里他吸的功力,他怕极了,“本王有错,本王不该说你是妖孽。”
白骨又动了一指,“你故意不让人吃饭,让人互相残杀。”
这种又是一点功力蹦出,折磨就像一点点扒皮,肖王毛骨悚然,他舍不得这二十年里吸的功力,急得浑身冒汗,“本王平时吃三千两一顿,卖他们十两一碗还不够善心?要怪就怪他们连十两都拿不出。”
灾民全都放下了刀,原来被骗了,被利用了。
白骨十指全动,就像抚琴,“你还有错。”
功力在经脉间乱串,肖王狂乱,“还有什么错?二十年前乌浩楠说我杀心太重。我左拜佛祖,右供三清,做什么都说为了苍生百姓,还要我怎么样?”
“你说的和你想的是一回事吗?别人的性命在你眼里是命吗?”白骨周身包裹着淡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