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骨一把抓住了乌兰贺的手。虽然她看起来像在抓狗爪,但乌兰贺的心重跳了下。
“小黑,你果然言而有信,这样我们就能给我师傅公道了。”
怎么可能,人家是员外夫人。
乌兰贺动了嘴角,却没能说出口。白骨再狡诈,那都是雕虫小技,耍耍心眼,她还没有见识过真正的人世大恶。
“当然,”乌兰贺都不知怎么说得出这种话。他竟然想要掩盖这世间的恶,明明他是个大恶人。他恶,更知世间歹恶,说完就怯场了,“你是不是要杀她?”
“我师傅说不能杀人。”
魔头不杀人,堂内诵经声更为响彻,“无有恐怖……”僧侣念诵《心经》,声音透着无尽恐惧。
乌兰贺亦担忧一问白骨,“那你抓方夫人要做什么?”
“我师傅说做错事,就得挨罚认错,痛改前非。我要让她给我师傅磕头认错,还要她以后再不杀人。”她面容坚定。
经声蔓延不绝,断断续续,“无有恐怖……无有恐怖……除一切苦。”
魔头要除恶,怎能不让人害怕呢?
“这魔头又疯又傻。”仁侠发出讥笑。
乌容海鄙夷地一望乌兰贺,“你为了个女魔头,搞什么?”
乌兰贺也不知道啊,却对她重重点头,“好。”
第5章 恶疾
这一夜是乌兰贺最难入眠的一夜。他翻来覆去,在床上看着他那本名册。
就着烛火,白骨这个名字赫然在眼。
乌容海那一问也在耳旁,“你为了个女魔头,搞什么?”
是啊,他在搞什么?要去得罪方员外了。那员外是什么人,大富商啊。死掉的陈世甲本是首富,把钱庄开满天下,在他之下就是这个员外方怀眀。陈世甲死了,方怀明就是江湖的财路。
方怀明得罪不了,他夫人又怎么得罪?白骨那么厉害,她师傅肯定更厉害。她师傅都被杀了,那他有几个本事得罪人家?
乌兰贺看着“白骨”两个字很久很久,把名册盖上了脸,“我是不是有病?”
“你是有病。”
白骨的声音活灵活现。乌兰贺猛拍了自己一巴掌,“完了,幻听了。”
名册落到枕边,白骨那张脸就在他眼前。她抱着她的小狗坐在他身边。
他又抽了自己一巴掌,“完了,幻觉了。”
然而白骨并没有消失,小黄犬还闷头盖脸地舔了他一通。直到这时,乌兰贺才确定这白骨是真的。
她还拾起了他枕头上的名册。
虽然不知为何她和她的狗会在他床上,乌兰贺还是飞扑过去护住那名册,白骨亦是扯住名册的一角。
“这什么。”白骨问道。
“日记,日记懂不,记的是我的私事,如何能叫外人看。”他在本子上记了她的名字,乌兰贺才不想被白骨看到。
“不懂,”白骨抓紧了本子,还顺道纠正了他,“你是我养的小黑,是小妾,不是外人。”
乌兰贺羞红了脸,这怎么听着还是她内人了?
“我就是不给。”乌兰贺拉住名册,朝后仰着。他就像撒泼的老娘儿们,怎么无赖怎么来。
在乌兰贺撒泼时,松松垮垮的衣襟松散而开。
一下白骨就松开了手,乌兰贺在床上翻了个大跟头。
“你怎么不穿肚兜。”白骨惊问。
乌兰贺生怕她又给他缠肚兜,立刻拉住了衣服,“我不要穿肚兜。不是,我不想穿肚兜。呸,我根本就不用穿肚兜!”
白骨露出怜悯的眼神,跟离开虎头山时一样。
乌兰贺为保不被缠上肚兜,拿了个枕头直接抱胸口,翻身而避,“你干嘛不睡觉,带狗跑我房里。”
他言之羞赧,感觉自己越来越不男人。
一串大虾放在乌兰贺嘴边,整个卧房香气四溢。
“今天没吃到第一虾排,我就去找虾排,你窝里的小胖墩给我做了。阿黄,你的猫,还有我都吃了,你还没吃,我给你带过来。”
白骨这算喂宠物吗?一个不落那种。
看她这么好心,还对他笑,乌兰贺就咬了大虾,嚼了嚼,心想意思意思。哪知她还拿着整串虾在他嘴边,他就又咬了一口……直到他吃完,她才放下。
他没成想,她喂宠物真认真。
“你还有事吗?”乌兰贺半瞟她一眼,她穿着素淡的睡衣,青丝垂落,看着柔媚许多,那好看是自然的。
可好看归好看,白骨又不把他当人看,她来这里就是串宠物的窝。他好不自在,不知是当人还是当宠物。
她盘坐在旁,摸着狗耳朵,神情低落,“有。”
“什么事?”
“你的事。”
“我有什么事?”
她气息一顿一哼,“小黑,我得多看看你,不然以后看不到了。”
“你打算以后都住虎头山?”道之离别,他竟也莫名伤愁,毕竟这女魔头有时候挺可爱的。
“那是自然,我等你死了,就把你放虎头山的冰棺里。”
乌兰贺拍了拍额头,这天是真没法聊,“咒我死干嘛。”
“小黑,没想到你年纪轻轻就身患恶疾。”她惋惜不已。
“恶疾!”乌兰贺惊白了脸,难怪她这么好心大晚上还来投喂。
“想你时日无多,我今日才替你夺取庄主之位,让你死能瞑目。”
乌兰贺听此噩耗,身抖不止,“我所患何病?”
“你不肯穿肚兜,身上还多长了东西。可惜我师傅去得早,没告诉我这是什么病。”
乌兰贺这会儿真如五雷轰顶,她真洗了他!
他上下比划一顿,“这不是病。”乌兰贺压着声,低着头,就想钻进被窝里。被她看了,这怎么办?
蜀阳城女人被看了都要男人负责,可没人说男人被看了怎么办。难道要赖上白骨吗?这话乌兰贺可说不出口,他老爹从来没教过啊。
“我师傅说讳疾忌医,不可取。”
乌兰贺头越来越低,“你……你闭嘴。”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嘴都觉了烫。而她突然往前靠住他。
他心跳如停。
她的指搭上他后腰,他整个人颤了下,浑身肌肉绷紧。
“你又要干什么?”乌兰贺呼吸都不顺畅了。
裤腰松了,他双眸凝住,脑子已经疯了,身子不知何去何从。
她手握短刀横在眼前,乌兰贺双眼一定,她竟然抽出他藏在裤腰里的暗器。
可恶啊,他身上暗器在哪儿,她都清清楚楚。
“你这病好生严重,我只想到一个法子,这些累赘得割了,就能活久了。”她拔出了刀刃。
刀刃泛光,乌兰贺抱着枕头连连后退。本想着要不要叫她负责,哪知她出手要阉他。
“师傅医书上没有你这种病,当时我怕割少了没给你割。”白骨把刀悬着,她打量了番显得苦恼。
当时?乌兰贺眼前立刻有了画面,她拿着刀对着昏迷的他,反复斟酌着怎么割,要割多少……乌兰贺双腿哆嗦,后怕不已。
“小黑,我给你扎针止痛,你说你哪里还有问题,我全给你割了好不好。”她鼓着脸颊,扑闪着水灵的眼睛,那样子又让乌兰贺觉得可爱……
若她不持着匕首,她不管问什么,乌兰贺一定都答,“随你喜欢。”
可她在问他怎么阉他!这就跟抹了毒药的胭脂一样。
乌兰贺脑袋像被分成两半,一边觉得白骨可怕,一边又觉得她可爱。他先握住白骨手腕,挡住那刀。她手劲不小,乌兰贺撑着都手抖。
这会儿他顾不了上头,只能顾下头了,紧赶着把枕头叠腿上,“我这病不用割,可以活得久。”
他想他大概已经被白骨逼疯,所以他才会越来越不知所谓。
“真的?”
白骨犹犹豫豫,盯着枕头。时间过了好半会儿,小狗从白骨怀中爬出,在乌兰贺身侧转了个圈,打了个哈欠,懒懒卧下。
狗都困了,白骨还很精神,乌兰贺手抖得厉害,他快没劲了。乌兰贺豁出去了,“我的病我自己知道。”
他有什么病,他脑子有病了,竟然顺着她。
但好在她放下了刀。乌兰贺松了一口气,握了握酸痛的手腕。算了,要她负什么责,有命就不错了。
她爬到了小狗身边躺下。
乌兰贺又面临一种前所未有的困境,“你要睡我旁边?”
“想你活不长,我这里闷闷的。”她戳了戳她胸口。
乌兰贺低眼望去,他确认他做不了宠物。
上天给他的磨难也太多了,他到底是怎么遇上一个把他当宠物,又把他当姐妹的女人。她跑过来连衣服都不好好穿。
乌兰贺收回目光,扔了被子给她盖了上去,这才敢看她,“算命的说我能活一百二,就算没一百二,八十也有。”
她稍有喜色,“小黑,那你能陪我一辈子对不对。”
他生硬地挠了挠头,局势又变了,她直接要他一辈子了。也……也好吧……是不是算她负责了?
“是吧,”他还是应了声,“要不这样,再加一条小黑吧。它现在叫二黑,我们都陪你。”
乌兰贺吹了声口哨,黑猫就到了窗口跳进来。
人也好,猫也好,狗也好,都陪着她。他想一堆宠物围着她,她总能舒心睡了。
乌兰贺亲眼瞧着白骨闭上眼,大舒一口气躺下。
说来也怪,在这虎头山下当人,没觉什么人味,不像常人的白骨不把他当人,他却觉了几分人味。
刚闭,白骨狡猾的模样就涌现,裤管钻入凉风,他惊坐而起,“你不会趁我睡着下刀吧?”
白骨抱着小狗,闭着眼,眼珠却动着,“你放心。”
他仍然难安,“我能放心吗?”
她迟疑了一会儿,“能吧。”
他立刻跳下了床。
她叹了一声,十分遗憾,翻过了身。
身后的他如吃了一盆苦瓜,她到底是有多想下刀。
烛火微微燃着,在安静中乌兰贺脑子醒了些。他到底在想什么,被看了而已,就变得这么不正常,还让白骨占了他的床,他的被套。
他的被子绣着麒麟神兽,威风凌凌的那种,这是他量身定做的。在此之前哪有猫狗跟女人在上头。现在倒好,全跑上面了,神兽都不威风了,他连床都搭不上,心还在乱跳。
被子覆在白骨身上,渐渐卷成了鱼尾,乌兰贺看那身影不禁咬了手,脑子里两个声音在打架。
一个在说,“好想叫她负责。”
一个在说,“她可是白骨魔头。”
乌兰贺头胀恼晕,蹲到了床角。他猛抓头发自问,“你为恶人,正是他人之恶你不为,可他人见色起意,你怎么也这样?”
初晨的阳光起时,猫狗又开始追逐。白骨睡得四仰八躺,踢了被子起来,床角正是摇摇晃晃的乌兰贺。
她大惊,“小黑,你怎么蹲在这里,而且脸真得变黑了。”
一夜没睡的乌兰贺满脸青黑,挂着大大的眼袋,“白骨,我发现我的病还不能离你太近。”
白骨呆了片刻,伸长手臂朝后退去。
他摇摇头。
她又朝后一退。
他还是摇头。
她便贴着最里面的床沿,朝外迂回爬出,以最快地速度跑出了乌兰贺的房间。
白骨身影已去,他回头时再未见。然窗前又映出她的影子,“小黑,我一定想办法救你。”
乌兰贺一头倒入了被窝,他的腿已经麻了,神思也已恍惚。
都是因为白骨把他变得不正常了,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一辈子陪着她胡闹,还陪到八十岁,他是疯了吗?他要在玉和山庄当庄主啊,必须一刀两断,井水不犯河水,他方能正常些。
于是,宴请的请帖自玉和山庄发出:吾应家父之遗愿,继玉和山庄庄主之位。于二月初七设宴,盼请君来,家眷同至,共享盛宴。
乌兰贺以新庄主之名,大摆豪宴,广邀宾客。
二月初七,宾客至。
盛大之宴里,端茶送水,递菜送汤的下人和侍婢都戴上了面具。
新庄主在客前作揖解释道,“下人侍婢换了好些,不识贵客,怕有冲撞。故戴面具行之,以奉客至。”
乌兰贺寒暄后,放心不下,低声道,“方夫人还没来,等她来了……”
然转头望去已无人影,只有狗尾巴在草丛里甩来甩去。
乌兰贺二话不说,藏于剑客中,蹑手蹑脚地钻入草丛。
只见淡黄衣衫头戴面具,手持虾排、烤鸡、烤鱼,和狗坐在墙角。
乌兰贺撩起宽大衣摆,随她一坐,“我再跟你细说下计划。”
然她举起臂量了量,双手朝外,跟赶狗似地赶他。
乌兰贺身若直板,自己说出去的谎,自己吃进,这会儿还有点憋闷。但他抛弃脸面,蹲着跳到白骨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