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就是实验记录，但瞧着像是还没写完。
等他写完，是不是就会把内页撕掉？
林逢立即起身：“师兄，你先吃早饭吧，我突然想起来，之前我做的那个项目需要修正一下。我先回实验室，下午再来帮你整理数据，行吗？”
“我这边不着急，你先把你的事做完。”吴落言飞快说道，似乎也不想林逢在自己的实验室里逗留太久。
回到自己的实验室，林逢三两下把包子塞进嘴里，猛喝几口豆奶，见走廊上悄无一人，很快蹑手蹑脚地下了二楼，从实验楼的后门出去。
后门外是一处小花坛，长了几株东倒西歪的灌木杈，紧挨着垃圾亭。因为已经入夏，亭子上空被苍蝇、飞虫霸占，散发出来的气味也甚是醒神。
林逢捂着鼻子，小跑几步离开花坛，藏在不远处的紫藤长廊里，目不转睛地盯着垃圾亭。
如果她推测得没错，最快今天早上，最迟今天晚上，吴落言一定会把笔记本的内页撕下来扔掉。
只要耐心等着，一定能知道6月7号的实验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林逢在长廊里喂了半天的蚊子，可吴落言似乎特别沉得住气，一直到午饭后都没有下来扔垃圾。
林逢饿得肚子咕咕叫，想着吃饱了才有力气查明真相，便飞快跑去食堂，回来的时候给吴落言也带上一份，捏个给他送饭的由头，到他实验室里转了一圈。
那本笔记果然还在。
她暗暗放心，找了借口离开，继续到长廊里守株待兔。
可一直挨到傍晚时分，吴落言的身影都没有出现。
她拿着手机看了又看，平常吴落言会在实验室的微信群里分享一些最新文献，可今天却异常安静。
那本笔记本……会不会不是今天扔的？
她仰头望着吴落言实验室的方向，那扇窗里已经亮起了白晃晃的灯，不知疲倦似的，仿佛今夜要再一次被孤独又充实的实验填满。
就在这时，后门开了。
吴落言低着头，右手提着一只黑色的垃圾袋，慢吞吞地走到垃圾亭前。
抬臂，放开。
垃圾袋“噗”地掉进硕大的绿色垃圾箱中，惊起一团乱飞的蝇虫。
林逢瞬间精神起来，躲在一根石廊柱后面，探着头紧紧盯着垃圾亭的方向。吴落言很快进了实验楼，她心中暗喜，正要跑过去，可后门却突然从里面打开。
怎么又是吴落言？！
林逢吃了一惊，连忙躲回去，下一秒，她看见那人快步奔到垃圾箱前，不顾边缘上恶臭的污渍，探身进去提起那袋垃圾。
垃圾亭边的路灯并不昏暗，照出吴落言骨节分明的双手，紧紧抿住的薄唇，坚定沉稳的目光。
那样的一个人，本该在干净整洁的实验室里认真阅读文献，思考人工智能的未来。
那样的一双手，一向只用来轻敲计算机的键盘，在双屏上写写算算，建构出一个又一个令人惊叹的虚拟世界。
但此时此刻，他竟站在臭味熏人的垃圾箱旁边，认真地翻着垃圾袋，严谨又专注，仿佛在做一项极具突破性的实验。
看着眼前这一幕，林逢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垃圾袋里到底藏着什么，居然会让吴落言去而复返。
翻找持续了不多时，一只硕大的原木色盒子被吴落言掏了出来。
林逢认出了那只盒子，里面装着的是满天星干花。
所以送花的朋友刚才得罪了他？现在两人又和好了？
林逢暗自揣测着背后发生的一切，可没等她梳理清楚，一本黑色封皮的笔记出现在她眼前。
原来吴落言扔掉的，不只是干花，还有那本笔记。
林逢眯起眼，想看一看笔记内页是否有缺损，可她藏身的地方虽说离得不远，但也不足以把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
垃圾袋被吴落言扔回箱子中，他单手把那本笔记举到眼前，就这么安静地盯着黑皮封面。
他的头微微低着，那双总是不见底色的眼睛，仿佛一扇早就将心事紧紧关闭的窗，从来也不让林逢窥见一丝一毫。
他到底在想什么？
林逢不知道。
她觉得自己可能永远也不会知道了。
许久，吴落言把笔记本扔回垃圾桶里，只提着那只木盒子，进了实验楼。
林逢等了片刻，确定他不会再回来，才小心翼翼地跑到垃圾捅前。那本笔记就躺在最上方，一俯身就捞出来了。
她立即回到自己的实验室，锁好门，吊了一整天的心，总算放下来不少。
她低头盯着这本黑色皮封的笔记本
自己这回费尽心思的穿越，就是为了看一看笔记里的实验内容，可真到了自己手中，她竟有些不敢打开。
与昨天看到的相比，笔记封面的左下角多了一块黄褐色的污渍，应该是因为掉进了垃圾桶的缘故。
她深吸一口气，翻到扉页。
上面依然只有吴落言的字迹。
她的眉头皱了皱，继续往下翻。
奇怪的是，内页没有被撕掉，第一次高中子数据库的实验记录，清清楚楚地呈现在她眼前——
【2018.06.03，高中子数据库实验，000。
1.实验过程：
（1）连接进入高一时段（2007.09.03）,观察学聚中学教学楼构造情况；
（2）和NPC进行五次谈话（学业+闲谈），分析语言系统训练情况；
2.Bug记录：主脑连接不稳定，时间感应值跳动混乱。
3. 修复：时间感应值（完成），连接算法（未完成）。
4. 疑问：物质材料和感官体验过于真实。】
看来吴落言的第一次实验跟她的体验感差不多，只是当她进行连接的时候，时间感应值的混乱问题已经被修复了。
可是，吴落言为什么要去学聚中学观察？
他不是一中毕业的么？
林逢忍住疑惑，翻到第二页，才看了两行，心头却猛地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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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独的人他就在海上，撑着船帆。”——□□《莉莉安》
第27章 第 2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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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次实验的时间和编号下空空如也，只有一行——
【不是虚拟场景，而是时空穿越。】
那字迹一笔一顿，字形力透纸张，在后一页上留下深深浅浅的印记。
震惊，狂喜，迷茫。
三种情绪在寥寥数字间起伏跌宕，巨浪一般打在林逢心头。
她明白这种激动又茫然的感受。
新的领域固然令人期待，但真当到了触手可及的时候，随着未知一同到来的所有“或许”和“不确定”，又会像山一样，压得探索之人步履艰难。
所以吴落言是怎么解决这个问题的？
林逢迫不及待地翻到下一页，第三次实验是6月5号，从实验次数的记录上来看，吴落言在一天之内进行了105次实验，实验的远程助手是何远。
看来头一天发现自己能够回到过去，吴落言就把这件事告诉了何远，让他做好记忆被刷新的记录。
前三次的实验和3号那天的没有什么区别，都是在学聚中学进行。
林逢匆匆扫完，翻到下一页。
【高中子数据库实验，005。
1.实验过程：回到初三中考志愿填报日，2007.05.13，报考泽林一中。】
这次的实验，只有这么短短的一句话，可林逢却瞬间想起之前何远说过的一件事，一件她当时怎么也想不明白的事。
因为一个选择，吴落言做过很多次实验，那个选择就是“要不要考进泽林第一中学”。
刚翻开实验记录时，她非常困惑为什么吴落言要把前几次实验的地点，放在学聚中学，现在在她终于明白了。
因为在吴落言的第0次人生，也就是他最初的人生，他从来也没去过什么泽林一中！
而自己的记忆，却因为他最终的选择而被改变，只记得他是自己高中时候的班长、同学，甚至是一个伤害了自己整整十年的人。
到底是什么，改变了他对读哪个高中的选择？
他又为了什么，非要做出这样的改变？
林逢赶紧翻到下一页。
【高中子数据库实验，006。
1.实验过程：
（1）回到初三中考志愿填报日，2007.05.13，报考泽林一中。
（2）开始十年陪伴计划。第一步，向林逢表白。成功。】
林逢脑中“嗡”的一下。
十年……陪伴计划？
这是什么？
难道吴落言的表白是真心的？
这不可能！
她不相信，她不敢相信，可实验记录却清清楚楚地告诉她，她的推测是对的。
很多的疑惑瞬间有了答案。
原来吴落言改变报考的高中，不是为了什么别的，只是为了她——
想跟她读同一个高中，想早点认识她，陪伴她，帮助她，保护她。
怪不得陆鹿出车祸后，吴落言非要跟她一起回家，后来回家计划被她放弃，那人却还是默默地跟在她身后，帮她挡掉突然出现的摩托车。
还有入学考时大雨中的那把伞，只有他记得的乳糖不耐受，反复叮嘱的学好数学……
记忆的阀门打开，桩桩件件如流水般冲进林逢心头，由不得她不信。
可是下一秒，她又想不通。
她想不通吴落言明明也是喜欢她的，为什么整整十年，却总是对她冰冷异常，还说什么当初的表白，不过是句玩笑。
林逢闭了闭眼，不自觉地翻到下一页。
【未来意识数据预测实验。】
这不是她的研究方向么？
困惑间，她想起自己在上一次组会里做过相关报告，那天吴落言很感兴趣，还特意去她的实验室聊了一下午，要走了一组测试数据。
她很确定，相关的代码一直在自己的计算机里存着，加了好几道防护密匙，绝不可能被偷。而吴落言在科研上向来清明，“学术不端”四个字，也从来跟他没关系，怀疑谁偷代码，都不会怀疑到他头上去。
这个运算代码，应该是他在看过那组实验数据后，自己推导写出来的。
林逢连忙往下看——
【未来意识数据预测实验，000。
1.实验过程：
（1）计算未来意识数据，时间节点2068年12月31日。失败。
（2）计算未来意识数据，时间节点2058年12月31日。失败。
（3）计算未来意识数据，时间节点2048年12月31日。失败。
（4）计算未来意识数据，时间节点2038年12月31日。失败。
（5）计算未来意识数据，时间节点2028年12月31日。失败。
（6）计算未来意识数据，时间节点2025年12月31日。失败。
（7）计算未来意识数据，时间节点2023年12月31日。失败。
（8）计算未来意识数据，时间节点2021年12月31日。失败。
（9）计算未来意识数据，时间节点2020年12月31日。失败。
（10）计算未来意识数据，时间节点2019年12月31日。失败。
（11）计算未来意识数据，时间节点2018年12月31日。失败。
2.补充实验：
（1）计算林逢未来意识数据，时间节点2068年12月31日。成功。
3.实验结果：未来预测算法可行性应证成功。】
“成功”两个字笔画颤抖，吴落言在写下实验结果的那一刻，心里想的是什么，林逢不知道，也不敢去想。
这一页的最底下还有一行小字，潦草到难以辨认，她努力许久，才识读出那几个字——
【原来我没有未来。】
原来早在6月5号，吴落言就已经知道，自己活不过今年，所以他才会在后来再次回到高中时，对自己态度冰冷。
林逢感觉自己已经控制不住双手的颤抖，平日里灵活的指尖，此刻变得格外麻木僵硬，她再也握不住笔记本了。
“啪！”
本子摔在桌面上，仿佛砸在她心里。
就在这一瞬间，她突然意识到，呼吸，原来可以这么艰难，原来可以牢牢占据她对身体所有的掌控力，以至于她的全部力气，都要在这一呼一吸间，用尽。
她形容不出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她只是控制不住地想，自己得到了，也失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林逢动了动右手，把笔记本推到眼前。
虽然找到了吴落言对自己忽冷忽热的原因，但还有一件事，她怎么也想不通。
吴落言对自己未来的预测，是在他穿越到2007年之后。那时他已经改变了自己的过去，选择泽林一中，而不是起初的学聚中学。
按照林逢目前推测出来的穿越法则，过去的偶然，会导致未来的某种必然，那么吴落言的死，会不会是因为选择的改变才造成的呢？
如果真是这样，恢复原来的人生，吴落言不就不必死了么？
想到这里，林逢却眉头紧皱。
虽然她对救回吴落言有了新的假设，但她知道自己跟那人之间的差距——她能想到的可能性，吴落言不会想不到。
所以，在接下里的实验中，一定有一次是恢复最初的人生。
记录着实验过程的内页，在她手中“哗哗”翻过，吴落言在2007坚定地选择了30次的泽林一中，直到第31次，她才在记录中看到一行字——
【高中子数据库实验，037。
1.实验假设：回到最初的人生状态，个体死亡的结果能被改变。】
吴落言果然想到了！
她接着往下看——
【2.实验过程：
（1）回到初三中考志愿填报日，2007.05.13，报考学聚中学。
（2）按照原来的人生轨迹进行选择。
3.实验结果：
（1）2017年在泽林大学遇到林逢。
（2）2018年发现可以通过主脑系统穿越到2007年。
（3）进行第三次实验时，再次选择报考泽林一中。】
林逢怔怔地看着那几行的字。
原来，一开始的自己，是在博一期间才跟吴落言遇见。
可就算回到原来的人生轨迹，2018年的吴落言，还是选择了那个“陪伴十年”的计划，选择在高中时就跟自己相遇。
一切还是被改变后的样子，时空仿佛陷入了一种循环，再怎么努力，也无法打破这唯一的死局。
所以，他放弃了，接受了，默默承担了一切的不可言说。
从喜欢到割舍，从活着到死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