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电影院汇合的时候,大般怀里已经抱了一桶爆米花。
电影票交到靳逸嘉手上,他看了眼电影名。
《从你的全世界路过》。
靳逸嘉差点转身就走。
俩大老爷们一起看爱情电影,怎么看怎么奇怪吧。
不过看手里的电影票,六十一张,他还是没走。
他心里想:那就把这场电影看完吧。
电影到猪头和燕子分手的那,大般疯狂从自己的兜里掏出纸擦眼泪和鼻涕,用完了还找靳逸嘉借,于是当他的鼻涕纸堆满整个爆米花桶的时候,靳逸嘉后悔刚才在心里说的话。
他、要、走。
晚上靳逸嘉说请大般吃饭,问他想吃什么,大般说要吃路边摊的烧烤。
两个人坐在塑料板凳上等着烧烤上桌,大般还没从刚才的电影中走出来,好奇问他:“诶,如果你和喜欢的人在一起之后,对方某天因为现实的原因和你提了分手,你会选择放手还是不放?”
靳逸嘉淡淡掀起眼皮:“不知道。”
他一向不喜欢做假设,尤其是这种虚无缥缈的事情。
少年心性难以压下去。
实际上,他在心里想的却是。
放手才怪。
如果是因为两个世界出现裂痕,不能再试着融合到一起,那他就主动走到她的世界里。
没什么不可以,反正他有自己的移动宇宙。
靳逸嘉有这个信心,觉得自己可以做到。
人生不就是用来冒险的吗?
遇见喜欢的人,冒险一次,又未尝不可以。
First love
“是你说感觉到自己不被爱着, 所以我才来的。”
——靳逸嘉
-
靳逸嘉觉得,上天一定是看到他暗恋实在辛苦这件事,才会给他一次和应纯近距离接触的机会。
高二下学期, 学校组织笔友活动, 原本他没想着参加, 因为他觉得自己没什么文学细胞,写出来的东西全是想到哪写到哪, 所以每次语文作文总是得不到好成绩。
他自知文学方面的素养不是一两天就能造就的, 所以也没想着铆劲提高作文成绩。
靳逸嘉不知道应纯会不会参加这个笔友活动, 可他还是当真了。
当天晚上放学之后,他绕道去了以前路过都没进去过的礼品店, 精挑细选一个黑色烫金边的信封, 然后想会不会太古板, 走到旁边的贴纸区, 拿了一张粉色HelloKitty贴纸。
这样应该不那么古板了吧。
不过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对。
回去之后, 他从包装内小心拆开信封,然后又从新买的飘花信纸抽出几张,开始写信。
怕这封信被其他人拿走,所以他刻意避开之前的笔迹, 一笔一画写下每个字,就怕被认出来, 所以落款没有写自己的名字,斟酌几秒,他写下“空白”二字。
他想, 就当这是一个新马甲吧。
除了自己, 其他人都不知道。
到了信封交换的那天,靳逸嘉等在一层放信件的桌子旁, 盯着自己那封因为信封颜色不同而格外突出的信。
这里是从食堂到班级的必经之路,靳逸嘉怕和她错过,所以中午一直没去吃饭。
不过因为他太过紧张,所以也没什么饥饿感。
应纯和同学没过来之前,他一直站在桌子旁边,不让别人拿走他那封信,于是装作自己也在看信封的样子,默默挡着自己的信。
等注意到女孩往这边走的身影时,他又将压在最下面的信放在最醒目的位置,保证她第一眼就能看到。
靳逸嘉强装镇定离开桌子前,在斜后方的柱子后面站着。
看见女孩按照他的预期走到桌子前面时,靳逸嘉手心全是汗。
她应该能注意到那封信吧?
靳小狗也不是特别确定。
前面传来声响,靳逸嘉抬眼望去,就见叶嘉恩手里拿着他的信封。
心脏提到嗓子眼,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听见她惊呼:“这谁写的啊?把笔友来信写得和情书一样。”
“……”
靳逸嘉有点无语。
情书怎么可能用的是黑信封,高低也得是个粉色的吧。
结果下一秒,她俩就在讨论这个信封是不是她们班同学写的。
靳逸嘉又放下心。
照这么分析,应该不太能怀疑到他的身上来。
没等他庆幸几秒,见女孩对他那个信封兴致缺缺的模样,靳逸嘉像被人兜头浇了一桶冷水。
他想,他费力写的那封信,大概是交不到她的手里了。
午休时间快到,靳逸嘉还是不太甘心,想再等等看,应纯到底会不会拿走自己的那封信。
本来不抱希望的事,因为教导主任的到来而出现变化。
靳逸嘉看见叶嘉恩把信封塞到应纯手里,然后拉着她一起赶紧跑回教室,然后他目睹主任让学生把那张桌子收拾干净,活动就这么仓促结束,靳逸嘉回到班级的时候,还在想应纯到底会不会给他回信。
有了苗头的事总是会让人期待,但这种未知又时常让人升起一股无望等待的想法,直到四天之后,他收到了应纯的回信。
因为怕被发现,他留的是外婆家的地址。
她比他坦荡的多,落款直接写的是自己的名字,在心里说可以成为他的笔友。
靳逸嘉是傍晚时分收到那封信的,从开始拿到他就迫不及待在门口拆开信封,然后蹲在院子里就开始读。
夏天的蚊子格外毒,等他从头到尾翻来覆去看完,回屋的时候梁阑吓了一跳,问他身上都是怎么回事。
他这低头一看,才发现身上都是红肿的包,迟来的痒意在身上蔓延开,刚才读信蹲在那被咬的时候完全感觉到。
梁阑心疼地拿来药水给他身上被蛰的地方涂,靳逸嘉手里捏着信纸,只想笑。
那封信的内容,靳逸嘉读了不下十遍,语文里背课文那么费劲的他,这封信的内容时隔多年之后仍然记得。
也许是太深刻。
又或许是他暗恋的这条小径里终于亮起了第一盏小灯。
很难忘记这种感觉。
她不知道空白就是靳逸嘉。
也没关系,只要和她交流的是自己,那就没有什么可遗憾的了。
他就这么一个月给她寄一封信,美滋滋地度过了高二下学期,直到期末考试结束,他迎来人生中第一个堪称能摧垮他的噩耗——
梁阑的去世。
梁阑前几年胸部做过手术,谁也没想到她竟然突发气胸,被邻居发现送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情况不太好。
虽然抢救过来,但是因为年龄原因,估计生命维持不了多久。
靳逸嘉开始每天待在医院里陪着梁阑,期末考试之前就已经把复习的书放在病房,摞在一起。
钟秋瑜和靳尧连夜坐飞机从舟廷赶到宛樟的时候,靳逸嘉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合眼。
梁阑的身体状况一日不如一日,走的那天刚好是靳逸嘉期末考试的最后一天,她握着靳逸嘉的手,眼里有千言万语,但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直至躺在床上的人不再有气息,汗水打湿靳逸嘉后背校服衣料,然后又被风吹干,少年颓靡坐在那,茫然得像失去所有记忆的孩子。
次日他生了场大病,连着一周都在医院挂水。
短短几天,他瘦了小十斤,等他情绪看上去较之前平稳时,钟秋瑜问他要不要回舟廷上学。
她也知道,当时靳逸嘉之所以来宛樟上学,一是因为想和他外婆多点时间待在一起,二是和家里赌气,怪靳尧为什么没让外婆一直生活在家里。
而现在的结局,靳逸嘉会忍不住想,如果当时他多劝劝梁阑,留在舟廷,会不会就不会出现这种突发疾病而没人在身边的情况。
却想却深陷,靳逸嘉一直在自责。
生老病死是无法让人预料的,身边的所有人都在让他节哀。
事情发生到他输液结束,靳逸嘉都没哭过,直到他出院之后去梁阑生前住的平房那,看门口的绣球花已经因为没人打理而枯败。
他还是没哭,默默把门口的花搬进房子里,然后拿起水壶给它们一个个浇水,然后锁门,回到自己的房子。
门板关上的时候,他沿着房门滑坐在地上,眼泪憋了一路,还是没忍住掉了下来。
期末考试结束,学校放了一个星期的小假期,下个学期升高三,所以暑假要用来补课,相当于给学生缓冲。
等靳逸嘉重新回到学校的时候,假期刚好结束,所以没人意识到他的不对劲。
直到他路过隔壁班门口的时候,大般将他拦在门框旁边,脸上着急的神色尽显:“怎么回事啊靳逸嘉,打你电话发你微信都没回,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大般声音不算小,周围路过的同学纷纷把目光投向靳逸嘉的身上。
靳逸嘉没想到有人会问他的情况,愣了两秒说了句抱歉。
他不善言辞,也不擅长和别人披露情绪。
大般明显比他这个当事人还急:“你道什么歉啊,到底出了什么事?”
靳逸嘉抿着唇,始终未发一言。
大般看出他可能不太想说,正好快到饭点,他感慨地叹了口气,两人身高差不多,他伸手揽着靳逸嘉的肩膀:“走吧,别难过了,中午饭哥们请,吃完饭,什么坎都能过去的。”
这是大般第二次叫他哥们,靳逸嘉心里没有一丁点排斥的感觉,甚至有点温暖。
空了那么久的心脏,涌入一点名为朋友的关心。
靳逸嘉嗯了声偏头,看见女孩坐在靠窗的位置上还在写卷子,有同学问她要不要去吃饭,她抬头说:“还有一道错题,改完就去。”
他默默掩饰住不断涌出的酸涩。
从被大般拦在门口的时候,他就看见女孩的身影。
几乎是本能,几乎是下意识,陌生的情绪将他的心房挤得空间闭塞,空气被挤压无限稀薄,他只觉心口一阵胀闷。
从大般和他说的一句话开始,应纯没有一次抬过头,再到他们两个路过班级的后门,她仍旧没有看他一眼。
外界的一切事物与她无关。
靳逸嘉想,如果他和应纯是朋友的话,她这个时候会不会也会跑到自己旁边,焦急地问他发生什么事了?
可惜不是。
可惜,从来不是。
食堂正是饭点,大般和靳逸嘉面对面坐着,感觉到自家哥们情绪低落,大般咬着筷头,手机在底下搜索能让人爆笑的笑话。
食堂里中午会放歌,靳逸嘉分出只耳朵听。
拿筷子的手顿住。
正放的那首歌是《你不知道的事》。
歌词很清楚,每唱一句,靳逸嘉就在心里默念一遍。
默读几句,发现这首之前他就听过很多次的歌,竟然在现在格外应景。
大般完全没注意靳逸嘉的变化,还在手机里翻找笑话大全,看到一个能把自己笑吐血的,连忙问靳逸嘉:“诶,你知道有个人去考驾照,然后问司机‘油门和刹车一起踩会怎么样’,司机是怎么回答的吗?”
【你不知道我为什么狠下心,盘旋在你看不见的高空里。】
【多的是,你不知道的事。】
多的是,她不知道的事。
“怎么样?”靳逸嘉看了眼餐盘上放着的橘子,绿油油的叶片上尽显叶脉轨迹。
大般咧着嘴,笑意完全憋不住。
“教练说‘咋滴,你想给车截屏啊’。”
说完这句,大般自己先笑了,笑声响在靳逸嘉的耳边,和笑声一起传进耳里的,还有这首歌最后的旋律。
靳逸嘉还记得这首歌的电影里面,女主那个版本的《你不知道的事》还有几句歌词。
【一辈子有多少次叹息,遇见你我无法呼吸。】
【这都是你不知道的事。】
靳逸嘉几乎在那一瞬间,眼角的泪毫无征兆落下,砸在不锈钢的餐盘边缘。
可他却是笑着的。
大般见他这样,以为是自己这个笑话也带动靳逸嘉的情绪,笑声未停,还在问他:“是不是很好笑,靳逸嘉。”
他迅速擦去眼角的泪,笑容未减,仿若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太好笑了。”
……
那天回家,靳逸嘉给钟秋瑜发了一条消息,这学期结束,他就转回舟廷上高三。
那边知道他做了这个决定,连忙惊喜发过来一连串的话,说可以让他准备买机票。
靳逸嘉一条条耐心回复,直到对方再没发过来消息,他才将手机扔在一边。
一个人躺在床上,他伸手摸了下左胸口的位置,感觉那里很空。
他明明每天都很忙,也每天都会去和大般打球,然后顶着满身汗和疲惫走回家。
明明那么充实,心脏还是很空,应该是丢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