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惠帝问道:“这苏悠与你是有过婚约的,如今她胆大妄为敢私见朝廷钦犯,这罪太子觉得如何处理?”
周沅直言:“是臣命令她见的。”
“你这是要包庇她?”
“未有罪,何来包庇一说。”
嘉惠帝脸色一暗,露出威严:“你与那罪臣女试图篡改案卷证据,便是罪!”
先是利用苏悠的账簿定了陈戟的贪污罪,后用纵容苏悠去牢房见陈戟,让他敢在大殿里撞柱还说出那番言辞,很难不怀疑这是提前预谋好的。
如今抓住了把柄,自然是要拿出来论罪一番。
可周沅脸上却不见一点异色,恭敬回道:“臣从未隐瞒也不会包庇,那晚狱中发生了何事都察院都详细记录在了供状上,也在两日前就呈进了宫。”
这几日的递上来的折子文卷都是周沅在过目,嘉惠帝不知道一点都不奇怪。
周沅拿出案桌上压在了最低下的供状,递到了嘉惠帝的御桌上。
看着那突然生出来的供状,嘉惠帝一脸愕然,嘴角略微抽动,随即冷笑威胁道:“是不是包庇朕定会好好查!你以为朕会饶了她吗?”
周沅默了一阵,漠然问道:“像这样的事情,父皇做的还少吗?她沦落到现在这个地步,不就是当初父皇私心为己造成的吗?”
“百姓不知,朝野上下也自有公论在,父皇若不忌,大可去做,谁能阻止得了呢?”
他的这番大胆责问,让嘉惠帝心中的心虚与怒火交织,愣是噎得说不出一句话。
周沅扶手告退:“若臣有罪,待大理寺都察院及户部将账册都核对完,再罚也不迟。”
见他走得这般干脆,嘉惠帝越想越气不过,直接拿起桌上的茶盏朝着那背影扔过去。
“逆子!”
“嘴上称父皇,却一口一个臣,完全没有把朕这个放在眼里,他这是一早就存了反心!”
似乎从四年前开始,嘉惠帝对着周沅除了无奈就只剩了满腔怒火。
内侍惶恐地跪地,发着颤音,将锅都揽在了自己身上:“圣上息怒,都怪奴才没问清楚,”
让堂堂君王吃了瘪,又岂能有好果子吃,内侍被赐了廷杖,随后又拖着仗刑后的身子,去回了荣国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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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部衙门,刚送走荣国公的刑部尚书卸下一脸的油滑谄媚态,惶然坐在签押房里。
他按照嘉惠帝的旨意将苏悠押进了牢房后便暗中吩咐狱卒不能真用刑,不是他敢违抗圣命,而是眼下朝堂的局势以及苏悠与太子之间的关系,他不敢不掂量。
上回他私自给荣国公泄露账簿一事,太子已经知晓,虽然没有立时降罪予他,但香典司的案子最后会不会牵连他,心里一点谱都没有。
荣国公暗示他圣上要除了苏悠,他嘴上应下,可心底里却是不信任荣国公此人,陈戟和魏家他都能卖得干净,何况自己呢?
相比五皇子的权势威压,他眼下更加担心的是太子的手段。
他越想越害怕,又嘱咐着千万别给苏悠用刑,一边让衙吏速去宫里回消息。
可他刚坐下,衙吏忽又折身回来了,在他后面正是赶来的太子。
慌得他险些从凳子上摔下来,在周沅还未近跟前便跪在了地上,自觉就先报了苏悠的平安:“回殿下,苏姑娘在牢房并未受伤分毫。”
太子能这么快就赶到,说明一早就得知了消息,这让他又惊得一身冷汗。
他如实回禀道:“是臣没有管好下属泄露了消息,臣已经仗责了他。”
上官圆滑事故,做属下的跟着久了自然也是如此,他还没来得及嘱咐,下属便私自将苏悠见了陈戟的消息通知了荣国公。
周沅眼下却不关心此,忍着最后一点耐心:“带路。”
先前因为有嘉惠帝身边的公公与荣国公都在刑房外头,衙吏便拿着鞭子做样子抽在了棕皮上,隔着几扇墙听着不真切,加上牢房腥臭,只待了一会儿便走了。
狱卒才松了苏悠口中的布,将她领去了审问的刑房,紧接着周沅身边的侍卫便赶了过来。
对于太子侍卫是如何进来刑房的,刑部尚书是丝毫不知,他现在只庆幸自己没有听了荣国公的鬼话。
自觉地退到了一边,没有跟着周沅过去。
刑房里苏悠傻愣愣地坐在那,除了脸被布塞的脏了以外,并没有哪受伤。
但周沅瞧着,仍是没忍住:“你的脑子呢?给你定了罪便就认了? ”
青云楼有他的人,身边也跟着他的人,一点都不挣扎,直接就跟着来了刑部。
“孤同意的让你去都察院见陈戟,即便问罪也轮不到你来抗,当真就这般小瞧了孤?”
“......”
君王下旨抓她,能抗拒吗? 而且她以为这事应该是保密的……
苏悠看了一眼周沅身后的刑部尚书,没敢将这话说出来,只道:“殿下不都派人来了么……”
周远不愿与她多争,拉着人就往外走。
虽是夜晚,可当着这么些人拉着她的手,苏悠心里还是抗拒的,他俩眼下的关系但凡亲近一点,嘉惠帝的疑心便会多一层,毫无益处。
但又没办法挣开,周远抓她很紧。
刑部尚书瞧着却不大意外,只是他见太子就这么要把人带走,还是忍不住多了一嘴:“殿下,臣知道苏姑娘是没罪,可到底是圣上的旨意,若就这么走了反倒让苏姑娘成了罪人。”
又提议道:“不如等臣明日奏明了圣上,再把苏姑娘接走,臣保证绝对不会伤了苏姑娘分毫!”
告诉太子苏悠被抓是一回事,若让嘉惠帝知道人直接带走了,难保不会怀疑是他报了信, 还是怕的。
苏悠闻言,也是一脸担忧,忙劝道:“殿下不如让民女留在这,等殿下能证明民女无罪了,自然能出去。”
周远将她拽紧,回头睨了一眼跪在那的刑部尚书,冷冷道:“你若怕死,不如现在就自绝在此,孤看着。”
刑部尚书:“......”
他哪敢再言,当即闭了嘴。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苏悠也怔在了那。
当初审吴仁清的案子时, 刑部尚书明显是站在五皇子那边的,如今这般卑躬屈膝地跪在地上,实在反差甚大。
再抬眸看向周沅也有些失了理智, 面色异常森寒, 当真是起了杀心。
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可怎么说刑部尚书是嘉惠帝亲授的二品大员,就是犯了再大的罪也该是御前定夺,绝不能一时冲动。
苏悠轻扯了一下周沅,可他却并没有丝毫要作罢的意思, 看向跪在那求饶的人继续道:“原道你是知了错, 可如今看来你是知得不够彻底!孤今日便告诉你, 三司衙门管朝堂制度判天下案,你若只为了头上的那顶乌纱,刑部尚书一职便不是你能够担任的!”
“香税的案子与四年前的旧案也绝不会草草于此, 与其这般两头顾忌,不如你今日就绝于此, 孤也算是成全了你!”
面对这样的威压, 刑部尚书几乎把脸贴在了地上,再次为自己刚才愚蠢的行为悔到了肠青。
太子是何人,当初能夺权坐上东宫的位置,能在边关隐忍至今甚至没有出一丝错处, 就绝不会是轻易落下把柄之人。眼下毫无顾忌地带走苏悠, 必然也有了免罪的证据又或许是一早就有了准备,他竟一时没能想明白!
内心惧然不安,赶忙表了决心:“臣为不敢有私心, 自为朝廷任命尽职,死而后已!”
周沅也不是真的要杀了他, 只不过是见他泯顽不灵实在愤怒,既不再阻拦,自然懒得再抬眼看他。
马车从刑部离开,周沅闭眼坐在一侧,气氛莫名冷漠。
苏悠能感受到周沅今日不太对劲,从刚才是见到他便是一副心绪难宁之态。
她猜想是案子又出了什么叉子,便问:“是不是因为民女见了陈戟坏了规矩,圣上牵连于殿下了?”
周远闭眼不答。
苏悠以为自己猜中了:“殿下方才训斥刑部大人要公正严明,现下却为了民女不惜得罪圣上,若殿下真的为了百姓, 也为了还民女父亲清白便不该此时意气用事!”
81④8以6⒐6③她知道周沅是担心她,可实在不该在此紧要关头落了把柄,只要能还她父亲清白,便是在牢中受刑她也是甘愿。
周远缓缓掀开眸,见苏悠仍是一副赴死的态度,眉头紧皱,只是问她:“孤就这般不得你信任?”
苏悠解释:“并非是不信殿下,只是当初答应见陈戟时,我便想到了会有今日,不想连累殿下,也影响了查案。”
周沅冷哼一声:“你倒是无所谓了,可有想过孤?”
苏悠顿了一下,没有接话,她没办法回应他的。
两人沉默一阵后,马车便过了御成街,苏悠掀开帘子,问道:“这是要去哪?”
马车显然不是往青云楼或是她宅子的方向。
夜风灌进马车,那悬挂着的烛火晃动着,映着周沅那双眸越发幽邃,他抬眼看向苏悠:“孤早说过了,你与孤的关系早就撇不干净了。”
苏悠缓缓回头,一脸不解。
他答她:“既然撇不干净也逃不了,不如跟孤回宫如何?”
“.......不行!”这越说越疯了。
“没有什么不行的,孤自会安排妥当。”
苏悠坐直了身子,直言拒绝:“殿下难道还不明白吗?我与殿下走得越近,圣上乃至朝臣都会怀疑殿下这般大费周章是为了铲除异己,觊觎皇权!”
见人不为所动,她又沉了脸:“我能好好保护自己,殿下不要再做些民女无法偿还,也让民女感到为难的事了。”
周远挑眉:“你若觉得为难,当初就不会来找孤。”
“那......不一样的!”苏悠极力解释:“我与殿下退了婚,这般进了宫实在不合礼数,而且这叫民女日后要怎么办?”
“那便合了礼数。”周沅面无波澜:“反正孤也年纪不小了,也该寻个伴了。”
“.......”
见他如此固执且不理智,苏悠一口气憋着浑身都不畅快,直言道:“殿下在边关四年忍辱负重,好不容易回了京,难不成就甘心被人欺辱被人压着?”
“殿下不妨清醒一些,当下要紧的是如何将案子彻查下去,还那些沉海冤死的官吏及父亲的清白,而不是反复为了这些已经过去的事情影响了大局,也损了自己在朝堂的声望!”
又不是三岁孩童,大家都明白无可能的事情,何至于一直挂在嘴边。
苏悠觉得有些心累,眸色黯然:“圣上已经给殿下赐了婚,殿下便是想帮我,也只会适得其反。”
太后赐婚荣国公府的事依然是满城皆知,她一点都不意外,也没有什么心思去在意,眼下只紧张着案子能否顺利的查下去,顺利地平了冤屈。
她不想耽溺于过去,可周沅偏偏缠着她不放。
“你怎知孤回京是为了什么?又怎么会知道孤不清醒?”周沅问她。
纵使他要在这尔虞我诈的险局里夺皇权,也不会越了她,拿她做牺牲。而且当初若不是顾家那封信,他也不会选择这么快回京。
嘉惠帝今晚警告他的话,他不得不放在心上,不过却并不打算将这些告诉她,只是这般瞧着她,叹了一口气,耐心解释道:“案子当初能查下去并非是因为你,也莫要高估自己了,没有你他们一样会想尽办法对付孤。”
“不过现在你与孤都是在同一条船上,若没有你提供的那些账簿陈戟不会这么快就落罪,也不会这么快重新彻查旧案,你功不可没,孤也全是仰仗了你,既是如此......你觉得一再撇清关系还有用吗?”
苏悠:“.......”
这么一说,反倒是她太过执拗了?
周沅循循劝道:“孤知道你聪明,可今日你进刑部尚无法脱身,倘若他们随便安了罪名再拿你来威胁孤,届时孤该如何?案子又要如何继续查下去?”
苏悠觉得好像不是那么回事:“可我......”
“赐婚一事,孤没同意,便作不了数。”周沅直接打断,“你若进了宫,孤自然会帮你安排稳妥,定不会叫你毁了名声。待案子结束,你若想走,孤也不会留你,如何?”
苏悠:“.......”
这么一说倒是她把进宫的事想得太复杂了?可不知为何,听来总有种他在哄骗自己的感觉......
她看了一眼周沅,见他一脸严肃,又觉得不像。
身为一国储君,沉稳持重才是他的本性,应该不会因为沉迷儿女情,误了大事。
苏悠问道:“圣上命人将我关在刑部,那殿下执意带我走,圣上那要怎么交代?”
挂在那的烛火越燃越低, 那拢光刚好都照在了周沅的侧脸上, 让那原本沉着的脸莫名柔和了许多。
他的眉眼是很好看的,可眼睑压着时却总是让人感觉冷锐。
可能是灯火离得太近了,苏悠瞧着他的脸好像有些红。
见他紧缩着眉,回了她:“你见陈戟是因为都察院要他的供词,既是按章程办事哪来的罪?何况你是苏景修的女儿,与旧案有关参与其中自然免不了。都察院一早就将有详细的记录呈上御前,闹了个误会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