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雏宫这些禁军,都是由坚定拥立宁王的统领带着的, 更何况冲进凤雏宫是从外向内攻,禁军防卫又没有松懈,突围难度就比冲出重明宫增加了不少。
阿光在其中见到一个统领,恰是曾在乐业宫搜过郎官房间的, 便想着杀一儆百。提起一口云浪宗内力,传输到四肢经络, 脚下轻轻几踏, 身如鬼魅, 顿时欺近到那统领面前。
“你——”
那统领惊讶之下,伸手去拔腰间的佩剑, 却不料阿光此时已进入了难得的空灵境界, 她的一举一动都被预判。便在她未动作之前, 一手,一剑, 早就放在了合适的地方,左右夹击!
那统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只觉得手被什么东西打了一下,不由自主地将抽出一段的剑插了回去,随即脑际“嗡”一声震动,整个人都向后飞了出去,带倒了一片兵士,顿时扰乱了坚固的阵型。
禁军经常操练,都是应对突发状况的好手。一见这边有统领吃了亏,就近的兵士赶忙将她扶起:“将军!”
然后,他们眼前一花。
一柄闪着寒光的利刃,刚刚挨上统领的脖子。
不知是剑气太盛,还是剑锋太利,那统领的皮肤上忽然凭空出现一道血口,流出细细一线朱红。
“看在咱们曾经的交情上,我留了面子。”阿光的语调冷冰冰的,“打到你头盔的,是我的剑柄。你此时一定觉得很晕眩,但我劝你不要甩头,因为我的剑锋就在你颈边,只要你一动,我的手再一紧,少不了人头落地。”
这话倒也不是说给那统领本人的。
眼看身旁扶着她的亲兵听了这话,脸色变得煞白,都拼命用力按住了那位统领,阿光嘴角一翘。
“真乖。”
轻轻一侧头,吩咐身后宫差:“把她给我绑了,放在我们阵前做人质。”
“是!”
宫差之中跳出两个健壮的女子,强行拨开禁军,抓紧时间绑起了统领。
“皇后殿下……”
禁军眼巴巴地望着他,想要为统领求情,却发觉他好像已经留了手,没有更退一步的余地。其余几位统领都紧张地守好自己的方位,喊话让阿光放过人质,她们自己也知道是徒劳无功。
“本宫此来,只需要把太子从宫里带走而已。若有人再像这位将军一般没有眼色,上前来阻挠,本宫可不会如此留情!”
禁军有了顾忌,难免碍手碍脚。宫差们押着人质,气势汹汹,从凤雏宫里过了一趟,顺利找到了太子。
李澈早就准备好了。一见阿光身穿劲装前来接她,双眼亮闪闪,语气欢快极了。
“父君!来,我备好了马!”
“好,冲出去!”
阿光应答一声,飞身跳上马背。李澈踩在马凳上伸出手,被他一把拉到身前。
“坐稳了?”
“嗯!”
马匹毫无顾忌地奔跑,顿时将禁卫军的防护冲出一个缺口。宫差们一看成了事,纷纷跟着跑出凤雏宫,带着人质,开始了急行军。
李澈心里有些紧张,却因为阿光守护太严密,并不怎么害怕,只觉得兴奋和刺激。
“父君!”
“殿下何事?”
“父君穿这一身衣服,又拿着剑,真是姿容绝妙!”
“殿下!”真是戏文里的小孩子,这种时候还要犯痴,“皇上在天极殿等您呢!您要做好一切的准备,万万不能给她丢脸,明白吗?”
“是!”
马蹄飒沓,仿佛流星。一路追云赶月,冲破禁军的层层禁制,跑到天极殿台阶下,再不能前行。
下马之后,禁军便没什么顾忌,团团围了上来。宫差的步阵拉下老远,眼下不能助力,阿光只得亲自迎敌。
一手牵着太子,一手执剑护卫,亦守亦攻,步步为营。虽不伤一人性命,却也差不多拼尽全力,才突围到了殿前。
“殿下,去吧!”
将太子往殿内一推,这才背转身去,用剑护住身后的路,不允许禁卫再越雷池一步。
即使有内力护体,他的体力也快要消耗到极限。深秋的天气这么冷,好多汗水已经流进眼睛里,刺痛难忍,却不敢闭起眼皮,强忍刺激,眼白暴起红丝,瞳孔却发黑得幽深。
这样一双眼睛,望向谁,谁就是心中一凛,再也不敢向前。只好看着太子的身影连跑带跳,跨过了天极殿的门槛。
李澈虽然年幼,但是在宫变中早已锻炼出了几分心机,知道自己是扭转局势的关键,刚一上殿就高喊出声。
“母皇!”
果然,站在皇上和太子一派的朝臣,全都精神一振。
“太子殿下!”
为避免宁王忽然发难,一些武将们自发地走过来围起太子,四面拱卫着小小的女孩,走到凤椅之前。
殿上刚才过于紧张,无人注意皇上的神态。李澈一走近了,便看到皇上脸色灰败,双眼无神,心里顿时发慌。
“母皇!母皇!你怎么了!”
虽然没有见过别人在她面前离世,可一看到母皇的模样,她本能地知道,母皇的性命就在顷刻之间了。恐惧感一下子提升到最高,整个人跪扑到皇上座前,一边叫,一边伸出了手。
皇上听到她的声音,心有所感,眼神又恢复了片刻清明,抬起手来,把她拉住。
李澈低头看看,那手已经不像是个盛年的人了,颜色青白,皮肤干枯,力量轻如鸿毛。
对别人来说,这个画面实在有些恐怖,但李澈是皇上亲生之女,心中只有关切和悲哀,没有一丝的害怕。
“母皇,澈儿来了,澈儿好久没有看到您了……澈儿想您。”
她双眼盈满泪水,抱住皇上的膝头,一边抽泣,一边依恋地蹭了蹭。
“澈儿……也长大了。”
随着轻轻的欣慰的声音,皇上解下头上戴着的十二旒冕,轻轻放在太子的头上。
沉重的冠冕压得李澈缩了缩肩膀,垂珠遮住了她的眼帘,让模糊的视线很难对焦。
她曾多少次在心里想象过母皇亲手传位的情景,想象她是如何走过花街,是如何沐浴着亲人慈爱的目光,披着衮服,戴着旒冕,在朝阳的金光中走上这天极殿,接受万众朝拜。
没想到,真的到了这新旧交替的一刻,伴随着成长而来的,却是生离死别。
“母皇!孩儿还小,不堪为栋梁,母皇不要……”
李澈跪趴在皇上膝头哭泣哀告,期盼着自己诚心的挽留能够奏效。若能够将母皇留在人世,她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皇上轻轻地扶着她将要滑落的冠冕:“顾……”
“皇上!臣知道!恕臣僭越!”
顾影也知道皇上只剩最后一口气了,肯定没有力气脱下身上那沉重的云章衮服,一咬牙,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阶上,绕过凤案,伸手就去解皇上的玉带。
宁王虽被丹阳侯控制,却因她尚未定罪,丹阳侯也不敢过分用力抓着她,以免误伤。她踮着脚就能看到凤椅上的情形,一见顾影如此施为,急得一边奋力挣扎,一边大声喊道:
“顾影!顾影你干什么!你这是侮辱凤体,大逆不道!禁卫何在?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拿下她啊!”
太常寺顾大人眼看丹阳侯辛苦,禁卫们蠢蠢欲动,便也将心一横,抢先一步赶在阶前,大声喝道:“皇上传位于太子,乃是社稷正统,汝等谁敢向前!”
武将们听了这声定性,就知道殿上大势已定,再也没有犹豫的,当场阻起一道人墙。禁卫不敢向她们动手,只得被她们逼得步步后退。
顾影在舍人的帮助下,来不及脱掉皇上全套的衮服,仅扯下一件上衣来,匆匆往李澈身上一裹。顺手整理好了冠冕的系带,将太子一把拉起,在凤案之后露出容貌。
“新皇登基!百官俯首!!!”
舍人的声音悠长而宏亮,清晰地送出了命令。
无论是王侯将相,还是禁卫宫差,都屈膝跪在原地,向这哭红了双眼的女孩匍匐礼赞。
“吾皇万岁!”
刚才草草传位的太上皇李岱,仍然坐在九凤金椅之上,就像和女儿一起接受了朝拜一般。
她知道自己马上就要死了,四肢百骸仿佛脱离了掌控,眼睛也看不到任何东西,唯有耳中最终听到了遥远的山呼万岁之声,标志着传位典礼圆满完成。
她欣慰地叹出了最后一口气,断绝了对人间的最后一丝留恋。
顾影虽然经历过很多戏文,却从未像现在这样,做出强行扶幼主登基这等壮举。站在权力巅峰的那一刻,她得到了莫大的满足,满足过后,又是脱力的空虚。
她抿了抿发干的嘴唇,双手发抖,离开了李澈的肩膀。一转头去,只见凤椅上的人合上了双眼。
“皇……不,太上皇?”
她试探着叫了一声。
脑内无情仙的声音沉重响起。
“李岱已经死了。顾影,动作要快,把手绢撕成小块,堵在她的耳孔里和鼻子下方。人刚去世的时候,这里都会出血,若沾污了她的容颜,李澈看着就更不好受了。但你也要让她站远些哭,不要把眼泪滴在亲人的尸体上。”
顾影一面照做,一面在脑海里询问。
“你如何知道这些的?”
无情仙沉默了一会,最终却没有回答。
顾影却想起以前在她的记忆里看到的事:“你的父亲……”
“不是他。”无情仙小声道,“他出事的时候,我没能第一时间送他。是盟主,她知道我要写一个因病去世的皇上,便把她陪护母亲最后一程的经历都告诉了我。”
“……节哀,你们俩都是。”
虽然所处的世界不同,但普天下的情绪,都有共通。顾影和阿光练习的云浪宗心法,都来自于刘东韵的设定,这次给皇上延续性命的事,想必她也出了不少力。
纸片人,也是懂得感恩的。
第173章 正版诏书
太上皇的薨逝, 瞒不住满殿的文武百官。
所幸新皇年纪虽小,却为人稳重。哭过一场,很快就很镇定下来:“众位爱卿, 此时千头万绪,理之不清,朕提议先将宁王叛党押入天牢,容后再仔细审问定性, 众位可有异议?”
“吾皇圣明, 吾皇万岁!”
“那么, 朕便将太上皇丧仪、朕登基祭天典礼等事宜,交由礼部刘卿与太常寺顾卿。”
“慢着!”
殿外竟有一道男子的声音, 强行打断了皇上正在说的话!
朝臣惊愕地看去,只见是宁王侧侍君慕白岚, 刚刚冲破层层封锁,不顾礼仪地踏上殿来。
顾影在脑海中问:“无情仙,这情节不是尘埃落定了吗,怎么又转了个弯啊?”
但脑海中一片沉寂, 无情仙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和她断联。
顾影心中发凉:“糟了!这是因为无情仙的章节已经结束,联文的另一位作者在做最后的反击!朝臣们在两个思路不同的作者手里, 立场就会变成墙头草, 我们现在谁也指望不上!”
却只见阿光, 经过方才一段时间修整,已经不显狼狈, 也走进殿去, 轻松地拦下了慕白岚, 不许他过于接近凤椅。
“慕侧君,请问你有何话说?”
“崔氏, 我猜想的果然没有错,一切事情都和你有关系。”慕白岚冷冷地道,“可是你别得意得太早,皇上要传位,难道只是一顶帽子、一件衣服决定的吗?诏书呢?”
他扬声对殿里喊道:“先皇在世之时,曾当着史官之面,立下金口玉言,说要传位给宁王。这记录历历在目,先皇字字恳切,是做不得假的。为何今日上殿,又变成传位给太子?”
宁王趁机接口喊道:“顾影和崔鸿光这一对狗男女,只因私情被皇上撞破,便定下毒计谋夺李氏江山!崔氏曾在我皇姐病重之时,断绝医药,仅仅进上道士炼成的毒丹,此时御医所各位卿家皆可以作证!方才你们也都看到了,皇姐没有命令传达下来,顾影却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强行剥去衮服,给太子披在身上,干预皇位更替!我看皇姐就是被这对狗男女给气死的!”
不待顾影开口,阿光先轻蔑地笑出了声。
“你们以为,你们那些证据,算数吗?”
慕白岚怒道:“那你又有什么证据呢?”
“我有先太上皇生前亲手写就并盖印鉴的诏书为证。”阿光朗声辩驳道,“至于你们所说,先太上皇在病中之言,那是因为宁王叛党围困养荣殿,逼迫先太上皇写诏书传位,一言一行必要请史官记录,所以先太上皇不得已屈尊周旋,以保护社稷安稳,保护后宫诸位郎官,实乃一片仁德之心。”
慕白岚怒道:“反正现在死无对证,你随便和我辩,说什么都可以。但我的证据是史官记录的,那便是铁证。你的诏书呢?你有诏书么?”
阿光也不理他,朝向李澈拜倒。
“陛下,内臣有奏。”
“准。”
“昔日先太上皇被围困养荣殿,不放心宁王的人品,便将传位诏书交由皇后杨氏——现在应该改口叫杨太后了。杨太后聪颖,拿到诏书之后立刻称病封宫,就是为了封锁了一切消息,不让宁王及手下知晓诏书的存在。是以这诏书究竟存放在何处,内臣并不知晓,陛下且召来杨太后询问,便可知其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