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这次演戏文,无情仙提供了很多帮助,但阿光想及这是两个作者联文的作品,对方的戏神仙百分百会给我方挖陷阱,便尽可能地将筹码都放在戏文里的同伴之手,而不是一味依赖无情仙。
方才太上皇薨逝之后,慕白岚忽然一跳出来,阿光便知道,又少不了一番唇枪舌战。
他也不愿和慕白岚多耍嘴皮,知道慕白岚依赖实物证据,便早早地准备好了一些铁证,就是为了在今天,在慕白岚将要翻身之际,戏文又倾斜到宁王一方时,给出最有力的一记反击。
若能因此再顺便解锁一位我方同伴,一起向对方发起总攻,何乐而不为呢?
李澈闻言,很有模样地点了点头:“准奏,宣杨氏上殿回话。”
不一时,杨太后身披素服,散发赤足而来。
“罪臣参见陛下,吾皇万岁。”
如今秋风渐凉,李澈见杨太后身躯微微发颤,鼻尖和手脚都因寒冷而发紫,心中实在难忍。
“父君受苦了。在母皇病中,父君救驾有功,朕已有所耳闻,那莫须有的罪责,乃是掩人耳目的手段,做不得准。来人,送太后至偏殿梳洗,更衣后再来回话。”
杨太后叩首谢恩,却没有动身,又开口道:“陛下,内臣一身荣辱不足为惜,还是先禀报完诏书的去向吧。”
李澈轻轻点头。
杨太后就朗声道:“传位诏书共有两份,其一已秘密存入内廷局,有中书省和内廷局的两把钥匙,方可开启密库。其二就封存在天极殿上方这块‘正大光明’牌匾后,陛下可使人登梯取看。”
宁王这段时间围困养荣殿,吃住办公都在其中,就是为了监视太上皇有没有暗地里动作。没想到太后等人竟然能在她眼皮底下做成了这种事,不由得大为惊讶。
“不可能!你们是什么时候……”
一些宫差守护着杨皇后去偏殿,另一些跑去内廷局和搬高梯,还有一些趁机挪走了太上皇遗体。天极殿上经历了一番忙碌之后,杨皇后衣冠整齐,恢复了以往的威仪神态,重新回到众人面前。这时,李澈面前的凤案之上,已摆着那两份诏书了。
礼部尚书和太常寺卿勘验无误,启封诏书,果然是一模一样的旨意:决定将皇位传给太子李澈。
宁王派系之中,其实有不少官员并不知道真相。乃是因为宁王平时名声就好,让她们觉得皇上很有可能放心地让宁王代掌江山。现在一听宁王成了名不正言不顺的逆贼,立刻开始动摇。
于是,几个上来划清界限,几个上来说合这大约是一桩误会,原本的太子一派便反驳回去……朝堂又变得乱糟糟。
难为李澈小小年纪,竟然能坐稳凤椅,主持大局。
纷乱之中,舍人一声:“朝堂重地,众卿肃静——”响起,大殿上的秩序随之恢复了大半。除了丹阳侯等几位武将依然围堵着宁王,其余朝臣又站回了自己原有的位置。
这就是归顺新皇之意了。
杨太后这才慢慢走到宁王不远处:“宁王方才问本宫,是什么时候做成此事的。本宫现在回答你,也为各位大人解惑:
“在宁王入宫围困养荣殿之前,太上皇见自己所得的是疑难之症,恐难治愈,便先写了诏书封存。然后宁王逼宫起事,太上皇为保合宫上下的安全,才以另拟诏书为诱饵,与宁王周旋。”
人在情急之中,头脑便会分外清楚。慕白岚方才便已经有了切入点,又在这话中理清了时间线,大声驳斥道:“一派胡言!传位给太子的诏书时间在先,改传宁王的口谕在后。太上皇金口玉言,诏书是真的,口谕也是真的,朝令夕改,那当然要按最后的决定为准!”
杨皇后也有准备:“太上皇早就想到,你们也会做万全的打算。在她决定与你们周旋到底之前,已将保全家人、假意顺从宁王的决定,及太子登基之后优先实施的国政等事,写成几封旨意,封存在养荣殿小书房内。”
他向李澈请求道:“陛下,此书房只有太上皇与内臣两人知道开启之法,内臣必须亲自去取,还请陛下派宫差一同前往,监督此事。”
李澈微微一点头,舍人便传报:“准。”
片刻之后,旧旨意一章一章被摊开。舍人将其从头到尾念诵完毕,便等于将宁王反派之事定了性。
太子一派精神振奋,立刻开始建议如何清查宁王党羽。宁王自知大势已去,无可辩驳,任由丹阳侯几人压跪在地。
“殿下!”
慕白岚毕竟担忧宁王,正要过去查看,却被阿光伸手阻拦。
殿上不可用利器,阿光的剑留在殿外,仅仅一抓慕白岚的手腕,往自己身边一带,慕白岚就是一个踉跄,无处逃脱。
“慕侧君,事到如今,你再没什么话可说了吧?”
慕白岚睁着一双怒目:“崔氏!你究竟是什么居心,为何处处与我作对?”
阿光却不甚在意,反倒淡淡一笑。
此时大家注意力都在阶前那一块,没什么人往这边看,阿光也乐得清静,声音低柔,道:“慕侧君也不要怪我。大家各为其主,各司其职。我欣赏你是个做大事的坯子,只是现今的经验还生嫩了些,才会在这一局被我击败。若下次还能有相逢的机会,但愿你已经更加成熟,和我旗鼓相当地再斗一斗。”
“你在说什么?”慕白岚有些不明白。
殿下功败垂成,落得如此下场,他作为侧室,左右不过是跟着掉脑袋,或者流放圈禁之类。说什么下次相逢……
忽然脑际灵光一闪,一个奇特的想法跳了出来。
这段日子忙忙碌碌,他倒忘了自己的来处!
眼前这崔氏,该不会也和他一样,是穿越而来的?
“你、你难道……也是?”
阿光翘起嘴角:“如你所想。”
慕白岚顿时小脸煞白。
天啊,这不是阴沟里翻船吗?
早知道这是双穿越的格局,他在做那些赚钱项目,搞那些争斗套路的时候,就应该更谨慎小心,以防黄雀在后才是!这下大意之中输得倾家荡产,只怕连性命都要赔了上去,他也太惨了吧!
还有穿越者混到比他更惨的吗?
第174章 挂冠
(单元结局)
朝议讨论了半天, 终于有了结果。
宁王反叛已成定局,但宁王毕竟是天家嫡系子女,不能随意斩杀, 于是李澈下令,封闭宁王府,并将宁王一家投入宗正司牢房之中,待此案前因后果全都审清, 再做最后处置。
京城外的流民之乱, 交由丹阳侯和京兆尹依律查办。顾影之前调查之后报奏上来的灾区官员欺上瞒下之事, 证据确凿,也算得上是宁王的一条重要罪证。
至于宁王一系的朝堂党羽, 铁杆的那些被当场罢免,投诚的被责令闭门思过, 待宁王一事确定,查清她们在其中究竟起了多大作用,才会继续发落。
次日继续朝议,李澈请来杨太后和阿光列席。
提到封赏此次守护传承正统的功臣一事, 李澈事先未曾和任何人商量,便提出来:“众位爱卿, 朕以为, 要奖励宫变之时的功绩, 最好的方式便是加封一位太后。”
“这个……”群臣有些犹豫。
礼部尚书出列道:“还请皇上慎重,前人并无此等先例。”
御史大夫也跟着奏道:“恕臣直言:皇上如今年纪尚幼, 又无姨母襄助摄政, 或许有以太后听政之意。为保社稷正统, 一门外戚尚且嫌多,皇上如何又多生枝节?此举弊大于利。”
“规矩都是不断更新的, ”李澈心里有数,说起来头头是道,“朕快要行理鬓礼,那就是大人了,不必太后辅理朝政。所谓增加一个太后,是因朕愿意供养两位父君,一来尽为人子的孝心,二来也替母皇嘉赏功臣。众卿以为如何?”
“陛下。”
阿光和杨太后双双下座,一先一后开口,都是推辞。
“内臣只是居于宫中,什么都没有做。若论功劳,崔氏一直在台前迷惑叛臣、调理太上皇的病体,昨日更是勇武过人,在禁军之中一路护卫陛下上殿接受传位,这才有今日之朝议。此等功劳,内臣如何能及?内臣愿奉崔氏为太后。”
“陛下,杨氏是太上皇的原配,一直以来恪尽职守,后宫之中,多年以其为尊。此次保护诏书之事,若非杨氏不计后果,自甘领罪,冒着极大的风险保留住诏书和密旨的铁证,那么内臣再多努力也是白费。内臣愿奉杨氏为太后。”
李澈道:“两位父君都是有功之臣,何必如此自谦?更何况,这太后的头衔,是名誉多过于实权,朕以为未尝不可。”
但阿光和杨皇后是更谨慎的态度:“宗法如此,不可轻废,还请陛下三思而后行。”
朝臣们见状,都互相以眼神询问。
若是他两个默不作声地认下此事,朝臣们就要怀疑这“双太后”提议背后的动机了。可是看到他们如此谦让,再想到新皇强调只是增加头衔而已,只觉得没什么坚定反驳的立场。
于是有人提议:“陛下的建议虽有合理之处,但涉及礼法,一时半刻定然改之不得,不若给臣等一些考虑的时间,下次朝议再来研讨定论,陛下以为如何?”
李澈思虑片刻:“准奏。”
阿光和杨皇后这才松了一口气。
散朝之后,阿光专门求见了李澈。
李澈稚嫩的小脸上显出几分失落:“父君,之前咱们处于危机之中,彼此倚靠,显得亲近多了。如今虽然安宁,可规矩又变得繁冗起来,并非我所愿。”
阿光温和地应道:“陛下如您自己所说,已经是个大人了。而且,陛下是全天下最尊贵的人,自然配得上最尊贵的典仪。”
“唉,其实也挺累的。”李澈小小抱怨,“您肯在这时候来看我,一定有重要的事吧?”
每当她这样煞有介事,阿光就会被逗得一笑:“是啊。内臣此来,是想向陛下求一个特别的恩典。”
“您一定又是想说,不要另设太后,奉杨父君为太后就好。”
阿光微微摇头:“非也。”
他又郑重地行了个礼:“希望陛下可以准许内臣出家修行。”
“什么?”
李澈惊得直接从桌案后跳了起来。
“父君!您怎么会有这种想法!那那那……那道士不是您请来做戏而已的吗?您怎么真的信上了?您记得吗,您跟我讲过,炼丹之类的术法其实并没有用,道家学说亦是政治主张,让我取其精华去其糟粕。结果您自己在可以享清福的时候决定出家?”
她几步走到阿光面前,少有地拿出了一个帝王该有的威严。
“给朕起来!这是无理的要求,朕绝不准奏!”
阿光却一点也没有惧怕,反倒笑着叹了口气。
“陛下您啊,还是小孩子。”
“今天您说什么都不行!朕不允!”
“陛下……”
“朕不听!”李澈连耳朵都捂上了,“除非您收回刚才的话!”
阿光无奈。
原本想细细讲道理,却只能直接了当地道:“纵使陛下不允准,臣也有能力不告而别的。”
李澈眼圈一红,白嫩的小脸上挂着两行泪珠:“父君,您什么时候有了这种决心的?您不愿再看着我长大了吗?我已经失去了母亲,难道还要再失去父亲?”
她吸了吸鼻子,补充:“两位父君都很好,我想要你们都在我身边。”
阿光柔和地劝道:“陛下,内臣和杨太后不同。内臣本来不该有姻缘,进宫亦非我所愿。这宫殿对杨太后和您来说是家,但对我来说,不过是华丽的囚牢。当然,对我来说,整个尘世都是囚牢,我不该属于这里。”
李澈又掉了泪:“我不信。”
“澈儿,”阿光继续道,“人各有志。若是我继续留在这里,我的人生是没有意义的。此前我已经浪费了十多年的光阴,我很清楚我并不适意。我想要脱困,在宫里的每一天都很想,但我没有下定决心。现在,我觉得我可以离开了。”
“就算父君放心孩儿,孩儿也不会放心父君的。”
“傻孩子,我名义上还是太郎官,即便是出家修行,按规矩也必须在紫微观之内。逢你去祭祀之时,就可以来看我啊。再说了,我修行不过是为了心中清净,并非修无情道,没有你想得那般凄苦。”
“是……是这样吗?”
阿光含笑点头:“这样澈儿可以安心了吗?”
李澈顿时觉得刚才白白哭了一鼻子,有些不好意思:“还是有一半遗憾嘛。”
“那么,”阿光帮她擦去残留的眼泪,“等澈儿生日的时候,我还是要遵守约定,为你舞剑的。到时候,澈儿可要赐好酒给我,不要藏私啊。”
李澈眼睛一亮。
离她的生辰还有好几个月的时间,这样算一算,分离也算不那么突然,心中释怀了许多。
时光易逝,几个月倏忽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