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说我都忘了。”顾影趁机下台阶,“别难过,我不是忌讳那次遇刺的事。只是因为总在休养,忘了去修补那套旧的,就不知道扔到哪去了。”
潘三郎一脸担心地望着她。
“如果这次,我能在你身边,你是不是就会安全一些?”他心里这样想的,但张了张口,又把话咽了回去。
军有军规,他身为宅门内眷,怎么可能随军而行?
如果不是男子,就好了。
但如果不是男子,又怎么会和她朝夕相处,和她耳鬓厮磨,得到她的爱呢?
“诶诶诶——”无情仙乍一感觉气氛不对,赶紧出声,“顾影!顾影!阿光怎么……不行,你俩……”
潘三郎的双唇,温热地落在顾影的唇上。顾影的心甜蜜地颤动着,再不想压抑那种隐隐的冲动,就顺势闭上了双眼,回应唇舌的同时,抬手抱住他的肩背。
无情仙还没说出个所以然,就彻底断联了。
第二天一早,郑五叔脸色沉沉地进了主院卧房。
“主夫,打听清楚了。昨晚大小姐院里没有传晚饭,两个人在屋里呆着,从傍晚到现在,没有叫人进去伺候。到上更的时分要了一次水,到三更的时分,又要了一次。”
郑氏霍然站起来,攥着手帕,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这是……圆房了?就凭顾影?就凭她这风一吹就倒的身子?怎么可能!”
他又仔细想了一下,咬着牙道:“这一定是做给我看呢!她是装的!装的!对,就是这样。”
又想了一想,再次念叨上了:“不,不只是做给我看。我是次要的,主要是,主要是潘家。潘家的嫁妆,嫁妆已经都进门了,她要有所交代,就这么做戏。她做戏,冒充可以圆房,冒充!这诡计多端的臭丫头!大夫来看过她的伤,她伤了根本,不可能这么容易就恢复了!对,对,没有恢复。”
郑五叔抿着嘴,没好意思回他主子的话。
不管怎么说,身为这侯府里的正夫,该有个长辈的样子。像这样细细琢磨儿女房里的私事,语无伦次地念念叨叨,在屋里打转……失态的模样,也太丢人了。
他轻轻咳了声,措辞小心地提醒道:“主夫,毕竟……人家是正经的小两口子。”
郑氏却像听不见似的:“你去刘太医家里看看,她今儿在宫里当值不当值。若是她在家,就说……说是我,我头疼得紧,一刻也耽误不得。包上两倍的诊金给她,让她立刻过来!”
“主夫,这……”郑五叔都惊呆了。
请太医打听晚辈的……的……
这叫什么事儿!
“愣着干什么快去啊!”郑氏急催。
郑五叔只得撇撇嘴,应了一声,吩咐人把刘太医请了来。
刘太医一看郑氏的气色,就知道他不是看病。虽然气色确实不太好,还拿着帕子一直揉额角,但看他这神色,就知道是生闲气呢。
她在宫里当值多了,也明白各家的事情。
顾侯的两个女儿势同水火。大女儿这桩“冲喜”,倒真是转运,不知怎么得了潘家的青睐。那潘三郎的嫁妆来得虽迟,却有十足的富贵气派,京城人尽皆知。那也怪不得主夫头疼。
刘太医诊了诊脉,大笔一挥,开了一副吃了也没用、不吃也能行的药方子,又吩咐了些注意静养、清淡饮食的废话,郑氏这才说起正题。
“刘太医,先前给我家大小姐会诊,都说这孩子她损了元气,再难……唉。她也是年轻脸皮薄,总也不让我们再请医家调理,就这么稀里糊涂娶了夫郎。那这样……会不会更有损伤啊?”
刘太医心想:“您倒是想有损伤,还是不想啊?也没个准话。”
可是郑主夫是顾大小姐的嫡父,他过问起来,她不应该隐瞒。掂量了下,就实话实说:“大小姐没有新的脉案,我没有从新诊察,这个不好说。但是,我还记得,当时会诊的时候确认过,小姐的脏器确实破碎萎缩了,不可逆转。”
郑氏眼睛都亮了。
却听刘太医又一个转折:“不过,那处脏器原是一对儿的。小姐虽然损伤了一边,但若另一边是好的,那也和常人差不多。”
郑氏送走刘太医,自己坐在屋里,肠子都悔青了。
“我想着她一定是不行了,这才张罗冲喜,还专门寻了个丑的!本以为是两重保证,没想到,她竟然——而且,对着这样的面目,她也下得去嘴!”
郑五叔劝道:“主夫也不要这么想。当时都说大小姐活都活不下来,哪还顾得上这些?那都是额外的变数。”
“不行。”郑氏有些魔怔了似的,“那潘……那丑货!不知道施了什么妖法,让她们姐妹两个都围着他转。狐狸精!呸!狐狸精也没有这样式的!我得想个法子……”
郑五叔抿了抿嘴,还是说了:“主夫也不必急于一时。”
“怎么能不急!你没听刘太医说,她这方面和正常人差不多!等那丑货的肚子里揣上了小孽种,潘家一定不会袖手旁观,一定会帮她拿军功、拿爵位了!她尾巴还不要翘到天上去了!”
郑五叔赶紧找了个空档,接着说下去:“可是大小姐马上就要启程去营地了,家里的一切,还不都得听主夫您的?您说是吧?”
“对!”郑氏这才如梦方醒,“是啊,我把这个忘了。”
他总算是冷静下来了,长长出了口气,坐了下来。手还因为方才生气有些发抖,也顾不得,拿起桌上的茶盏来。
“这茶都凉了——”郑五叔阻拦不及,眼看郑氏一仰头,把凉掉的茶水一气灌了下去。
“是我糊涂了。”
郑氏手腕一用力,把茶盏重重磕在桌上,叮当一声脆响。随即拿帕子轻轻擦着嘴角的水珠,缓缓地道:
“这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竟然对我说‘照顾好家里’。她以为用皇上的侍卫来压我,又保全了阿卿,就是恩威并重了?
“她还以为我会领她的情,其实只会让我更恨她。
“她这圆房,真的也好,假的也罢,都不重要。等她离家去军营的时候,那潘家的丑货,还不是要落在我的手心里?
“到时候,我做公公的要女婿伺候,要立规矩,天经地义!我看谁能指摘出我的错处来!但愿她三年两载回不了京城,但愿那丑货真如女子般强健,能让我多‘教导’几天!”
第37章 奉旨恩爱
太阳升得高了, 顾影的小院里才有了动静。
一早醒来,潘三郎就拿被子把头蒙上了。顾影睁开眼,看身边仿佛窝着一个大蚕蛹, 忍不住就笑了。
“阿光,干嘛呢?”
她抓着被子边缘往下拉,潘三郎缩在里面不愿意露头。相持了一会,她可拗不过了, 拍拍他肩膀大概的位置问:“不起床了吗?”
被褥缓缓展开, 露出发红的双颊和湿润的眼睛。
“妻主……”
“嗯?”
“我爹爹都说了, 不让我和你亲近的……可是我……我不知道为什么,忍不住想多和你待着。然后我……我……”
他更不好意思了, 又想埋回去。
顾影笑着拽住被子边缘,不让他逃:“妻夫之间都是这样的呀, 食髓知味,不是说忍就能忍的。更何况,这又不是坏事。”
“可是你身子不好……”
“你侍奉得很周到啊,这样不会伤身的。”顾影说到这, 忽然灵光一闪,“哎?先前你还一窍不通, 现在怎么突然‘会’了?看了压箱底了?”
潘三郎抿着嘴, 红着脸, 犹豫了一会,小声道:“是上次回门的时候, 爹爹和哥哥他们教的。”
“他们教你一堆这个, 然后跟你说不要缠着我, 怕我伤身?”顾影好气又好笑。
“是哦!”潘三郎这才发现不对。
他又想了想,试着解释:“当时是他们说了:‘你妻主身子不好, 你就要多注意一些……’之后才和我讲的。我想应该是关心我们的意思吧。”
“嗯。”顾影笑着点头。叭①丝八①溜救六三
潘三郎又有点懊恼:“那还是我自己不好。”
“没有啦。算算日子,从咱们回门到现在,这都多久了?我早就养好了精神,这就不算伤身。”
潘三郎对她,总是没有怀疑。只要她能自圆其说,那就是一个敢说,一个敢信,十分顺利。
两人之间多了些新婚燕尔的气氛,甜腻腻地化不开。梅儿一进屋,就觉得自己被腌成了蜜饯。
“哎哟,这两个人真是……也不知道避着点旁人。不过,梅儿我怎么能算旁人呢?”
他计较得还挺快。伺候完梳洗,又美滋滋地坐门口绣花去了。
什么?还有打包行李的差使?
那哪有小两口话别重要呢?他可是非常懂这个轻重缓急的。
眼看顾影离家的日子只剩下一天了,郑氏主夫一脸喜气盈盈的。
他已经想好了各种计划。那些夫郎们口口相传的“训诫之道”,终于有了实践的机会,让他还怪期待的。
“明天,只要等到明天……”
“圣旨到——”
郑氏愣了愣。
“这不年不节的,下的什么旨啊?”
好在英勋侯府接圣旨如同家常便饭,一有这事,仆从们就很熟练地忙碌了一番。不大会工夫,在正厅摆了香案,把宣旨的宫侍也请了过来。
郑氏和顾影穿了朝服,潘三郎穿了身隆重的正装,静悄悄地跪拜之后,宫侍就展开圣旨,念了一遍。
其实圣旨也没什么大事,只是特别允许了顾影去前线可以带上夫郎随行。为保护顾影的安全,特许潘三郎着盔甲、带兵刃的权利。
这就是顾影向昭宗求的恩典。
按照规矩,武将出京,需要把家眷留在京城。这道特别的旨意,虽然有昭宗打包票,但在拟定旨意的过程中,肯定会遭到一些反对,不会顺利下达。所以顾影和谁都没有说。
顾影跪拜后要去接过圣旨,只听宫侍又道:
“小顾将军,皇上特别吩咐:
“虽然潘郎君是将门之后,但毕竟没有诰命品级,也不在军营编制之内,按照旧例,只能领随侍妻主之责。从出发之日起,他必须待在你的身边,无论昼夜,皆寸步不离。
“若是你好大喜功,以夫郎代战,便是辜负了皇上的信任。若潘郎君有私自行动、带队领兵等越矩之事,要按欺君之罪论处。
“若是小顾将军都明白了,那便接旨吧。”
顾影听了就懂了。
这些话大概不是皇上的意思,而是皇上和辅政的重臣们做交换的条件吧!
她只是觉得她自己去前线,把夫郎丢在家不太放心。但是,朝堂上各方都认定了她是个平庸之才,就认为她想带夫郎上战场,是要在战事上串通潘家作弊,狂刷军功。
所以,她们特别费心机地考虑了这件事,想出来的办法就是限制潘三郎的活动范围,却没注意到,“不分昼夜”什么的措辞,对新婚燕尔的小妻夫来说,简直是奉旨秀恩爱。
这叫什么?
无心插柳柳成荫?
顾影心情很好地接了旨,送走了内侍,一看郑氏那表情,忍不住笑出声来。
“父亲大人,看您这一脸落空的模样。怎么?您也想跟着大军去战场啊?那等下一次我向皇上请旨带家眷,也捎带上您啊。”
郑氏怒道:“你这不肖子,竟然为这种事请旨!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守规矩!那是让你上战场,不是让你去比翼双飞的!自从我嫁给你娘亲,便是一品诰命郎君,这么多年来,都没有随行离京过!你开这种先例,让朝堂里各家怎么想我们顾家!”
顾影挽着潘三郎的胳膊,笑道:“父亲大人也不要太担心了。若真的不合规矩,皇上还会下旨允许这样做吗?前朝妻夫一起征战的名将之家,就有好几例,只是您不知道而已。”
一转身:“阿光,我们走。”
潘三郎当然知道公公和妻主不合。但他身为新嫁郎,面对婆家长辈还是要有礼貌的。向郑氏行了个礼,说了告退,才跟着顾影走了。
郑氏气得快背过气去了。
“你看看!你看看这白眼狼!说走就走,连句客气话都没有,还不如个外人!”
郑五叔在旁扶着他,不咸不淡地劝慰:“主夫消消气,明天她们都走了,这家里上下,还不是您说了算?没有大小姐时常置气,倒也是好事,咱们清净几天,好好休养一番……”
潘三郎是习武之人,耳力很好。郑氏急于发脾气,他听得特别清楚,脸上浮现了尴尬的神色。
“妻主……这样不太好吧?毕竟名义上也是父亲呢。”
顾影不太耐烦:“他魔怔了,我懒得理他。走,回去收拾你的行李。你原先给了我一套盔甲,你自己还有没有……”
她这一打岔,潘三郎就只好回答她的话。两人商量着一些细节,还要回去问梅儿,就把刚才的话题搁了下去。
等到离开家门那天,郑氏连走过场的送行都懒得来了。顾影乐得清静,直接下令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