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人家只是把你当一家人了呢?”
“一家人?”顾影一口否认, “我何德何能,刚娶了人家儿郎一个月,就被当做自家人了?”
“你好歹相信一下,人间自有真情在嘛。”
“我相信人间, 但不相信神仙的瞎编。”
“你别过度警惕了。”无情仙有点郁闷,“潘家人真的挺好的, 我可没给你挖坑啊。”
“姑且信你一次吧。”
“你的口气还是充满怀疑。”
无情仙觉得自己的好心打了水漂, 语气恹恹的。
顾影忙着和嫂子们行礼, 顾不上跟无情仙细细理论,就和大家一面寒暄客套, 一面走进了潘府。
男子们都在水榭饮茶聊天, 潘帅带着儿媳们直接进了书房。
这位岳母不爱绕弯子, 一到书房,开门见山就问:“我听说, 贤媳还要再去边关?”
“正是。”顾影恭敬答道。
“好。那顺路帮我个忙吧。”
“不敢当。儿媳有什么可以效劳之处,但请岳母吩咐。”
潘帅拿出几封信件,道:“原本也没什么要紧的,你若是路过这些关卡,就帮我看望一趟守关的将领。这都是陈年的老交情了,常常走动的,若你不顺路,也不必专门过去。”
“岳母您……”
顾影都愣了。
她知道,因为姻亲的关系,她会得到一些潘家的力量,但那也是循序渐进的。没想到,潘帅给的第一份礼物就这么大。
让她在沿路守将面前露脸,这摆明了是认可她,保护她,明着把她纳入潘家的人脉。
她呆呆地想:“我如今是皇上的人,顾侯的人,潘帅的人,在朝堂上还能有什么对立面吗?”
虽然总说无情仙在瞎编,可是这出编得还挺好。改日定要表扬她!
顾影回过神来,急忙要跪下行礼:“岳母恩重如山,儿媳真不知如何感谢才好!”
“赶紧掺一把!”潘帅笑着嘱咐。
于是顾影膝盖都没落地,就被两位嫂嫂扶了起来,有点不好意思。
潘帅看着她们,笑道:“这有什么好谢的!明明是我给你添点小麻烦,有什么恩重如山的?你问问她们两个,我老太婆什么时候和你们孩子家客套?”
两位嫂嫂笑着点头。
潘帅又道:
“顾家丫头,不瞒你说,我先前没见过你,因着你老娘跟我不对付,我也没有了解你们家两姐妹的兴趣。直到听说你铩羽而归,又被北匈人刺伤,才关注一下。
“我原以为你还消极着,给你这些信件,是想叫你去各家长辈面前宽宽心。
“咱们武将家门,常在边关。胜败啊,伤病啊,都是家常便饭。你这么年轻,吃几次挫败,那也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我就怕你因为一回不如意,就颓丧下去。
“如今一看,你这精气神都不错,倒是老妇多虑了。可以!这样的儿媳,比我想象得有骨气,我挺满意。所以叫你顺路的话走一走,别因为帮我走动交情,倒耽误你行军的正经事。”
“岳母谬赞了。”顾影笑了笑,“其实,我着急回前线,也有岳母所考虑的意思。毕竟我这次是失利而回,就总想着继续尽力,早日将功赎罪,不然心里不安。”
“婶婶可真是负责!”二嫂爽朗地笑着道。
顾影还要客气,大嫂在一旁帮腔:“你还说?若是都像你这丫头一样办差的话,咱们大夏啊,眼看就得完蛋。”
这话要是在顾家说,即使是私下玩笑,顾侯也肯定会不悦,训诫几声。但潘帅听了,倒跟儿媳一起笑起来。
“她那差事,不做倒比做的好。”
二嫂一脸找到知己的表情:“还是岳母大人懂我!”
顾影正不太懂,大嫂笑着解释:
“三婶,之前你没有在我们这一堆里玩过,不知道这里面的事。
“二婶是皇室宗亲,如今在宗正院供职,这你想必知道。其实呢,她是出了名的惫懒货,平时不在官署点卯,倒还罢了,有什么差事的时候,逃得更叫一个快。
“每到月底,她们的考评都要送到我们吏部来。一看她的俸禄,不出意外就是被扣个底朝天。再干两年啊,恐怕她要给官署贴钱才能做差事了!”
二嫂笑得前仰后合:“嫂子你就拿我取乐吧!婶婶不知道究竟,你可是清楚的啊。你衡量一下,是我这项上人头值钱,还是我的俸禄值钱?”
她一转头,拉着顾影的手又说又笑:“婶婶可要理解我!我们那宗正院,真不是人待的地方。左边一个亲王,右边一个郡王,少说也是各家世子、侍君,哪个不是金光闪闪、瑞气千条?她们没事会来宗正寺吗?一来就是各种难办的神仙打架呀!像我这样的宗室旁支,我惹得起谁啊?”
大嫂笑道:“她时常找借口说,她这不是扣俸禄,是买命钱。”
“哪有她自己说得这么夸张,我看就是不差钱,而且偷懒。”潘帅给定了性。
“岳母英明!”大嫂赞许点头。
潘家的家风,就是这样直截了当。
在书房里,娘儿几个讨论了不少正事、家事,都是毫无芥蒂,有说有笑的。
正午时分,潘府花厅摆了一大桌宴席。大家入座吃饭时,顾影意外地发现,潘家竟然没有劝酒的习惯。
大家很习惯这样的自便,爱饮酒的就扎堆行令,选择不饮也很平常。她寥寥喝了两杯甜酒,就放下了杯子,也并没有人笑话她“像小孩子的口味”什么的话。
顾影觉得很有意思。
本来席间饮酒就是为了助兴,但现在席面上的风气,都是要拼命劝酒,宾主都不醉不休的,给人好大的压力。真不如像潘家这样,大家都能轻松自如,吃起席面才更有兴致。
“这样的人家,若不是我岳家,而是我家,那该多好。”
顾影有点遗憾。因为她知道,无情仙肯定不会这样打算。
一个能揉碎男主芳心的女主角,必然不能是这样快快乐乐长大的。
从潘府回家,顾影还沉浸在欢乐的气氛里,潘三郎却有些不对劲了。
他不像是讨厌顾影,但是总躲着她。
晚上吃了饭后,顾影想找他聊聊天,却见他专注地看书,不好打扰。到该睡觉的时候,他还盯着手里的书本,似乎看得很认真。可仔细一看,他抿着嘴,手也僵在那里,半天也没翻一页。
“阿光,怎么了?眼看打更了,你还不困吗?”顾影奇怪。
潘三郎闻言,挺直了背,捏紧了书,十分紧张的样子。
犹豫了一阵,才闷声道:“嗯,我不困。妻主你先——”
话没说完,就猛然停住,不自觉地捂住了嘴。
顾影差点笑出声,心里知道:“这明明是因为开口说话,忍不住打了呵欠。”却不说破,只笑着看他。
潘三郎看了她一眼,自己也很不好意思。放下书本,讪讪地道:“我撒谎了。”
“能和我说说吗,为什么不愿意休息?”顾影笑问。
“是我爹爹和哥哥们嘱咐的。”潘三郎坐在床沿,认真地道。
“嗯?嘱咐你不要睡觉?”
“不是。”他红着脸道,“他们说,妻主过段日子就要出征,我要体谅你,不能和你太亲近,避免你伤了身子。”
顾影的脸也红了。
“岳父他们太高看我了……我这样的身子,还能怎么亲近?顶多是拉拉小手,盖棉被纯聊天。唉,别把这话当回事,我们只要正常起居就好,不会损伤的。”
“哦……”潘三郎半懂不懂。
顾影身心双重不合适,完全不想纠结在这事上,急忙转移话题:“今天岳母和我说,要我在去边关的路上,顺路去各关卡拜望守将。有张将军,李将军……”
这才转移了他的注意力。
两人躺在被窝里,轻声细语聊了一会,潘三郎忽然想起:“咦?我发现二小姐最近都没有来,咱们院里的仆役也换了好几个。”
“是我忘了告诉你,”顾影没好气地答,“顾芸眼红我有军功,她也想搞军功,所以不打招呼就走,去边关找娘亲了。咱们院子里那几个人,是郑氏主夫的眼线。我们的一举一动,她们都要报给郑氏,烦死了。”
“安插细作?主夫用这种手段,就是把我们当敌军啊!”潘三郎立刻同仇敌忾。
“嗯!阿光不知道,我因为不是主夫亲生的,一直被苛待。他给我的东西,都是些残次品;给我的人,都是他的眼线。顾芸还总在府内外散播谣言,说是我性子孤僻,不识好歹。我身子又不好,只能困在府中任人宰割,有苦说不出。”顾影半真半假地大力卖惨。
潘三郎听了,从被褥间伸过手来,紧紧把她抱在身边:“妻主你受苦了。我以前还偏听偏信……”
“不是你的错。”顾影将脸凑过去,在他耳边轻轻道,“现在有你在我身边,之前一切我都不在乎了。”
两情相悦的时分,刚好用来排除异己。虽然不好把下毒的事情直接揭露出来,但是拿起以前的过节出来念叨念叨,定能让潘三郎慢慢抛弃对顾芸的好感,直到片甲不留!
顾影环抱美人腰,借着这些示弱的小秘密,又换来夫郎一阵主动的耳鬓厮磨,心中暗爽了好一阵子。
第36章 临行的遗憾
在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里, 小妻夫一直在忙。
潘家终于备齐了嫁妆,把崭新的家具,还有十里红妆, 统统送上了门来,顾府着实又风光了一阵子。
顾影和潘三郎都不爱用很多人伺候,所以潘家雇了短工,把他们这小院里的各个房间都打理了一番, 全都整整齐齐, 焕然一新。
小两口才消停下来, 还没住上两天呢,兵部的调令也下来了。
按照规矩, 顾影还需要在出征的日期之前,出京八十多里, 去军营先交接职务。她这一去,肯定就不能再回家,而是等到了日子,就和大军一起出发去边关了。
潘三郎没出嫁时, 母亲也曾经去巡边,父亲教过他预备行装的事。这次送顾影远行, 他终于帮得上忙了。
这是顾影建功立业的开端, 他在心底里为她骄傲, 兴致很高,和梅儿一起指派着仆从们, 把她的应用之物打包, 一件件都要亲自看看才放心。
在收拾的过程中, 有很多琐碎的事。这两天他总是敞开门,坐在小厅上, 方便仆从们来往请示。行李越来越多,离别的滋味就越来越浓,有些酸涩落在心上,沉甸甸的。
他高兴不起来了。
“她这一去,不知道多久才能回来。
“我刚进门那天,她连走两步路都受不住的。现在休养了这么久,也才养好了一点点。
“她会不会在军营里被那些健壮的同僚、兵士看不起?会不会因为这个,在前线吃苦?
“但是我不能让她带着我的不安去出征,要尽量平常一点,甚至比平常更高兴一点。”
可是,他不会演啊。
顾影只要在家,无论做什么,他的眼光就黏在她身上。静止时他仿佛怎么也看不够,行动时还一路跟随。她偶尔看到,他就眨眨眼,有些不好意思似的。
顾影看过几次,绷不住就笑了。坐到他旁边,倚在身上问:“怎么了?”
潘三郎拉着她的手不舍得放开,不愿说出真实原因,另找了个话题:“就是想着,你备了盔甲没有?打包这几天好像没看到。”
“啊?”顾影顿时愣了。
潘三郎没想到,随便找个借口还能把她问住了,倒真的上心起来:“那你原先的盔甲呢?”
原先的……
原先的,无情仙没编出来啊!
现在这日子一天一天往后过,过得太顺利,让顾影几乎淡忘了,她是成亲那天才进入这个情景的。
说出来真怕人笑话:她这院落里空荡荡的,如今跟人解释,说是郑氏主夫苛待的缘故,其实是因为无情仙只懂盖房子,不懂房子要怎么安排,屋里又要怎么摆设。
今天潘三郎理所当然地提起,顾影才一拍脑袋,心想:“对啊!以前上过战场,也该有些痕迹留下来的。什么穿过的盔甲啊、用过的佩刀啊,腰带啊,马具啊,乱七八糟的东西,我什么都没有!”
她就想着含糊一些,敷衍过去算了。随口说:“原先那个嘛,是原先的……”
本来还没有想好接下来要说什么,话音还有点犹豫。没想到潘三郎听到这里,就扶着她的肩,拉开两人的一点距离,在她脸上细细看了看之后,垂下眉眼凑过来,轻轻地亲了她一口。
“咦?”顾影没想到混过去得这么容易,还有这样的福利。
潘三郎轻声道:“我这里有一套崭新的,比旧式的轻便,但是一样结实,骑马穿刚刚好。给你准备上吧。”
他看顾影有点不解的神色,又郑重地补了句:“虽说胜败乃兵家常事,但是旧盔甲破了再补,不如穿一套新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