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日——青崎【完结+番外】
时间:2024-04-07 17:18:26

  “恩宜?”他拿出手机打电话,听见电话那头永无止境的嘟声。家里灯光开得齐全,四面八方的光源照在他身上,脚下的影子重重叠叠,绕成一圈。
  电话那头没有人接听。
  他不放心,再次拨通了号码,同时往玄关走,准备换板鞋。电话那头仍旧是没有人接听。他把手机放在木柜上,蹲下来系鞋带。来电音这时才终于响起,是黄恩宜的回电。
  黄恩宜气喘吁吁,“喂?怎么了?我刚要接你就挂掉了。”
  韦柯的鞋带系到一半,“我回家……你没在家。”
  “噢,我在跑步。”黄恩宜边跑边说话确实太费力气,索性停下来,站到一旁,避免挡着别人的通道。
  韦柯打开免提,腾出双手系好另一只鞋带,“在哪里跑?”
  “就在小区里。”黄恩宜扶着腰,摁着由于岔气而隐隐作痛的部分,开始慢慢往前走。有健硕的人从她身旁超越,带起一阵风。小孩玩耍的飞碟腾空而起,搅动树叶,歪歪斜斜零落。
  她有些疲劳了,转换方向,走去单元门。她与韦柯方才结束了通话。她以为韦柯只是顺口问一句她的去向而已,便没放在心上。等到靠近单元楼,她竟发现了韦柯,就站在铁树旁。
  她走近韦柯,“你在这里干什么?”
  “扔垃圾,”韦柯抬手指一下不远处,“刚扔。”
  一只柯基独自扭着屁股,爬上台阶,钻进玻璃门。
  韦柯问道,“跑完了?累吗?”
  “还行。”黄恩宜刚才出的一层薄汗已被晾干。夜风吹来,她感觉冷,她拉上了外套拉链,遮掩脖子。
  他们走进了玻璃门。
  韦柯递给黄恩宜一袋红薯干,“尝尝?门口买的。”
  “谢谢。”黄恩宜打开纸袋,挑一根块头小的,咬一口,软糯的口感,顺滑有嚼劲。她让韦柯也尝一根,“确实挺不错。”
  韦柯摆手,“不了,留给你吃。”
  电梯停留在一层。不知哪户人家搬运错了家具,一座崭新的沙发运下楼,占满整个电梯空间。行动不便,他们往左侧走两步,等待着坐另一部电梯。
  韦柯护着电梯门,让黄恩宜先进,“今天怎么想起来要跑步?”
  黄恩宜弯曲手指,像敲门那样敲下楼层按钮,“一直待在家里,就想出来运动一下。”其实是因为焦虑症发作,心神不宁,这段时间夜晚总睡不着。黄恩宜想试试看,做运动能不能有所改善。
  韦柯站在黄恩宜身边。等了一阵,没有人上电梯,电梯门自动关闭。他嘱咐黄恩宜,“回家后记得做放松运动,免得小腿会酸痛。”忽然想起什么,他又问道,“跑之前做热身运动了吗?”
  黄恩宜嚼着红薯干,摇摇头。
  韦柯猜到了答案,笑道,“没事,下次记得就行。”
  途中电梯停下,一个低头玩手机的年轻人向前迈半步,发现是向上走的电梯,遂退回原位。
  韦柯关上了电梯门,“今天跑了多少?”
  黄恩宜大概计算了一下,“应该有三公里。”
  韦柯思索,“三公里,差不多。”
  电梯到达楼层,他们出门右转,往家走。韦柯给黄恩宜制定计划,“明天也只跑三公里就行,先让身体适应。之后可以加距离,但一次不能加太多,怕吃不消,得循序渐进。”
  黄恩宜默默听着,没有回答。
  韦柯打开密码锁,玄关灯洒在身上,给他们披上了一层柔和。韦柯没有听见黄恩宜的声音,有所察觉,“是……只准备跑这一次?”
  黄恩宜咬一口红薯干,咀嚼两下,干笑道,“我不是一个很有毅力的人。”说来难为情,以她对自己的了解,就算咬牙坚持,最多跑一个星期就会放弃。
  韦柯抿嘴笑了,想着不愧是他认识的黄恩宜,“好,随你安排。”
  云团模样的地毯上摆着两双恐龙拖鞋,一大一小,相互陪伴。他心里慰藉,她不去跑步也是好的,留在家里等他,也算一种安心。
  ***
  不出所料,在关于跑步的这件事情上,黄恩宜第二天就开始打退堂鼓。
  她翻出教材来准备上晚自习,如果把夜晚安排得忙碌,就能减轻她心里的愧疚。她看的是一本二手教材,为了学习别人的笔记。色彩斑斓的笔触线条铺满整本书本,荧光黄色覆盖一半以上印刷字,其间穿插红色圆圈,原本空白的地方被手写小字与公式占据得满满当当,她看得眼花。
  正想休息时,李悠然传来了一张照片,配上一个狗头表情,“给你看看你老公毕业时候的样子。”
  照片里的韦柯穿着学士服,站在图书馆前,面对镜头。或许是不知该摆什么姿势,他选择了最基础的剪刀手。剪刀手举到了耳朵旁,一板一眼。再抿嘴微笑,显露羞涩与不自然,衬托得模样更是少年。
  黄恩宜看得起劲,追问李悠然,“李警官,还有照片吗?”黄恩宜觉得李悠然神通广大,像警官。
  李悠然逗黄恩宜,“自己找你老公要去。”
  黄恩宜转头点开了她与韦柯的对话框,差点就要把照片发送给韦柯。察觉或许不妥当,她取消照片,改为文字。
  [宜:你下班了吗?]
  韦柯检查组员们的进度。
  [柯:快了。]
  黄恩宜发现车钥匙还躺在木柜上。
  [宜:你没开车?]
  [柯:没,今天限号。怎么了?]
  [宜:想麻烦你路过水果店的时候,帮我买一个菠萝。]
  这是黄恩宜编纂的理由,为了遮掩她的目的。她要算准时间去小区门外接韦柯。她迫不及待想见到他,尤其是在看到他的照片之后。与其找他要照片,不如奔去见见他本人。
  只是她这时间算得并不准确。她到小区外等待许久,仍旧没能等到韦柯。
  她多往外走了几步,走过江畔,走上一条斜坡。斜坡是条背街小巷,和热闹无关,连路灯也是昏暗的,在高楼大厦的夹击下,好不容易才能保留一点微弱的光。
  她远远看见了心心念念的身影,顺势藏进身旁的巷道里,趴在墙边,探出半个脑袋来仔细观察。是韦柯没错了。黄恩宜心生念头,要等韦柯再靠近一点,她就意料之外地钻出来,吓他一跳。
  韦柯按照预定的路线,一步一步走近。黄恩宜凝神屏息,静静等待。这一次她是把握住机会了的,在韦柯跨出关键一步后,即将发现她之前,她健步窜出,阻拦在韦柯身前。
  “呱!”黄恩宜叫得像一只青蛙。
  然而韦柯并没有被吓着。他的面色严肃,视线越过了黄恩宜。
  黄恩宜身后隐藏了一个黑影。
  韦柯提高警觉,意识到有隐患,他抓起黄恩宜的手腕,把黄恩宜拉到他的身后,在黄恩宜与黑影之间竖起一道墙。
  黄恩宜不明所以,静静躲着。韦柯按兵不动,眼神凌厉直视黑影。
  直到这身黑衣服的男人识趣地转变路线,快步走远。
  韦柯松一口气,他这一刻倒是宁愿黄恩宜安安静静在家待着,不然总是让他胆颤心惊。他回头检查黄恩宜,“你怎么又出门了?”
  那黑影已消失在坡道尽头,黄恩宜猜测,“那是……歹徒?”
  韦柯也拿不准那人的身份,总之是感觉可疑,“不知道,不一定。城里治安一向好,但是……就怕万一。”
  黄恩宜走出了韦柯为她构建的一道墙,原本一前一后的影子转换到同一水平线上。韦柯这才意识到他仍抓着黄恩宜的手腕。他下意识要放开,一个心底的声音正在暴露他的舍不得,他于是鼓足勇气,放开手腕,又握住手心。
  “你的手很凉,我给你捂一下。”他做了一个不必要的解释。为了加强解释的可信度,他把他们相握的两只手揣进了他的衣兜里,证明这是真的在捂热。
  这样的姿势让两人之间的距离愈发离得近。黄恩宜这下不仅不凉了,甚至在发热。
  走了一段路,没有人说话,韦柯也觉得尴尬。他向黄恩宜提议,“待会儿去超市买菠萝?”
  “好。”黄恩宜脸颊微微发烫。她不大受得住这样的状态,想要转移注意力,从兜里摸出了手机,点开韦柯的那一张毕业照,递给韦柯自己看,“看看这是谁?”
  韦柯拿过手机,挺惊讶,“你怎么有这张照片?”他几年前换手机,数据全部遗失了,他自己都没有这照片。
  “李警官给我的。”黄恩宜凑近,放大了韦柯的脸,“你那时候好嫩,好帅。”
  韦柯被夸得难为情。他以前不怎么在乎外貌方面的评价,现在听黄恩宜说出口,他就想要再多听几句。他支支吾吾,故意用一种开玩笑的语气问道,“那现在……就不帅了么?”
  黄恩宜配合地夸赞,“现在也是宇宙第一帅。”光是口头表扬嫌不够,还得用上点赞的手势来表达心意。
  韦柯不禁低头浅笑,心里感到一阵惬意。伴随枝叶沙沙,伴随江流低吟,霓虹灯光在江面上弯曲生长,变为流动的抽象画面,有江风吹拂。他们仍旧牵着手,在稀薄月光里走上了回家的路。
第20章 香烟
  新项目的复杂程度,烦扰得人心慌。为着这个湖岸春园项目上的事,韦柯独自发愁。
  园林设计讲究的是曲折蜿蜒,收无限于有限之中。甲方当初沟通时也是这么说的,“要凸显出古典韵味。”
  韦柯按照甲方的意图来弄,交出初稿,结果甲方却又临时变卦。
  “太蜿蜒了,”甲方伸出手指来指示,“从这里走到这里,不够便捷。应该在保留蜿蜒韵味的同时,搞出一条直线。”
  要一条蜿蜒的直线,这跟要五彩斑斓的黑有什么区别。
  韦柯头疼,一直找寻不到突破的方法,理不出头绪。
  周末在家休息,他心里也惦记这件事。他躲在卫生间里,锁上门,脑海中不断复盘着设计图,不知不觉待了许久。排气扇响不停,轰隆沉闷,一种暴雨前兆的错觉。
  黄恩宜来敲门,清脆在沉闷中显得可爱,“韦柯?”
  她没听见屋里的反应,遂又补充一句,“我洗面奶落在这个卫生间里了,我想来拿一下。”
  她其实之前以在屋外等待了一段时间,想着贸然打扰不大合适,可是这等待似乎没有尽头,这扇门一直关闭,所以她用洗面奶当作借口,询问一下韦柯的情况。
  韦柯清清嗓子,“稍等。”
  随之而来的是洗手的声音,扔垃圾的声音,推开窗框的声音,一场繁复细致的准备。
  韦柯打开门,守在门边,递给黄恩宜白身银盖的洗面奶,“是这个吗?”
  “嗯。”黄恩宜接过洗面奶盒,驻足停留几秒,大概猜测到卫生间里的秘密。
  她闻到了烟味。
  她开门见山,“你在抽烟?”
  “嗯……嗯。”韦柯往卫生间里挥手散味,试图让烟味不那么呛人,“不好意思。”
  黄恩宜笑道,“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不介意这个的,你在家里随便抽,不用躲到卫生间里。”
  她暗想,怪不得一直没发现他抽烟,原来是他一直在躲着她。
  韦柯表面上答应得爽快,“好。”实际自那之后,他一次也没有在家里抽过烟。
  黄恩宜倒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
  星期四的时候,韦柯又在加班,留黄恩宜独自一人吃饭。
  黄恩宜做了一碗油泼面,香辣可口,一把面条吃得干干净净。她是一边追剧一边吃面的,面条吃得快,电视看得慢,恍恍惚惚已过去快两个小时。终于吃饱喝足,她才慢慢整理餐桌,收拾餐具,系好垃圾袋的双耳,换上外出的毛绒鞋,出门下楼。
  垃圾桶就在单元楼底楼的附近。她趁别人也扔垃圾的间隙,敏捷将垃圾塞进了垃圾桶,省去了掀盖子的步骤。她轻松地转身,原路返回,无意间瞄见一个人,觉得眼熟。那人坐在另一栋单元楼的背面,已是靠近小区边界的角落了,只有他一个人在。相隔实在太远,黄恩宜即便戴着金边框架眼镜,也还得眯眼,才能勉勉强强看清他的轮廓。她不免往他的方向走进,直至确认他的身份。
  当真是韦柯。
  韦柯坐在木椅上,木椅靠着两棵梧桐。一缕青烟缭缭,在路灯下显露清冷的光晕,和周遭热闹的场景相比,不属于同一个世界。
  他是背对着黄恩宜的,便没能察觉黄恩宜的悄然出现。黄恩宜摘下眼镜,揣进衣兜,走到了韦柯身前,面对面打探韦柯的状态。韦柯双眼稍睁大了一些,被突然出现的黄恩宜吓了一跳,但面上仍是波澜不惊的样子。还剩一半的香烟夹在手中,星红的小点倔强地燃烧。
  黄恩宜沉默着,坐到韦柯身边。木椅旁有一只垃圾桶,桶顶有铁质的烟盘。韦柯往烟盘里戳灭烟头,让红点泯灭,褶皱的烟杆被扔进了垃圾桶。他往与黄恩宜相反的方向赶走青烟。即便青烟已融化于冷空气中,他仍旧赶得努力。
  气氛冷却,没有人先开口说话。角落偏僻,许久不见路人。只有几声宠物犬的吠叫飘散在空中,被楼房与树木层层削弱,变成微弱的回音。
  黄恩宜抑制着心中的怒气,“我说过,我不介意你抽烟,你用不着想尽办法躲着我。”
  她受不了他躲着她的滋味,好像和她在一起就没了自由,好像和她在一起是一种压力,一种负担。这是拿针在刺她的心。
  附近一处人家熄灭了客厅灯光,原本暗淡的世界更添一份安宁。
  韦柯低着头,声音轻柔,“我想戒烟。”
  黄恩宜不明所以,一口怒气堵在胸口。
  韦柯继续说道,“以前试过几次,都没成功。”
  他和黄恩宜在篮球馆相遇的那一天起,开始戒烟,戒掉了一个夏天,天真的以为计划进展顺利。他和黄恩宜睡在同一张床上的第二天,倒不是烟瘾复发,而是实在难受,需要一个能够转移注意力的方法,所以开始抽烟,大概一个月。心绪缓和后再一次下决心戒掉,那一次以为不会再有阻碍,他那时没想到开年会遇上这么棘手的项目,他用香烟来缓解焦虑,这其实才是第二根。
  他知道错了。被黄恩宜撞见,便是一切事物的终点。
  “这一次不想再失败了。”他侧着头,对黄恩宜微笑,轻声道,“你帮帮我,可以吗?”
  她的心里好像有一颗冰块正在化开,是即将到来的初春,公园里飘荡着温暖的湖水,岸边有花香。她便也跟着笑了,点头应答,“好。”
  只要不是渐行渐远就好。
  韦柯为了表明决心,向黄恩宜上交了一盒烟、一只打火机,“这些东西随你处置。”
  黄恩宜知道烟和打火机的价格都不便宜,舍不得扔,用小盒子装好,偷偷藏进了衣柜里。
  作为交换,黄恩宜替韦柯准备了口味不一的木糖醇,一盒留在家中,一盒放到车上,一盒揣进包里,一盒拿去办公室。因为听别人说起,上瘾时候嚼木糖醇会是一种缓解。她嘱咐韦柯,“你先吃,不够再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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