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日——青崎【完结+番外】
时间:2024-04-07 17:18:26

  页面上只剩下唯一一个靠窗的座位了。虽然正对着右边的机翅膀,不过只要靠窗,机翅膀也不算什么。等到了天上,她的视线就可以越过机翅膀,看无边无际浓稠的云团,看远处航班呼啸而过留下笔直的航迹云,看地球隐隐显现的弧形。有一种置身太空的虚幻感,她怎么也玩不腻。
  本来一切计划得这么完美。
  黄恩宜低头,看着手中的登机牌,牌上显赫印着中间的座位,她似乎看见了自己这张忧郁的脸。
  要是时间能够倒流就好了。她一定会再早半个小时出发,不犯懒,老老实实恭恭敬敬拖着行李箱去地铁站换乘,坐上机场快线,随快线一路平稳前行,顺利到达机场,顺利检票登机,让一切按照预定的计划按部就班进行。
  这样她就不会错过那一趟航班了。
  故事也将会有一个全新的开始。
第63章 番外上篇-2
  地铁3号车厢内, 在左侧的那一半空间里,韦柯坐在靠边的位置上。他抬头确认路线图,离月照高台还有5个站, 还得再等待十几分钟。
  月照高台站口附近,有一个山地公园, 那是韦柯回青山后, 独立完成的第一个项目。
  山地公园已经对外开放快两周了,韦柯只在开园当天, 作为受邀嘉宾, 跟着热情的分管负责人逛过园内。那算一种公事公办的逛法, 一行人与其说是逛, 不如说是考察, 看看哪里还有发展的潜力,哪里后期该如何保养。逛公园成为了工作。任何事情一旦成为了工作, 人的心态就会发生变化, 总是端着, 没办法放松。
  韦柯于是刻意等了这么些天,等开园热潮稍微消散一些,他再独自一人, 以一个游客的身份, 去到山地公园,细致感受。
  一片荒土, 经他之手, 变为一片园林。
  山地公园的广告在车厢顶部的电子屏幕上滚动播放, 混杂于其他四五个广告之中。韦柯侧头观望。等到山地公园的广告播放结束, 他莫名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他低下头, 摸出了手机, 开启了一盘游戏,试图以此转移注意力。
  车门开启,有人下车,有人上车,行人来往频繁而热闹。
  黄恩宜踏进3号车厢的车门。
  她习惯性先从左往右扫视,搜寻合适的位置。她其实看见了左侧男生的身旁有大概一个半的空位。只是还没来得及迈出步子,谭茵叫住了她,要她往右边走,“恩宜,这边座位多!”
  黄恩宜听从嘱咐,走去右边,和朋友们一齐坐在了半排的空位上,闲适自在。
  李悠然摸出了她的胶片相机,以及三筒胶卷,像她们展示,“今天装备带得足够,况且西线工业园本身也特出片,肯定拍得尽兴。”
  谭茵也打开了随身包,展示她的彩妆和饰品,“悠然是摄影师,那我就是造型师。”她扭头询问黄恩宜,“那你又带了什么?”
  黄恩宜有些不好意思,拉开了双肩包的拉链,“我带了一堆吃的,准备到西线工业园去吃。”
  谭茵等不及到西线工业园再吃小零食。她从双肩包里挑了两小包焦糖饼干,一包递给李悠然,一包撕开自己吃。香味在嘴里漫溢,是浓郁的焦糖和诱人的奶香。
  车厢顶部的屏幕上,滚动播放着广告。黄恩宜抬头,正巧看到山地公园的广告。她顺势确认路线图,下一站正是月照高台站。她心血来潮,向她们提议,“要不去山地公园玩?月照高台这里新建了一个山地公园,我在朋友圈里看见过很多次,和其他公园不一样,很古典,有种历史的感觉,应该也出片。”
  李悠然变得心动,但只心动了一秒钟,而后婉言拒绝,“我做的可全是西线工业园的攻略。”
  谭茵则是毫不心动,“下回吧,下回再去,那公园又不会长脚跑掉。”
  列车到站,车门开启。黄恩宜仍念念不舍,伸长脖子望向车外。她望见了一个男生颀长清朗的背影。随后车门关闭,门扉遮挡视线,阻断了黄恩宜的观望。
  黄恩宜耸耸肩膀,无奈道,“那就只有下次咯。”
  ***
  从山地公园回来的路上,韦柯出了一场车祸。
  他在斑马线上走着,和些许行人一齐。这条斑马线没有设置红绿灯,汽车来往自由。还是双向三车道的宽阔马路。有的车讲礼貌,会在斑马线前停下来礼让行人。有的车横冲直撞,偏偏要从行人眼前呼啸而过。
  韦柯走得小心,随时关注着路况。
  他其实原本是不会受伤的。
  他遥遥听见一辆轿车张扬而来,发动机轰鸣响动,即便看见斑马线,也不见有减速的趋势。估计是有一百码往上的速度。它来得如此迅即,韦柯有意识停下了脚步。他本想再往后退几步,却见身旁一位阿姨毫无察觉,继续前行。
  再往前,无疑会被轿车正面冲撞。
  韦柯本能地拽住了阿姨的手腕,将她往后拉扯。阿姨踉跄几步,一下跌坐到地面上,碰倒了身旁的另外两个行人。韦柯自己后撤的步伐不够大,身体被轿车后视镜的边缘带过,摔出了斑马线,在马路上翻滚两圈,终于停下。
  体会到了重摔的疼痛。
  韦柯撑起上半身,费力坐起来,挽起衣袖,查看到两只手臂破了皮,渗出一点血。耳旁传来惊叫刺耳的声音。他侧头,只看了一眼。
  连环相撞的轿车,趴在地面上的五六个行人,连成片的血泊,浓厚的血腥味,混杂其中的酒味,不敢轻举妄动的围观者,急忙拨通电话的人,试图急救的人。
  他觉得头晕,反胃,很想吐。
  他低着头,不敢再看身旁的场面,努力克制着,费力站起来,想要离开这至暗场面。
  方才那位阿姨匆匆赶来,拉着韦柯的胳膊,仔仔细细检查韦柯的受伤情况,“孩子,等救护车来了,我陪你去医院做详细检查。”
  韦柯放下了衣袖,“我应该没事,磨破皮了而已。”
  阿姨不肯让步,“滚这么多圈,怎么会没事?很多人都以为只有皮外伤就应该没事,结果之后去医院检查,内脏全部爆了破了。”
  阿姨说得确实是有夸张的成分在,但道理没错。韦柯听从安排去医院做了检查,发现已有两根肋骨骨裂,险些骨折。
  庆幸伤势不算严重,认真接受治疗,一个多月就能愈合。
  这场车祸发生之后,韦崇祥做了三个决定。一是让韦柯从单身公寓里搬回家住,父子俩之间能有个照应。二是因为家里离设计院稍微有一段距离,韦崇祥于是不顾韦柯的反对,为韦柯买了辆车。三是让韦柯去医院复查的同时,顺便做个全身体检。
  韦柯懒得麻烦,拒绝道,“我身体没毛病。”
  韦崇祥将体检宣传单扔到韦柯眼前,没好气地命令着,“叫你去你就去。”
  韦柯别无他法,只能妥协。
  周二早上,韦柯空腹前往医院,去到体检中心,在服务台前排队、登记、取体检表,随后踏进了服务台后的体检区。
  体检中心的服务大厅里,黎珍正拽着黄恩宜走来。黄恩宜走得拖拖拉拉,并且睡眼惺忪,时不时打着呵欠。
  她并不是自愿来体检的,嫌麻烦。她分明向黎珍表明过态度,“我去年才体检过,怎么现在又要体检?”
  黎珍不由分说责骂黄恩宜,“体检本来就只管一年!现在新的一年了,不又该再检一遍?”
  黎珍一直替黄恩宜计算着体检的时间。她在医院待了几十年,亲眼目睹了太多中年丧子阴阳两隔的场景,亲耳听到过太多悲恸欲绝的哭声,心里难免蒙了一层阴影。她对黄恩宜的期望也因此化繁为简,最后只剩下了唯一的一条。
  身体健康,好好活着。
  平安喜乐是最让她满足的事情。
  她亲自到服务台,替黄恩宜排队、登记、领取体检表,再把表册塞到黄恩宜的手中,推着黄恩宜去往体检区。她做出气势凌人的模样,叉着手,“你进去,把表上的项目全给我检一遍,不然休想出来。我就在门口堵着你。”
  黎珍的话倒是说得挺满,听着唬人,结果才等五分钟,她在门口来回徘徊,感觉实在无聊,索性跑去楼下找她曾经的学生聊天,顺便嗑一把瓜子,将黄恩宜独自留在了体检区。
  黄恩宜跟随着微信公众号上的项目排队提示,穿过来来往往的人群,走去了采血室。
  韦柯坐在1号窗口前,准备抽血。他的右手臂搭在台面上,紧握拳头。他竟然会有点紧张。护士在他手臂上拍了两下,找准血管,将针头插进皮肤。
  血液顺着导管流出,浓稠刺眼。
  韦柯又有了那种反胃的感觉,仿佛随意眨一下眼睛,也能清晰地看见一个月前马路上的那片血泊。他克制住胸腔内涌起的难受,扭头看向白墙,似乎要看清墙上的每一道纹路,把混乱繁复的纹路摸出一个规律来。
  他的拳头仍旧紧握着,青筋凸起。护士好心提醒他,“帅哥,拳头松开。”
  “好。”他答应着,松了拳头,却一直保持着扭头的姿势,不敢回头看一眼,直至抽血结束。
  黄恩宜被安排在3号窗口抽血。
  她伸出左手臂,规规矩矩握紧拳头。护士在她白净细嫩的手臂上仔细找了一阵血管,再举起针头,对准血管插去。
  血液顺着弯曲的透明导管流动,像坐过山车一样顺畅丝滑,黄恩宜看得起劲,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观察得仔细。血液在收集管内堆积,采得一定容量,护士将导管拔出,又插入另一个有着不同颜色盖子的收集管,护士将上一支收集管上下摇匀。
  黄恩宜看见她的血液在管中流淌,挺显黑。她倒疑惑,记得平时也没有乱吃东西,怎么她的血长得这么黑,怪不好看。
  她一共抽了五大管血。也不知道黎珍给她勾选的到底是什么套餐,简直要把她抽空。
  采血结束,黄恩宜按照去年的经验,率先去饮水机旁,疯狂喝水,便于之后憋尿打彩超。喝到实在撑不下,她扔掉了水杯,按照公众号的提示,做完血压之类的项目,最后来到心电图室的门口,耐心等待。
  因为体检的人太多,心电图室没有区分男女,一齐排队检查,便于提高速度。
  她还以为等不了多久,心电图按理说应该很快。
  韦柯进入心电图室,看到一名年长的医生与两名学生模样的医生交谈着,随后年长的医生走出了门。她们似乎正在换班。剩下两名学生主持工作,坐在电脑前,看似泰然自若。
  韦柯不大能弄明白状况,不过还是按照规矩,躺在床上,配合地掀起上衣,露出胸膛。
  两名女学生没有靠近,互相依偎着,低声耳语。
  “怎么办?我有点紧张。”
  “这有什么好紧张的?”
  “这是我独立接手的第一个病人,还长这么好看。”
  “你给我专业一点!”
  “可我真的只上过网课……”
  韦柯略显尴尬,轻咳一声,表示虽然她们声音小,但他确实能听到她们的谈话。
  她们心领神会。一名学生镇定地站了起来,开始在韦柯的胸膛和四肢处摆弄仪器。另一名学生操作电脑,专心致志盯着电脑屏幕,开始一次简单的测量。
  测量还没结束,一个看着像教授的老医生走近了房间。他的双手揣进白大褂的口袋里,停留在电脑屏幕前,微微弯腰,以便能看得更清楚一些。他对两个学生教导,“看见了吗?这个就是典型的窦性心律不齐。”
  两个学生早已恭敬地站在一旁,认真聆听教授的教导,并不时点头应允,是一副勤奋好学的姿态。
  韦柯莫名成为了他们教学的工具,整个躯体变得有些僵硬,不知该作何反应才好。同时又要尽量克制心率,免得心跳异常,更会引起他们的注意。
  教授亲自操作电脑,确认结果,再用眼神示意学生们。一名学生领会到教授的意图,赶来替韦柯拔掉了仪器,让韦柯得以放下衣摆,下床整理。
  教授用平和的口吻,对韦柯问诊,“是不是经常熬夜?”
  韦柯放下了裤腿,礼貌回答,“前段时间因为工作,还是会熬夜。”
  教授细心叮嘱,“年轻人要少熬夜,多休息。”
  韦柯顺从回应,“好的。”
  教授向另一名学生摆摆手,“叫下一个吧。”
  韦柯走出了诊室。学生跟在韦柯身后,向门外探出半个身子,按照提示呼喊,“黄恩宜?黄恩宜在不在?”
  喊了一阵,没有人回应。
  黄恩宜之前其实是守在诊室外面的。
  她坐在长椅上等待,可这诊室里的前一个人总不见出来,让她等得比预料的久。之前喝的那些白水充分发挥了作用,她膀胱憋得难受,蜷缩着,两只脚尖不停在地板上敲击。
  她侧身看了眼彩超室门外的屏幕,距离她还有三个轮次。她咬着指尖,想了想,终于鼓足勇气,猫着腰挪了过去,轻敲门扉,询问护士,“我快憋不住了,可以先打彩超吗?”
  庆幸她这次运气好,前面的人都没憋够,让她得以先做检查。
  她打了彩超,去了趟厕所,一路小跑回到心电图室。室外的屏幕上显示着正在就诊的人。她记得之前明明是个姓韦的,现在变成了一个姓张的。这姓张的正巧开门出来,是个大叔。
  黄恩宜越过大叔,询问医生,“我号好像过了,要怎么排呢?”
  医生把门更打开了一些,给黄恩宜让出通道,“你进来吧,接着就把你做了。”
  黄恩宜灵活地走了进去。等到做完心电图,就是做完最后一项检查了。她费时费力,还饿着肚子,但好歹也总算快要完成黎珍交办的任务。
  她还记得黎珍说过的话,“我就在门口堵着你。”她天真地以为黎珍真的在外面大厅里等着她。结果等她到服务台交回体检表,走到大厅之后,才收到了黎珍发来的信息,“我要去付姨家看她的新女婿,你自己打车回家吧。”
  黄恩宜攥紧了拳头,想生气又不敢生气,只能对着空气咬牙切齿。
  她打了车,计算着时间,走出门诊大楼,走过医院广场,走到马路边,理论上恰好能赶上。
  她刚站立在人行道上,便看见了一辆月光石灰色车迎面而来。本想再看得更清楚一些,偏偏鞋带开了,她便蹲下来系鞋带。等到套好一个精致的蝴蝶结,再站起来时,她打的那辆哑光灰色SUV已经到达。
  她对比了车牌号,确认无误后,坐上了车。
  车辆融入了车流之中,在此起彼伏的轰鸣里,热闹喧哗,也汇合相遇。
  黄恩宜走的是左侧第一车道,韦柯走的是左侧第二车道,并排而行。十字路口处遇到红灯,车辆急刹车,停留等候。
  他们的车窗原本都是打开着的。早春的风吹拂着,带着冬日未散的寒意,搭配着这阴沉的天空,竟让人觉得有些冷。
  他们默契地选择关上车窗。
  车窗缓缓升起,即将遮挡视线的那一刻,他们都随意侧头看了一眼,但只看到了黑黢黢的车窗玻璃。
  随后直行车道的绿灯亮起,韦柯继续前行,黄恩宜停留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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