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衣欲换更添香——尼莫点1【完结】
时间:2024-04-07 17:21:41

  蜀道客李流风曾教过我,若滴血认亲时碗里的水是开水或加了明矾,两滴血就会加快融合。反之,水足够冰冷,又或加了白醋和食盐,则会各自凝结。这漫漫冷雨夜,穗欢准备的水恐怕早已凉透了。我壮着胆子起身,伸出指腹,任她取针一刺。那滴血极细微的“嘭”了一声,坠入茶杯。我心里默数,“一、二、三、四...”
  数十秒后,见两滴血静止不动,互不凝结。一旁紧张的太后和桂珍姑姑舒展了眉目。而我心肺里却卡着紧张的石头,还不敢松懈落地。因为接下来,就该和太后验亲了,可那水不同样是冰凉的吗?
  我故技重施,再次柔弱地“咳咳——”两声。太后听了果真关切,对外皱眉道,“姜茶还没有煮好吗?”
  桂珍姑姑福了福身,“老奴去催催。”说罢,她便朝紧闭着的殿门走去。才刚抬手推开门,芫梅便迎面端着姜汤走来。
  桂珍并没有让她进殿的意思,将正要跨入门槛的芫梅拦下,并把托盘横截,“行了,你在门外守着吧。不用进去伺候了。”
  芫梅见方才还在殿内伺候的宫人全在远处的雨檐下侍立着,便识趣的点了点头,默默退避。
  我接过姜茶的间隙,还在搜肠刮肚想法子。桂珍无意的一句关心却提醒了我。她道,“娘娘小心些喝,姜汤还很烫。”
第153章
  热汤触碰到唇舌那一刻, 确实滚烫。人不狠,站不稳。我咬咬牙猛地喝了一口,又夸大了动作, 骤然将汤吐了出来, 做出烫辣舌头的样子。穗欢见了赶忙转过身去倒凉水来,“娘娘您喝点凉的冰一下, 免得嘴角红肿起泡了。”
  我接过凉水,大大一口含在嘴里,温了就吐出来再含一次。更不忘从怀中取出手绢递给穗欢。穗欢见我唇角被烫红了, 明白我是想冷敷, 果断将茶具里的冷水都倒入手绢上打湿。所幸茶具不大, 刚才滴血校验又已经倒了一杯水,如今又用在了手帕上给我冷敷, 瞬间就见底了。
  “茶壶里好像没水了呢,让人外面的奴才进来给茶壶添水吧。”我敷着唇角,状似无意地低声提醒, 却极短的时间内一句话里连续提了两次“茶壶”, 悄然释放着催眠的指令。
  既然是往茶壶里添水, 那必然用的是灶台或炉子上才烧沸没多久的备用热水。而且说不定可以借这个由头给芫梅机会进来。我本在锦囊里交代芫梅, 最好准备多个碗,呈上来的时候她左手边的第一个碗一定要涂上一层白醋或食盐。其余碗干净即可。
  果然桂珍姑姑对外唤道, “来人呐, 茶具里没水了,去添点水来。”
  一直在外竖起耳朵伺机行动的芫梅忙应下。待她再进来时, 已重新端着一套更精贵的茶具了。穗欢以为芫梅是为了邀宠, 看不惯这些小心思, 奚落道, “让你去加个水而已,你这丫头倒是有心了,偏偏换了一套更名贵的给主子们用。”
  芫梅不敢辩解,只低头应下,“尽心尽力伺候主子,是奴婢的本分。”
  太后没工夫看丫鬟巴结权贵,厌烦地摇了摇头,“行了赶紧下去吧。”
  我见唇角冰敷的样子做得差不多了,便放下手绢,不疾不徐地起身,踱步到桌前,把弄起芫梅端来的精美茶具,哀涩一笑,“杜欢姑姑快要回来了,既然姜汤凉得没那么快就滴完血再喝吧,咱们也不要耽误时间了。”
  我意图把控局势。佯做不经意,随手选了最后一排的杯子,自觉倒水进去,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替换掉了原来那套盛水的水杯。再次朝穗欢伸出指腹,我道,“穗欢姑姑,扎针取血吧。”
  穗欢举起银针,朝我食指轻推,一颗豆大的鲜血冒了出来,我手向下翻转,它便老老实实地滴入了温水里。紧接着——终于轮到太后的血了。成败在此一举,我心上悬着的石头提到了嗓子眼,浑身的血液都因紧张而逆流。只觉得那滴血坠入水面的过程,光阴被仿佛无限被放慢放大。
  两朵各不相干的血花,似猩红的寒梅一般在水面晕开。室内四人都捏了一把汗,尤其是王学英。苦寻骨肉数十载,这段历程今日能否画上句号,全寄托在了这碗清水里。
  只见那两滴血慢慢地,发散,交织,融合,互为一体。我极力保持镇定让自己站稳,不受控制地哽咽,没有预想中从此高枕无忧的欣喜,仅仅只有劫后余生的平静喘息。而王学英主仆三人却喜极而泣,险些激动至失仪。
  难以平复情绪的太后涌动着热泪,伸手就要抱住我。我却往后缩了一步,“这水还冒着热气。之前我跟穗欢姑姑验血的时候,用的可是凉水。万一水温不同结果也不同呢?不如穗欢姑姑与我再验一次吧。不然以后太后娘娘哪天又怀疑我了,以为我是故意假冒,我也好先表明心志。”我一边说着,一边又去拿起了方才芫梅左手边的杯子。倒水,滴血,一气呵成。
  穗欢见杯壁果然沁着热气,便点了点头,也跟着试了一次。很好,这次她的血依旧与我楚河汉界,泾渭分明。
  我“极是温柔”的逼视起桂珍,“桂珍姑姑您最开始也说为防万一才要滴血认亲,不如你也滴一滴血试试吧。”
  桂珍虽觉无必要再验,但看我勾起不容拒绝的笑意,到底还是刺破了自己的指腹。杯中三滴血,静静地浮在水面上,却各不相犯。
  忽然,外边儿传来了恭敬的叩门声,然后是李公公尖柔的声音,“太后娘娘,咱去漪澜殿将大皇子抱来啦。”
  时间还真是刚刚好。早回来一步滴血验亲这事儿又得往后拖了。正所谓早死早超生,太后要是一直没证据笃信我是她的亲骨肉,我一直警备不安也累。门被推开,李公公一瘸一拐着先进来,稍后些的杜欢则抱着孩子。太后佯装不悦,“怎么那么久才回来啊?李金泉你的腿又怎么了?”
  李公公嘻嘻赔笑道,“老奴愚笨啊,赶着去漪澜殿接大皇子,结果雨天路滑,摔了一跤扭到了脚。这才耽误了。”
  说话间,太后已经轻柔地伸出手去接杜欢怀中的孩子了。毕竟李金泉摔倒的时候自己也在身边,于是杜欢帮腔说,“李公公也是不小心。都怪这点灯的宫人失职,这天黑路滑的,灯盏坏了灯芯灭了也不知道。”
  李金泉是摔在了漪澜殿附近,杜欢也不好让他自己先返回处理伤情,只得把他慢慢搀扶去更在眼前的漪澜殿,又命人拿药箱来擦血消肿,这才耽误了时间。本来杜欢也以为这仅是意外,可返回了宁康宫,心细如发的她见今夜负责伺候的内监丫鬟们全都被屏退在了殿外雨檐下,殿门又紧闭着。这才起了疑心。杜欢或许是怕我会受到什么刁难,担忧地望了我一眼。我朝她摇头轻笑,示意她不要多想。太后则是哄起了皇儿。见孩子生得白白嫩嫩,嘴里还咿咿呀呀的学语,不禁笑容满面,心情大好。是啊,确认了是自己的亲外孙,可不得好好疼着宠着。我方才全神戒备,就算此刻也还有些紧张的余震未消。倒是桂珍见姜汤凉了,好意提醒,“良妃娘娘,姜汤没那么烫了,可以喝了。”
  杜欢姑姑心中生疑,她知我来时身体还好端端,但见我朝她摇头警示,便暂且压住了好奇。回去我才假借托词说,“太后娘娘不是说我懒怠着不去她那儿晨昏定省吗,我就只得谎称自己是因风寒不适才没去。所以才让人煮了那碗汤。”
  孩子由乳母在后边儿抱着,杜欢则扶着我绕过漪澜殿门口的影壁墙,又微微笑道,“太后对娘娘您的关怀,远胜于其他嫔妃了……”
  我知杜欢自幼时起就服侍在翁斐的生母温禾筠身边,对这位主子耿耿忠心。若不是为了等待翁斐替温禾筠申诉昭雪之日,她恐怕早也以死效忠了。我们在这金粉豪华的深宫中活下去的理由从一开始就各不相同,她视为仇家的人却被我当作靠山,这也就导致了我无法对她倾肠倒肚什么都说。
  “也许都是看在皇儿的面子上吧。”我四两拨千斤地回道,“我是否风寒,太后娘娘也不见得是真就关心了。这碗姜汤比往常喝的都要辛辣些,有病就当是给我驱寒了,没病就活该我受着。”
  主仆二人抬脚就要踏进漪澜殿的门槛,恰好翁斐迎面走出来。
  “皇上您怎么来了 ?”杜欢姑姑忙领着身后的奴仆们齐刷刷地施礼。
  翁斐对我道,“朕来漪澜殿不见你人,听玉棠说是去了宁康宫还没回来,正要去太后那儿看看。”
  我亲昵地挽着翁斐的手,挠着他的掌心,甜蜜蜜的小声问,“这是担心我受太后刁难吗?”
第154章
  翁斐只是笑而不语, 任由我将他拉回暖不透风的殿内。今夜外边是蒙蒙昏寒,屋里头用以照明的烛芯却爆了三次。我笑道,“这可是好兆头啊。”
  翁斐也薄唇一弯, 别有深意道, “确实是个好兆头。”
  没过几天,京北穆府一干人等被羁押收监, 几番审问后,无辜的家眷被放出,牢狱中就只剩穆老太君和几个心腹奴才。不过很快她的嫡女也跟着进去了……也就是前两年才被抬了诰命品阶如今却风光不再的前·襄阳王妃, 霍宝卿姐妹的生母——霍穆氏穆念双。这位锒铛入狱的贵妇人, 也算是王太后待字闺中时烦不胜烦的手下败将了。难缠又处处爱跟她攀比, 时不时还东施效颦模仿自己,简直是阴魂不散。
  穆家母女绑架当朝太后的消息不胫而走, 恍若平地一声雷,在京城的王室贵族间炸开了锅。霍风本就势穷力屈了,如今又受妻子所累, 处境更是艰难。可是, 这穆念双为何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连势位至尊的太后都要绑呢?京中流传甚广的传闻是, 霍穆氏年轻时便处处与王太后针锋相对,但每每都败于下风。于是多年来怀恨在心。更有秘闻说, 霍风与王学英年轻时心意相通, 因霍出生寒微,才没能抱得美人归。而穆念双一直恋慕太子翁兖, 欲攫太子妃之位, 可太子却非王学英不娶。穆念双踏不进东宫的门, 这才愤而下嫁给了霍风……
  漪澜殿内, 主仆几人围炉烤火,聊的自然是时下让京城贵眷们议论最多最鼎沸的事儿。又不时抬头遥望窗边,盼着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杜欢跟花囍在纳鞋垫,玉棠在刺绣,我在烹茶,木槿则在更里间的暖阁,轻推着摇篮里的孩子,跟乳母们一起哄他玩儿。
  花囍问,“穆老太君是开国功勋之家的嫡系后人,可她的女儿怎么也姓穆?”
  杜欢将左脚鞋垫收好,又换了右脚的垫子一针一线地纳着,“穆老太爷是穆家的远亲,本就姓穆。虽家世清贫,远比不上穆老太君出生嫡宗,但为人清正,标榜道德,又好行节俭。他入主京北穆府,这才将穆府的好名声多延续了二十年。哎,只可惜啊,去世得早。现在的穆府在穆老太君的主持下,早就是金玉其外的空壳了。”
  我将茶饼碾成细末,放到沸水中烹煮,瞬间四溢的茶香混着白色鱼尾钧瓷里飘来的梅花清芬,潆绕了整个房间。我深深嗅了一口,叹着好香啊。然后不忘接话道,“听说当年是穆老太爷力排众议 ,坚持招霍风为婿,这也就难怪了。同样的出生遭遇,所以更懂欣赏和珍惜霍风展现出来的才能吧。”
  杜欢点头赞同,又不禁嗟叹不已,“霍风因穆老太爷的赏识,才能一次次大展拳脚,快速高升位列王爵。如今又因妻女连连牵累,丢官弃爵。真是成也穆家,败也穆家了。”
  花囍听得津津有味,很是好奇地问杜欢,“姑姑啊,我还在民间的时候就常听说太后娘娘年轻时艳冠京华,可是也有老一辈说过,懿德皇太后才是真正的风华绝代,完全不输王太后。她们两位到底谁更胜一筹啊?”
  我斟茶的动作一滞,同样期待起了杜欢的回答。听到旁人问到了旧主,杜欢怔了片刻,有些哀涩地笑道,“自懿德皇太后去世后,倒是很久没有人将她们两位拿来作比较了。”
  花囍以为自己失言,忙要认错。杜欢拦着她,慈和说,“你别慌,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不失偏颇地说,两位太后虽都出生显贵,是大家闺秀的表率,但各有各的美。一枝有灼灼蔷薇的风姿,一枝有吐气如兰的底蕴。若非要比个高下,我自然是更偏向懿德皇太后的清雅之美。”
  待杜欢与玉棠去内务局领银炭时,花囍见我一个人对着钧瓷里的梅花出神,便问,“娘娘在想什么呢?”
  “我在想懿德皇太后年轻时该是什么样的模样。”
  木槿端着点心进来,接茬道,“虽然刚才在里间听到杜欢姑姑说懿德皇太后更美,但奴婢总觉得王太后更好些。”
  “怎么说?”花囍问。
  木槿见四下无人,才敢放心说出自己的论据,“王太后先是嫁给了当时的太子,后来,彼时还是四皇子的先帝为了她发动宫变,最后还不惜立她为后,可见王太后的魅力。如今王太后就算年长了,但眉角眼梢风韵犹存,依稀能见当年的姝丽模样。不过啊,我听后宫那些老嬷嬷说,两位太后虽美貌不相上下,但是论才华还是温太后一枝独秀。”
  “王太后身边浪蝶狂蜂多,可不是因为她比懿德皇太后有魅力。”本该去内务局领银炭的杜欢不知为何折返,恰好撞听到木槿的话,于是掀开了棉门帘。
  木槿缩起头,怯懦又倔强地问,“姑姑何出此言呢?”杜欢却欲言又塞,还是选择不做计较。
  我打圆场道,“你怎么回来了?”
  杜欢这才恢复往日的稳妥风范,“皇上早看咱们漪澜殿迟迟没有首领太监,便叫内务局选了几个。方才走的时候忘了问娘娘,这趟我去领炭火,要不要将那几位候选的公公都领来漪澜殿给你看看?”
  我点了点头,温婉笑着,“之前我以为咱们漪澜殿就算没有首领太监照样能井井有条。却没想过,这样也给姑姑你和玉棠多添了份负担。那今天就把人领来吧。”
  “奴婢们深居宫闱,如年度日,所以比起闲着无事可做,自然更愿意忙碌些。只是,大皇子渐长,以后宫里难免还要添内监进来伺候,早些找个得力的首领太监,日后管理调教他们都更方便些。”
  我深以为然,“姑姑言之有理。”
  花囍这才恍然大悟,“难怪前几日好几个公公总在奴婢面前卖好。”
  杜欢听了,也温温一笑,“在咱们漪澜殿做首领太监,可是份美差啊。谁不想争抢着呢?”
  果然下午的时候,杜欢跟玉棠取回了银炭,身后还跟着六位有些资历年纪的太监,依次站好。待我一一问话了解后,却不着急当场定下人选。而是让他们先回去听候吩咐。玉棠送完几人,回来问我更属意谁。
  我为难道,“这几人里,王姓、刘姓和李姓那三位公公都挺不错的,本宫一时之间还真拿不定主意。”
  杜欢替我分析说,“那个叫王文佳的,是安祥意的干儿子,虽然最为年轻,但经过安公公的调|教,办起事来灵活利落。另外一个叫刘巍的,原是在李金泉手下做事,人脉颇广,说话做事儿也滴水不漏。不过因为业务能力出色,惹人眼红,传言跟内务局总管包瀛不太对付。至于那李良堡,入宫资历最久,人也忠厚老实,先帝爷在位时曾是寻芳宫的首领太监。”
  “寻芳宫?在黄秾烟之前,寻芳宫住的是如今的哪位太妃啊?”
  杜欢想了一会儿,回话说,“住的是江南来的苏享蕊苏太妃,娘娘你年轻,入宫迟,可能不曾听说过她。先帝去世后,苏太妃自迁去了冷宫,没几年就病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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