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嬷嬷一听,忙不迭地磕头,“都是老奴的错!是老奴连累了小姐和老爷啊!小姐从小倾慕皇上,好容易进宫了却日日承受着远在天边,近在咫尺的相思之苦。老奴不忍小姐郁郁寡欢,这才犯下了糊涂的罪过啊!我家小姐慈悲心善才包庇了我,但她心思纯净,双手清白,绝无主动害人的行为啊!我个老婆子一人做事一人当,还请皇上不要怪罪我家小姐和老爷!”
王嬷嬷以为自己魔高一丈,却不想太后道高一尺。王学英讥笑着看主仆二人一唱一和了许久,终于问向刘巍,“刘巍,是温瑱亲自来找你办事,还是这个老嬷子假借温瑱的名义来求你的?”
温鸳鸳赶在刘巍张口前,插嘴提醒,“刘公公,我父亲为人正派,对此事并不知情。望你能实话实说,指出王嬷嬷假借主人名义,驴蒙虎皮的罪行,还我父亲清白。”
若刘巍背后所仰仗的最大势力不是太后,那他或许会顺了温鸳鸳的意思,只可惜,温鸳鸳打错了算盘。刘巍照实道,“回太后娘娘的话,替小璇子改奴籍这事儿,是温大人在宫外的鹤唳坊请奴才看戏时亲自央求的。”
温鸳鸳闻言,一脸不可思议地拉扯起王嬷嬷,“王嬷嬷?刘巍公公说的是真的吗?我父亲竟然也参与了这件事情?”
太后再也看不下去了,径直打断道,“够了温鸳鸳!你一而再再而三的罔上欺君,还不知悔改?还在装无辜?”
“太后娘娘,嫔妾冤枉啊!若这事情真是我知情并且主导的,那我为何要让王嬷嬷从宫外带藏红花进来,岂不白白惹人注目?”温鸳鸳垂死挣扎。
三更皓月后,五鼓唤晨曦。本来一度昏昏欲睡的几个妃嫔随着证据的推进,早就精神亢奋了。
第203章
看了许久戏的淑妃忍不住对温鸳鸳反驳道, “说不定你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呗。你住在黄秾烟之前的房间,发现了砖墙了的藏红花,借它使坏是不用白不用的事儿。你后来又带臧红花入宫就是为了掩人耳目吧?让人怀疑你之后能有个托词洗脱嫌疑, 叫皇上不忍再疑心你。而且, 你让大家误以为你宫寒气虚,还能放松对你的警惕, 认为你是个虚弱难孕的,瓜分不了君心,对人不好造成威胁。可是天意弄人, 百密一疏, 你没有料到太后娘娘会真让太医给你诊脉。”
就算如今被扣上所有罪责, 王嬷嬷仍不忘为温鸳鸳说话,“淑妃娘娘, 我家小姐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心肠,你可别给她扣屎盆子。老奴敢作敢当,绝不拖累主子家。”
天色泛白, 黑夜再也掩盖不了人心。紫荆般豪奢的皇庭, 一曲落幕, 只剩斑驳的影子和无声地嘘唏。
我当初之所以假装小产, 就是为了落实和加重害人者的罪名。毕竟,害人未遂和构成伤害, 判罚的轻重可不一样。不管是不是温鸳鸳所为, 不管翁斐跟太后是否总面和心不和,但对此事都秉着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的想法, 绝不姑息。后来, 王嬷嬷被押入天牢, 十五日后斩首;小璇子死罪可逃, 活罪难免,被“轻轻”杖责一百后,身体不堪承受,当天就死了;温瑱被革职收监;而温鸳鸳也终身□□于诏狱,至死不见天日;至于王新、箫嬷嬷等人,则按照当年的受害者淑妃的意愿进行处置,除了王新受了宫刑还活着,黄秾烟的旧日奴仆全军覆没,统统被处死了。
因假装落胎的缘故,未来大半个月我都闭门不出,并且以没走出失子之痛的为由,谢绝了一众访客的探视。竟不想,因此还规避了旁的麻烦。比如,托人上门寻求帮助的叶知秋...
天气渐渐热了起来,熏风一阵,摇起了水晶帘,荡起了碧池水波,搅乱了楼台的倒影。我轻摇着团扇,试图消散初夏的热浪。娟欢姑姑瞧我手上执的扇子精巧可爱,又刺着一行藏名诗,便含笑问,“娘娘这扇面可是自己亲手绣制的?”
我点头应道,“这扇子上刺有几片映雪白梅,两行小诗,确实乃冬日索然无聊时,打发时间所绣。”
“正所谓望梅止颈渴,望梅生凉意。梅花生于寒冬腊月,一看到它,就不自觉地想起了冰天雪地,心中隐隐凉快几分。夏天若要清暑,看着它最适合不过。”娟欢姑姑夸赞后,又好奇地将藏头诗念了出来,“‘苦恨相逢春已晚,哪堪春意别春浓’。这句诗与春末将凋的梅花放在一起虽然相衬,就是读起来未免让人惋惜了些。”
我苦笑,“可能是因为当时皇上出发去皇陵祭祖了吧,本宫独守宫内,心境怅然且无聊,双眼凝着饮冬坞的梅花,便不知不觉在郁郁中描了花样和小诗。”
娟欢姑姑顿了片刻,“娘娘到底是心系皇上的。”
我抬眸,见花囍正从小径而来,便对娟欢姑姑吩咐说,“皇上今晚宿在漪澜殿,姑姑先去准备着吧。”
“奴婢这就去。”
娟欢姑姑退下后,恰好花囍回到了我的跟前。
花囍熟稔地接过我手中的团扇,替我轻摇慢曳。并低声道,“奴婢刚从宁康宫回来。穗欢姑姑说,毓欢姑姑今日并没有去宁康宫。似乎是...直接从咱们漪澜殿离开后去了勤政殿求见皇上。”
我微微一愕,“她去求皇上?”
“毓欢姑姑区区一个女使,大概是见不到皇上面的。娘娘且等等,木槿已经去找王文佳公公打探消息了,待她归来就知详实。”
事情是这样的,今儿上午毓欢姑姑匆匆进宫,在漪澜殿外求见,说叶知秋在疠所里得不到最好的医治,大夫似是庸医,再怎么用药也没有助她退烧,所以想求请我派太医院能说得上话的御医去疠所为其诊治。毓欢姑姑虽对太后的指令唯命是从、马首是瞻,可到底服侍叶知秋两年了,生了些主仆情分。加之上次在京郊田庄她听太后指令,弃叶知秋而去,事后心底竟升了一股子浓浓的愧疚之意。如今又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刻,便壮着胆子擅做决定,悄悄违背太后,试图寻我帮助。
毓欢也是到了漪澜殿门口,才听说我因“小产”郁结,伤心伤身之事。而李良堡以皇上下旨不许所有人踏入漪澜殿叨扰为由,这才直接劝退了她。
我淡淡叹道,“原来我只是想做戏做到底,也让耳根子清净些。竟不想还能以此为借口,避开了叶知秋。”说真的,我不否认自己心胸狭隘,联想过往种种,我反正是不愿意帮她的。能不主动害她就不错了。唯一让我觉得不忍的,便是她肚子里无辜的孩子。要不,还是再次出手相救吧...虽然之前我就已经让李良堡派了一个功夫还算了得的保镖去同杜墨白他们安排的守卫一起保护叶知秋,可如今疠所再传来叶知秋身子每况愈下的消息,又有了麻烦的新需求...
我正陷入妇人之仁里挣扎时,就见花囍蹙起一双清秀的乌眉,担忧地问我,“娘娘,皇上应该不会袖手旁观吧?毕竟归乐公主肚子里怀的,好歹是晟王的种儿。”
低眸俯看着莲叶下争夺鱼食的三两只花脊鲤鱼,我沉默了许久,才摇摇头,“我不知道。但如果我是皇上,我可能会比较无情吧,会觉得某些人膝下人丁单薄对我而言,才算没什么威胁。”
“娘娘,穗欢姑姑把话说得隐晦,但奴婢大概听懂了,这疠所里的大夫啊,可能就是收了晟王府柳姨娘的银子,故意不让归乐公主的病痊愈……”纵使花囍跟着我见过许多风浪,但她每每想到柳婉婉心思狠辣的夺命连环计,还是会觉得可怖。
第204章
我若有所思道, “既是这柳婉婉让叶知秋一直拖着病体,那她的最终目的不就是想让叶知秋腹中胎儿受损吗?那这第二胎必然又保不住了啊...”
“柳姨娘好像已经在膳食里下手了。按归乐公主现如今身体的状况,胎儿是万万没有命等到足月生产了...”
话已至此, 我终于收起了内心的优柔寡断, “呵,乱用药的伤害是不可逆的。就算我们现在对叶知秋伸以援手, 也于事无补了吧?既然如此,花囍,你替我先派人盯着叶知秋的情况, 待她有临盆之征的时候, 快要撑不住了, 再以我的名义去太医院找薛留白。记住,一定要在外人面前突出我有多么不易, 多么慈悲。”
“娘娘您放心好了,有奴婢在呢。”花囍应道。
没一会儿,木槿也赶了回来, 说皇上在勤政殿与诸位大臣议事后, 出宫微服私访去了, 所以毓欢姑姑是白白扑了空。
木槿道, “皇上往素出宫总会事先计划好,而且绝大部分情况下都会带娘娘您随行, 就算某些时候不方便带您出去, 他也会提前派小旻子过来知会一声。怎么今天却没有?”
翁斐,是故意坐视不理吗?如今这般...他对叶知秋腹中胎儿是什么态度, 我心底也大概有了数。
“娘娘, 您在想什么呢?”花囍将我的思绪唤回。
我摇摇头, 不愿再去多想。
后来, 才不出三天,宫外就急急忙忙传来消息,说叶知秋在疠所里早产下了一具死胎。虽是薛留白冒着染疫的风险亲自赶去接生,但对早成定局的事情也回天乏术。
“薛太医说他因娘娘您的关系,临危受命去为归乐公主接生。去之前并不晓得归乐公主高烧不退,以致肺部受邪,伤及根本,最后连腹中孩子也没能保住,还请娘娘您不要怪罪。”木槿才从太医院赶回来不久,双颊上微微氲着细汗。
顿住正在修剪花枝的手,心里有两重滋味交织,既有些快意,又隐隐觉得沉重,或许是良心未泯才会这样吧。我应道,“你稍晚些去回了薛太医,就跟他说本宫感恩他涉险去疠所接生,并不会因为归乐公主身体有恙保不住孩子而怪罪他。请他千万不必自责。”
桌案上焚着一炉宁神的香,旁边零散摆放着三两枝如长弧月牙般璀璨洁莹的白菊和红彤似火的蔷薇果。早些时候命小贺子寻来梅青色鱼尾瓶,并盛上水。只为今日能清疏得当地插制出疏朗娴雅之意境。可现如今,我却没了兴致。
木槿目光凝重了几分,嗫嚅着说,“娘娘...听薛大夫的意思是,归乐公主气息奄奄,恐怕命不久矣了。”
我倍感惊愕地抬眼,“这么严重?”
“这晟王府的柳姨娘下手也未必太狠了些。”木槿心悸道。尽管她并不喜欢叶知秋,但也从未敢想去夺了人家的命。如今听闻叶知秋被柳婉婉下黑手至如此境遇,不由心底生怜。
“这些日子晟王忙着在外地治疫,没有时间理会后院的事情,也没有精力去关心和保护叶知秋。柳婉婉此刻不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难道要等叶知秋孩子平安健康地生下来吗?比起晟王之前的正妻尹氏跋扈善妒,却总是败露恶行,这个柳姨娘似乎更懂得算计和隐藏。”我稳住心神,重新拾起蔷薇果的枝条置入瓶中,再与后放入的白菊横斜交错。
木槿倒吸一口凉气,“幸亏她不是后宫中的妃嫔,不然这样懂得杀人于无形的人,可不好对付。”
我顺手拨去花秆上多余的叶,淡淡笑道,“话虽如此,但现在却是她在明,我们在暗。比如说,叶知秋在第一层,柳婉婉在第二层……”
见我忽然顿住不语,木槿追问道,“我们在第三层?”
“不,我们在第四层”我摇头答。
“那第三层是谁?”木槿疑惑不止。
太后,在第三层。
而翁斐,在第五层。
叶知秋被柳婉婉的暗箭所伤,柳婉婉受制于太后,而太后被我蒙于掌中,翁斐又参透了我的伪装...
今夜晓月如钩,映照着高低错落、比屋连甍的京城。因疫情形势见好,朝廷急着发展经济,便放宽了政策,让城内的街巷渐渐恢复了往日的繁忙熙攘。
李良堡驱着一架低调的黛色马车,从武玄口出发,一路平稳飞驰,抵达了疠所。我戴好面纱,掩好口鼻,再由玉棠搀扶着,下了马车。
李良堡道,“娘娘,您放心好了,奴才已经打点好了里边儿。”
进了大门,往西边走百来米的一处小苑儿,在人口拥挤的疠所,显得过于冷清了。李良堡推开门,刺鼻的草药味儿涌出,使我掩鼻而入。
并不严实的轩窗正透着月的清辉,映衬着床上虚弱的美人那张苍白憔悴的面庞。跪坐在床角的毓欢闻声回头,起身朝我叩拜,“参见良妃娘娘,良妃娘娘金安。”
礼毕后,她抬起头来问,“娘娘您怎么来了?”
我没有过多理会她,径直走到叶知秋跟前,“知秋,我来看看你。”
叶知秋见我来,原本心如死灰的脸上虽闪过一丝惊讶,却并无什么喜色。只动了动干涩乌白的唇,对毓欢和我带来的奴才们吩咐道,“你们都出去吧。”
屏退奴才们后,她吃力地坐直,靠在了床头,无力地惨笑了一声,“逢春,我时日不多了。我没想到,你今日会来看我。”
“知秋……”我唤了一声她的名字,却再说不出别的话。
叶知秋咳了几声,强忍着不将夹在喉间的血丝吐出来,“逢春,既然你肯来看我,我便厚着脸皮,最后求你一次,求你替我照顾好爹娘……”
“知秋,你不会有事情的,我会想尽办法让太医院最好的大夫来治好你的。”是逢场作戏吗,还是真心觉得她罪不至死,全心想要救活她?我来不及问我自己。
叶知秋了然道,“薛留白不是已经来过了又走了吗?呵呵,我的身体成什么样了,我自己知道,自第一次小产落下了病根,到如今恶化膏肓,是江心补漏,为时已晚啊。有人想将我困在这疠所,让我重病缠身,我既进来了,就再也没机会出得去了……”
第205章
云层遮住月光, 今夜孤月难明,美人的脸庞也因此黯淡了几分。叶知秋因病而憔悴,孱弱似雨水沾湿后的落花, 莫名横生出了一股绝望的美感。她问, “翁晟知道我要死了吗?知道我的孩子没了吗?他该回京了吧?”
我安慰道,“近来疫情好转, 晟王应该马上就能回京了。”
但他,应该还不晓得叶知秋人命危浅,行将就木的消息。
我以为叶知秋是在等晟王归来, 不想下一刻叶知秋却开口道, “我现在吊着这一口气, 不是为了等翁晟回来让我再看他最后一眼。如果可以,我但愿从未认识过他。”
曾经一口一个阿晟长阿晟短, 亲昵得惹人妒恨,如今到了油尽灯枯的关头,却是冷漠地称呼其全名。她似乎对晟王很是心灰意冷。
我犹豫着, 试探地问她, “是因为晟王未能保护好你与孩子, 所以才委屈生怨吗?”
叶知秋凄然一笑, “相爱一场,唯余失望。自我搬出王府, 就没再指望过他的庇护。”她说着, 动作艰难地从枕下取出一把匕首,利刃上寒芒一闪, 似能与月争辉, “我想用这一生最后的力气将这把刀刺向他的胸膛, 宣泄我这一辈子为他遭受过的无妄之罪……”
是啊, 先是霍宝卿、霍宝幺、穆念双、穆老太君的刁难使绊,再是尹相莲、柳婉婉一次又一次的夺命暗害。而她们使坏的原因,似乎都与以晟王为首的男人们对叶知秋的宠爱有关。
将喉头的血丝深深吞咽了下去,她接着道,“他外强中干,他多疑多心,耳根子软,听信谗言,以为我不忠不净,其实他才是看似情深专一实则薄情花心之人,一口一句此生只爱我一个,可面对其他女人的诱惑却没有定力。信心十足给我承诺的东西,也总是因为一点点阻力就放弃,还摆出一副他很为难的样子,仿佛是我在主动索取,仿佛是我在贪心地逼迫他想要得到更多。呵呵,我也是傻,现在才恍然大悟,他原来从未打算娶我,只想将我养在外头,为他所禁|脔。不曾想他之所以高看我,给我名分,是因为他在暗中得到消息,误以为我是太后在民间寻找的亲生骨肉,所以才临时改了主意,赶在太后认亲之前,要锣鼓宣扬迎我做侧妃...呵呵,真是可笑啊,那时候我以为自己是孤女,以为他不介意我生世寒微,以为他能是我一辈子的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