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阮家别墅出来已经快要十点,阮梨很想问问霍砚舟,阮兴国和他说了什么,但话到嘴边又变了样。
“很抱歉,我为我妈妈今天那些不合适的话道歉。她没有恶意,只是因为霍明……她对霍家心里有怨,讲话才失了分寸。”
“这件事原本就是霍家有错在先,你不用向我道歉。”
见霍砚舟给她拉开车门,阮梨忙道:“我自己开车回去就好。”
“所以你要我第一次见家长就给他们留下一个表里不一的印象?”
“?”
“一边说要好好照顾你,一边连送你回家的意识都没有,这不是伪君子么。”
“……”阮梨觉得这个帽子有点大,她根本没往那个方向想。
但霍砚舟思虑周全,她自然愿意配合。上了车,霍砚舟又将一叠材料递给她,还是上次的那份婚前协议。
“想好了吗?”
阮梨抿唇,从自己的包包里也摸出薄薄的一页纸。
补充协议。
条款很简单,核心要义两点。
第一条,婚姻关系存续期间,如果其中一方遇到心仪的伴侣,需要提前告知另一方,协商解除婚姻关系。在这种情况下,不涉及双方财产的分割。
这是阮梨临时加上的,因为程雅芝的那句“霍家的女主人”。
她感谢霍砚舟在这个时候伸出援手,却并不打算鸠占鹊巢,甚至最后还要卷走霍砚舟的财产。
第二条,婚姻关系存续期间,如果其中一方与除对方以外的第三人发生性.关系,须告知另一方,另一方有权拒绝继续履行夫妻义务。
好半天,车里都没动静。
阮梨悄咪咪抬眼去看霍砚舟,果然,男人的神色不大好看,冷冰冰的。
霍砚舟生气了?为什么?
“所以,阮老师是在提醒我,你有婚后出轨的打算?”
“?”
反应过来霍砚舟的意思,阮梨连忙摇头,“我只是觉得,你可能比我更需要这个保障。”
“嗯?”
霍砚舟在用一个音节反问——所以你觉得我是会出轨的人?
“不是。”这一次阮梨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
“我只是觉得,你总会遇到那个……让你心动的人吧。如果那个时候你想娶她,我可以离婚。基于这样的原因,我不想分割你的财产。我们本来就是协议结婚,你没有必要为一段没有感情的婚姻付出那样的代价。”
阮梨很理性,只是声音越来越小,因为霍砚舟的眸色越来越凉。
“那第二条?”霍砚舟又问。
“第二条啊。”
阮梨眨巴着眼睛,她不了解霍砚舟的私生活,听说是很干净。可他都三十二了,身边有固定女伴也很正常吧。
“以前的我不问,但从健康的角度出发,我希望——”
“没有以前的。”
轻飘飘的一句话,阮梨微怔的瞬间,霍砚舟已经提笔,在她的补充协议上唰唰唰落下“霍砚舟”三个字,筋骨飘逸凌厉。
这就签了?
还有,什么叫做没有以前的?
阮梨没能细想,听见霍砚舟又问:“还有其他要补充的吗?”
“没有了。”说着,阮梨也自觉翻到最后一页,霍砚舟已经签好了。
让阮梨意外的是,最后一条下面留了很大一片空白。
而作为乙方的她,有权利随时在上面添加新的条款。
“这……”
“你的保障,我的诚意。”
车子里陷入安静,隔着薄薄的镜片,霍砚舟的眸光深静且专注,邃然得让阮梨心尖一跳。
她倏地垂眼,捏着笔,沉默一瞬,工整利落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一式四份。
阮梨将自己的那两份收好,霍砚舟发动引擎。
“明天有空吗?”他问。
“嗯?”
“后天出差,明天有空的话,我们先去领证。”
第015章
翌日。
阮梨和蒋仲良请了半天假,和霍砚舟约好的时间是早上九点。担心早高峰堵车,阮梨八点十分就出门。
甫一走出单元门,就看到了停在树下的库里南。
是霍砚舟的车。
阮梨没想到霍砚舟会来,快步走过来。
车窗降下,霍砚舟坐在驾驶位,穿一件挺括的白衬衫。
她身上也是一件白衬衫。
他们没有约好,阮梨想,这应该是一种通识。
她坐进副驾驶,霍砚舟从后排拿过一个纸袋,阮梨认得纸袋上的logo,一个高定珠宝品牌。程雅芝很喜欢这个牌子,只是设计师太过抢手,她定了一条手链,排单在四年后。
阮梨日常不怎么化妆,全靠底子撑,今天出于礼貌化了淡妆,整个人便有种夺目的姝色,让人移不开眼。
霍砚舟凝神看了片刻,将纸袋递到她面前。
阮梨小心接住,“送我的?”
“嗯。”
阮梨微讶,没想到霍砚舟还给她准备了礼物,显得她越发不走心。
打开袋子,里面一个米色的小盒,阮梨揭开盒盖,柔软的丝绒里嵌着一对莹润精巧的珍珠耳钉。
是阮梨特别喜欢的款式。
看着又有点眼熟。
阮梨小心捏起其中一枚耳钉转过,果然在铂金的耳针上看到极小的四个数字——1969,是设计师Aurora标志性的字体。
这对耳钉是Aurora的第一件作品,见证了她和先生的爱情,两人五十周年结婚纪念日的时候Aurora捐出了这对耳钉,也就是三年前。
当时阮梨也在苏黎世的拍卖会,耳钉的起拍价超出了阮梨的预期,她安静地看它的价格一次又一次被推高,最后以两百六十万被一位神秘卖家拍下。
那次拍卖会,阮梨也收到了霍明朗的礼物,一条朋克风的手链。阮梨没戴过,小心地收在柜子里。
阮梨定睛再看,发现耳针上还刻了字母:r.l.
她名字的首字母。
这显然不是这两天才刻上去的,阮梨有些意外这对耳钉的渊源。
霍砚舟已然看出了她的心思,一边倒车一边开口道:“当时恰巧在苏黎世,觉得这对耳钉很适合你就拍了下来。本来想作为毕业礼物送给你,不巧Aurora当时手指受伤,耽误了些时间,错过了你的毕业典礼。”
再后来,就再也找不到送的理由了。
阮梨讶异。
这份礼物有点贵重了。
无论是价格还是心意。
见她迟迟没戴,霍砚舟偏过头,“不喜欢?”
“喜欢。但太贵重了。”
“它原本就专属于你,你愿意戴,它才有价值,才贵重。”
阮梨有点接不上霍砚舟的话。
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啊,这样和女孩说话,很容易被误读。
但阮梨不会去误读。
不过这对耳钉确实合她的心意,她小心地捏起,细细的耳针穿过耳洞,莹润的一颗珍珠点缀在白皙小巧的耳垂上,完美契合阮梨的审美。
还意外地和她今天的装扮相配。
阮梨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弯起笑,却没有察觉,霍砚舟也在看她。
*
车子抵达民政局的时候人还很少,已经提前预约过,只要按流程办理即可。
拍证件照的时候阮梨有点僵硬,她没习惯和异性靠得太近。
“靠近一点,再近一点。”摄影师调试相机,“对,小姐姐的头往你老公这边靠一点,再靠一点。”
阮梨把握不准距离,又被“老公”这样的字眼弄得有点脸红,肩头倏然被扣住,霍砚舟轻轻将她往身边带了半寸。
“对,非常好!”摄影师赞道。
咔嚓——
画面定格。
等到阮梨看到这张照片的时候,红本本已经到手。照片上的她眉眼弯弯,身边的男人眼底也含着笑,难得霍砚舟这么配合,乍一看真的很像一对恩爱的情侣。
她结婚了。
阮梨这一刻才无比清醒地认识到这个事实。
她和一个不太熟的男人闪婚了。
一个月前她还满心期待地等着和一个男人订婚,一个月后她竟然就这样嫁给了另外一个男人。
从前她对婚姻的期待是因为爱情,现在婚姻在她眼中变成了一场合作。
生活似乎比想象中更加戏剧。
霍砚舟在一旁接电话,纽约的项目临时有变,他下午就要离开京北,侧眸的瞬间,阮梨的茫然清晰地落进他的眼底。
“上午还要回去吗?”
阮梨轻啊一声摇头,“我请了半天假,打算等下在这儿附近逛逛。”
顺便给霍砚舟挑一个礼物。
协议婚姻,更应该有来有往,这样才不会失衡。
“那带你去个地方。”
“?”
*
阮梨没想到霍砚舟带她来的是一家私人俱乐部,背后的老板是许家的小公子许荡。阮梨对许荡有印象,霍砚舟的发小。
俱乐部的四楼是实弹射击区,两人甫一从电梯出来,就有工作人员热情地迎上来。
“霍总。”
“两位这边请。”
霍砚舟显然是这里的常客,有专人引导,阮梨被一个很有亲和力的女生带去换衣服。
黑色的长裤和短袖T恤,T恤是修身款,露一小截凝白柔韧的腰肢,胸口的弧形格外饱满。
女生咧着笑,“阮小姐,你身材可真好。”
阮梨被夸得有点不好意思,微微弯了弯唇。
从更衣室出来,三五个男人勾肩搭背经过,即便只有一个背影,阮梨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是霍明朗。
分手和退婚似乎并没有对他造成任何影响,他还是从前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该玩玩。
这样挺好。
阮梨想起冯莺那天在家里说的话。
就因为她从前对霍明朗一股脑的迷恋,才让阮兴国和程雅芝也跟着遭受白眼。
恋爱脑果然害人不浅。
阮梨心不在焉地走过来,看到霍砚舟已经等在那里,同样的一身黑,只T恤是polo款。
这样的穿着将他的肤色衬出一种冷感的白,他没戴眼镜,濯黑的一双眸子,视线里的压迫感更甚。
“以前玩过吗?”
阮梨看着摆在面前一排仿真.枪,摇头。
霍砚舟从中拿起一把外形精巧的掂了掂,“试试。”
阮梨有点紧张,她从来没有接触过实弹射击,金属的冰凉感贴触的一瞬,手里变得沉甸甸。
霍砚舟虚虚托着她的手腕,“拿稳,视线瞄准正前方的靶心。”
他靠得很近,整个人笼在阮梨身侧,因为持.枪的姿势,两个人的手臂几乎贴在一起,将皮肤的热度清晰传递。
霍砚舟的声音擦在阮梨的耳畔,他的声线本就偏沉,耐心讲解的时候微微压低,有种难言的性感,温润里带了点折玉的清。
阮梨觉得耳朵有点痒,鼻息间也尽是独属于霍砚舟的清冷洁净的气息,扰人心神。
“专心一点。”
“……”
霍砚舟的话让阮梨微微有些羞赧,好像上课走神的学生被老师抓到,她不得不收敛起心神,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正前方的靶心上。
却不知身后的男人垂眼,视线落在了她微红的耳尖。
“自己先试两发。”
霍砚舟最后一句话撂下,阮梨的耳朵上被扣了降噪耳机,她看见霍砚舟冲她昂昂下巴。
阮梨深吸一口气,凝神静气,视线落在前方正中的红点。
砰——
子弹射出的撞击感带来强大的后坐力,震得虎口发麻。再一看前方的枪靶,别说靶心,连边都没擦到。
阮梨皱眉。
她看到霍砚舟薄薄的唇动了动,却听不清他说什么,“什么?”
话落的一瞬,她整个后背贴上一片温热的胸膛。
霍砚舟站在她的身后,抬手握住她持.枪的手,“别紧张,瞄准。”
气息也热。
两个人几乎贴在一起,霍砚舟的下巴擦过她的发顶。
这身衣服本就偏薄,阮梨觉得自己周身的毛孔像是被唤醒,隔着薄薄的布料,贪婪地感受着身后的热意源源不断地传递。
“嘭——”
靶心的正中心绽开一个红点,虎口依然发麻,大脑空白,只心跳声变得格外清晰。
“嘭嘭嘭——”
一连三枪,环环命中靶心。
那种感觉很特别,是短暂而又激促的快感,来得直白猛烈,仿佛整个人在瞬间挣脱了某种束缚,被轻松送上云巅。
阮梨只觉心口鼓胀,她听见自己怦然的脉动,视线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男人宽大的手掌贴着她的手背,掌心干燥,尾指相抵。
鼻息间还有别样的花香,是她身上甜橙和雨后玫瑰的香气,沾染了霍砚舟身上的冷凉,交缠在一起,勾出亲昵旖旎。
身侧,霍砚舟微微低颈,轻拉开她一边的耳机。
男人清沉的声线带了热意烫在她耳后细嫩的皮肤上。
“不急,慢慢找感觉。”
低缓的一句话,像过了电。
霍砚舟抽身,阮梨也终于沉下心,将所有的注意力集中在视线尽头的靶心上。
她第一次拿枪,努力持稳。
嘭——
七环。
嘭——
八环
嘭嘭——
两个九环。
霍砚舟利落地为她更换弹夹。
视线里只有一个目标,高度的专注,思绪变得简单,那些杂乱和纷扰的念头悉数退潮。
关于婚姻的初衷,关于结婚的那个人。
嘭嘭嘭碰——
十发子弹,命中89环。
阮梨几近脱力,手腕酸麻,却又像是在这样巨大的冲击力里被点燃。
她觉得自己好像挣脱了某种束缚,一些长期的禁锢,连日来的疲惫和彷徨被一扫而空。
她获得了一次新生,一次灵魂上的快慰,周身的血液都跟着沸烧起来。
阮梨有点明白霍砚舟为什么会带她来这里了。
摘下耳机,她直勾勾地看向身边的男人,四目相接,听见自己依然怦怦直跳的心。
“霍砚舟,谢谢你。”
这是阮梨第一次叫霍砚舟的名字。
很轻的一句话,但却是此时此刻阮梨最想对霍砚舟说的。
这段时间她压抑了太多的情绪,终于在这一刻得到了放松。
哪怕只是片刻的放松,也能让她紧绷的神经得以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