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廷手掌撑在洗漱台上,垂下头,猛地晃了晃脑袋,扯出一张抽纸擦干脸,走了出去。
外面没人了。到底还是走了。陆廷心里空荡荡的,走向客厅大门时,目光掠到了茶几上的珍珠胸针。
他一直随身带着的,不知什么时候落在哪里,被她捡到。
拿起来放在手心,呆呆看了很久又放下,迈开步子走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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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代商城。
从家里出来到现在,林小北心思始终是飘的。
她觉得严兆临应该是发现了什么,可他表现得又好像什么也没发现。
严兆临想看她养的“狗”,她含糊其辞推脱了,催着他走,他也没再纠缠,路上不再提起这事。
只是看她的眼神,偶尔怪怪的。
算了吧,就算发现她家里藏人了,又怎么着?男未婚女未嫁,处不处对象八字还没一撇呢,犯不着费心巴力猜他心思。
经过陆廷这一遭,林小北对男人早就不抱什么期望了。
她其实不怎么喜欢逛街,严兆临看上去也不喜欢,见她没兴致,随便逛了一圈就在商场里找了家西餐厅吃午饭。
跟上次一样,严兆临让她想吃什么看着点,顺便给他来一份就行,然后拿着手机说出去接个电话,没一会儿回来,手上多了一个精致的蓝色绒面小盒子。
“打开看看,喜欢么?”严兆临把盒子顺着桌面,推到林小北眼下。
林小北抬眼看了看他,打开盒子。
花环形状的胸针清新素雅,镶嵌着珍珠和钻石,工艺精湛别致,静静安放在盒子里,散发着淡淡的精油香气。
林小北扣上盒盖,将盒子推回他跟前。
“谢谢,我胸针太多了,戴不完的。”她也不爱戴这些。
那枚珍珠胸针算个例外。
几十块钱买的小玩意儿,戴得开心极了。陆廷总说亏欠她,以后有钱了给她买大房子,买豪车,买24克拉钻戒。
她笑他痴傻,从小到大,这些她什么没有啊。放弃所有跟着他背井离乡,就是为了这些吗?
这个人啊,怎么从来都不懂呢?
“那就不戴,收着,压箱底也行。”严兆临又推了回去,圆润的指尖摁在盒子上,不让她再推回来。
林小北不说话,他侧头看着她,笑问:“就这么讨厌我?”
“不是。我不喜欢收男人东西。”
“我喜欢送你东西。收下吧,新的不来旧的不去,既然不想戴那个了,不如试试我这个?”
在她家,她看那枚珍珠胸针的眼神,沉郁得让他心疼。
林小北犹豫半晌,拿起胸针,看着上面镶嵌的一排钻石,愣了一会儿,浅笑着别在胸前,柔声道谢。
吃完林小北抢着买单,侍应生过来说这位先生提前买过了,林小北才知道,中途他不过是以去洗手间的借口偷偷买单。
“你这样,我都不好意思了。下顿我请你。”林小北围巾绕了脖子两圈,走在严兆临旁边。
“下顿不用你请,下下顿吧。晚上有个应酬,还想你陪我去呢。”严兆临轻描淡写说道,试探她会有什么反应。
这人可真够精的,林小北心想。先是送东西讨她欢心,再说句贴心话暖她心窝子,等她东西收了,防备卸了,就开始提要求了。
跟他去应酬,岂不是坐实了女朋友身份?哪个男的会带普通异性朋友出席饭局啊?
林小北想都没想就拒绝,他也没有不高兴,笑呵呵的:“还以为你小丫头片子天不怕地不怕,怂了?”
“你别激我,激我我也不会去。”我又不傻。林小北摘下胸针递给他,“你要是觉着一个胸针就算追到我了,那可真是把我想得太廉价。”
“我这人脾气不好,成天在办公室发火来着,到了你这儿,可真就没脾气了。你瞧你,胡说八道什么?今天我就当面把话说明白吧。我挺喜欢你的,感觉你也不排斥我,就想试探看看能不能再近一步。也不是非逼着你去,不去就不去,我还能强迫你吗?你比我小这么多,疼你都来不及,别扯什么廉价不廉价的,你在我这儿就是无价之宝,明白么,小丫头?”
“不是小丫头!”林小北听他这么叫自己就恼火。
严兆临笑着哄:“行行行,不是小丫头,是小祖宗。那小祖宗能赏个光儿,陪我出席个饭局么?人家这个老板带小情儿,那个老板带小蜜,到我严老板这儿,光明正大带女朋友,你也有面儿我也有面儿,你说是不是?”
严兆临见她一脸冷硬,接着哄:“你们小姑娘不都特喜欢那个谁——陆——陆什么来着?哦对,陆廷!那小子在圈儿里颜值挺能打,一个个的哭着喊着要嫁,今晚饭局有他,要不要看看真人?”
林小北愣住,想了想,笑问:“你不怕我见了真人,也哭着喊着要嫁他?”
“你会么?”严兆临板着脸问,神情严肃。
林小北没想到他忽然这么认真,愣了两秒,白眼翻上天:“你觉着我会么?”
严兆临揉揉她脑袋:“你要是真喜欢他,我就吃醋了。你要是不喜欢他,这顿饭局也没什么吸引你的。行吧,不去就不去,回头咱们自己吃,还是我请你。”
林小北把手放在嘴边,呵出气暖了暖,看着他:“去啊,干嘛不去。不过你得表现好点儿,男朋友要有个男朋友的样子,知道么?”
“这是答应我了?”
“嗯,答应装一回你女朋友。”
林小北目光狡黠,浅浅笑了笑。陆廷不信她有男朋友,她今天就替天行道,教教他什么叫做“死心”。
两人连着看了两场电影,出来时差不多到点儿了,严兆临开车去饭店。
走到饭店大门前,林小北停下脚步,心忽然悬了起来,想回去,转念又觉得来都来了,怂什么?
她眼睛望着别处,手攀上严兆临胳膊,挽起他的手臂。
严兆临眼里闪过惊讶,很快恢复平静,嘴角含笑看着她。
“做戏做全套,女朋友也要有女朋友的样子啊。”林小北解释。
严兆临笑笑没说话,领着她往里走。
进包间那一刻,林小北还没后悔,再往前走,看见大圆桌差不多都坐满了,只剩下两个空位,林小北盯着两个空位发愣,只想扭头往出走。
两个空位一边挨着一中年大肚男,一边挨着陆廷。
林小北听着严兆临给大家介绍自己,仓促地笑一下表示礼貌,绕到严兆临右边,见他替自己拉开靠着中年大肚男的椅子,才放心坐下。
严兆临到底还是怕她对陆廷动心,介绍陆廷时只是简单一句话带过,并没有刻意强调。
林小北淡淡掠了他一眼,颔首点了下头,笑都懒得笑一下。
倒是陆廷,目光闪过短暂的讶异,随即笑得一脸灿烂:“林小姐,幸会。”
林小北不作声。
“她性子内敛安静。”一屋子人都是有头有脸的,陆廷分量也不轻,严兆临不想结梁子,替林小北解释道。
“小严啊,什么时候处的女朋友,也不通知我们哥儿几个,还以为你单身呢,巴巴儿给你介绍对象!”
“结婚肯定通知你,总行了吧?”严兆临笑道。
“哎哟!这都考虑结婚了,看来咱们得赶紧准备份子钱了!”
大家笑着起哄,林小北低头盯着碗里的饭,心里不知怎么的,就是不痛快。
她和陆廷中间,隔着严兆临,自打他们手挽手进来,除了打招呼的时候,陆廷压根没往这边看过。
本来想气他一番叫他死心,现在怎么看都像自己自作多情,这人看上去可自在得很,跟人聊天喝酒不亦乐乎。
“尝尝这个,挺鲜。”严兆临剥了一只大闸蟹放到她餐盘上。
“谢谢。”林小北回过神,拿起筷子正要夹,圆桌被人转动,那盘大闸蟹停在她面前,大盘子里放着一小碟姜丝。
陆廷手放在圆桌边沿,眼睛看着桌子,一眼没看她,淡淡开口:“蟹太寒凉,配姜吃暖身。”
中年大肚男笑着问:“小陆你广东人吧?你们广东人就是会养生啊!”
对面一个穿花衬衫,梳着大背头的男人也笑了:“怪不得你招姑娘喜欢,潘驴邓小闲,你他妈全占了。”
旁边人问:“潘什么?你说的什么玩意儿?”
大背头卖弄起来:“这都不知道?都说啊,找男人就得找潘驴邓小闲这样的!首先吧你得貌比潘安,也就是长得帅,还不能是一般帅,得帅炸天。那家伙呢,得有驴老二那么大。还得跟邓通似的,家财万贯。这个‘小’呢,陆廷刚才给咱们做了个很好的示范,细心,体贴,无微不至!‘闲’嘛,很好理解,就是有闲工夫陪女人呗。”
他这么一说,大家伙纷纷夸赞起陆廷来。男人们聊到这种话题,免不了起了些心思,话语间也放开了许多。
陆廷突然关心起自己女朋友,严兆临不爽归不爽,倒也没明面儿上表现出来,仍是笑着看向林小北:“配着姜丝吃吧。”
林小北一直默默听他们说话,扭头冲严兆临挤出个笑,把大闸蟹夹回他碗里:“你吃吧,我不喜欢吃蟹。”
严兆临摸摸她的头:“不早说。”
两人相视一笑,旁边一个低沉又云淡风轻的声音飘过来——
“以前一口气吃十个,剥得我手痛。”
作者有话说:
陆廷:呵呵,死心?不存在的。
众人:大背头,你咋知道小陆那家伙堪比驴老二???
大背头:我也就随口一说奸情那是肯定没有的!!!
第16章
谈笑声渐渐消失,气氛变得怪异起来。
林小北不用抬头也知道,周围的目光已经齐刷刷箭似的转向自己。
空气忽然稀薄,林小北艰难地呼吸,挺直背僵硬坐着,眼下一碗白米饭变成刺目的一团白,涣散的瞳孔看不清米粒,灵魂仿佛被吸了出来,飘在饭桌上空,身体僵直却无力地挺着。
旁边一股低气压袭来。
严兆临放在桌下的一只手攥紧拳头,桌上的手放松着,指尖轻轻敲了两下桌面:“陆先生跟我女朋友很熟?”
自从他们落座,陆廷看都没往那边看一眼,这会儿终于扭过头,目光跳过严兆临,稳稳落在林小北一阵红一阵白的脸上,薄唇轻扬:“有幸给林小姐剥过虾剥过蟹,拧过矿泉水瓶盖。”
包间里又是一阵短暂而尴尬的沉默。
几秒过后,大背头猛地一拍桌,爆发出一连串略显智障的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前任现任聚一块儿!咱们这是赶上修罗场了啊!!!”
空气中漂浮着浓浓的八卦味,一屋子男男女女一会儿看看陆廷,一会儿看看严兆临,然后面面相觑,眼神交汇:
“这个林小姐不一般,看样子小陆对她还是有感情的啊!”
“小陆看她那眼神儿,那是‘有感情’?那是非常有感情!!”
“老严好像也很喜欢她呢,哎哟喂,打起来打起来打起来!!!”
……
大背头心眼不算坏,就是爱搞事,碰上这种名场面,哪会轻易放过他们,拿起筷子敲着碗,煽风点火,一脸欠揍:“陆廷啊,咱俩认识几年了我算算啊……三年,对,三年,你刚发达那年来京州开会,咱俩在酒店闹了一场,不打不相识啊。自打咱俩认识,我印象中,你好像就没找过女人吧?妈的出去喝个酒还叽叽歪歪,死活不点小姐,你他妈心里这是惦记着谁啊?
“百乐汇头牌到现在还惦记你呢,回回见着我都问,‘香港那个陆老板什么时候来呀?’缠着我要你手机号,哥们儿够意思,愣是坚守防线舍身救你,给那头牌糟践一天一夜都没供出你号码!这份恩情你说说,你他妈说说怎么报?!!!”
话没说完就引发一阵哄笑,大家伙笑归笑,心里琢磨他这番话,看似插科打诨,其实不就是想说,陆廷心里有个白月光,为这白月光守身如玉好些年吗?
在座这些老板,无论跟陆廷熟或不熟,从没见他关心过妹妹以外的女人,这林小姐啊,还是独一份儿。
林小北不知道这顿饭到底是怎么吃完的。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后来到底吃了些什么,严兆临给她夹什么她就吃什么,一块块往嘴里塞,也嚼不出个什么味儿。别人说什么,她都不听不想自动屏蔽,就这么埋头吃着。
大家看她一脸冷淡,倒像是没把这个当回事。个个都是见过大世面的人精,都知道说话做事留余地,也就没怎么继续提这茬,三言两语绕开话题,喝酒吃饭谈笑风生,吃完就散了。
车里。
林小北坐在副驾驶位上,一直没说话,等着严兆临问,他也没开口,静静抽完一支烟,扔掉烟头,扭过头看她。
“陆廷就是你前夫吧?”
林小北没吱声,点了下头。
严兆临笑得有些冷:“你知道他在,才愿意跟我来的吧?”
“嗯。”
“你俩余情未了呗?”
林小北摇着头不知道怎么解释,想了半晌,坦然看着他:“他骚扰我好几天了,我想着跟你过去,好让他死心。”
严兆临从烟盒里夹出一根烟,笑了,眸色黯淡:“那你死心了吗?”
“嗯。”
“我瞧着没有。”
“严兆临你怎么跟我妈似的?你哪只天眼开了就知道我没死心?我死没死心有你什么事儿?别以为比我早穿几年尿布就能老气横秋教育我!”
严兆临脾气压着没发,见她气头也上来了,跟只炸毛的小猫一样,气消了大半,嘴上也服软了:“你瞧你,小暴脾气,你说什么就是什么,这事儿翻篇儿了,行么?”
林小北吵架是厉害,碰着会服软的倒还不知道怎么发火了,冷冷瞥他一眼不说话。
送她到小区门口,见她还冷着脸,严兆临压着心里想说的话,伸手去摸她的头,被她侧身躲开。
林小北下车,道了声谢就关上车门走进小区。深冬的夜里风很大,她裹紧围巾,瑟缩着身子往里走,进了电梯看见镜子里自己煞白一张脸,眉间凝着愁,心里空空的,电梯停到楼层,快合上时才反应过来,疾步往出走。
·
泡澡时手机响个不停,林小北裹着浴巾去床头柜接电话。
阿七哭哭啼啼的,痛斥渣男没良心,对现女友如何如何好,对她如何如何糟。
“怎么还没忘掉他啊?我以为你喝过一次酒这事儿就算完了呢。”那天去京师大拿衣服,林小北见她乐呵呵的,像是已经忘掉情伤。
“哪有那么容易忘掉?北北,我现在好难受,你陪陪我好吗?”
“你来我这儿吧。”
林小北叹一口气,她平时喜静,晚上爱独处,不过今天正好自己也难受,孤独涌上心头,有人陪着未必是坏事。
九点不到阿七就来了,拎着炸鸡啤酒,外加三瓶梅子酒,还没进门就念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