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两人既已落到如此地步,再有风情也不过沦为旁人的玩物而已。
连音从未穿过这样露骨的服饰,只觉手脚都无处安放,加之北方的春来得迟,夜里还有些凉意,手臂腿肚皆露在外,几乎要生出鸡皮疙瘩来。
连乔却是坦坦荡荡,步履从容,连一向鄙弃她的连音都忍不住佩服:这种强大的心理素质真是投胎转世也学不来的。
几个侍女盯她们盯得贼紧,时不时便瞟上两眼,似乎生怕她们跑了似的,其实大可不必:她们穿成这样如何能跑得远?
何况连乔根本没有半点要跑的意思。
一路走走停停,总算到达目的地,而连乔则失望的发现,就算她努力的记下沿途标志,也不一定能照原路返回——因为她们走的路是在地下,穿过好几道石阶,两旁又极黝黑,若非熟悉路径的人铁定会迷路。看来北漠王室的人也不是傻子,还知道造地下宫,这样子就算楚源派兵卫出来找寻,也不一定能发现她的踪迹。
何况照皇帝的冷血性子,还不一定会派人找她。连乔灰心的想着。
她们要去的这地方正是一个销金库。
经历过沿途的黑暗,一进去连乔便感觉光线刺目,连忙用手臂挡着眼,好一会儿才适应过来。这时她才发觉,这屋子异常宽大,满处皆是亮堂堂——石壁上凿出个个小方坑,里头燃着明晃晃的烛台,照得室内别有洞天,可见这地方多么奢侈。
大王子呼延茂坐在正当中一张斑斓的虎皮软榻上,见了她们眼前便是一亮,忙站起身来,眼睛都看直了。
连乔恨不得将他两汪眼珠子抠下,扔到沸腾的油锅里。只是碍于情势,不得不收敛脾气,做出顺从的模样来。
领头的侍女走上前去,附耳同他说了些什么,呼延茂听得连连点头,眼神却一眼不眨的盯在两人身上,忽而看向这个,忽而看向那个。
连乔悄悄扫视大厅中人,所幸人还不多,除了呼延茂之外,其余人尚且都不识得——想来总是呼延茂麾下的低等士官一类。这样也好,否则即便侥幸逃脱,难免也有把柄落入他们手中。
呼延茂同那侍女说完话,侍女便轻车熟路的退下,呼延茂的目光却落到连音身上,怪腔怪调的说道:“本王又没请你,姑娘怎么自己跑到这儿来了?”
连音心底顿时燃起一线希望的火苗,正要求他放自己出去,表示愿意保守秘密,谁知呼延茂就扯着嘴角笑道:“难为你还有几分姿色,阿古拉,我就将她赏给你了。”
他指着坐在身旁的一位副将。
那阿古拉比呼延茂还强健十分,赤着膀子,遍身肌肉虬结,女子落到他手里哪还能有命在!
连音见那人一脸色迷迷的望着自己笑,险些又晕死过去。
这厢呼延茂却轻松悠闲的看着连乔,就如猫戏老鼠一般,哪怕猎物已落入掌中,也得尽情玩弄一番再咬死,不然不够兴味。
他贪馋的盯着连乔这身装扮,杏黄色的薄绢披在身上,该遮的地方遮得严严实实,该露的地方却也露了不少,纤细的颈,雪白的肩,就连轻盈婉妙的腰身都隐约可见,比起北漠舞娘的热情泼辣,另有一种含蓄矜持的意趣。
呼延茂压抑住浮荡的色心,假惺惺的道:“本王知道自己鲁莽,实在是思念娘子已久,不得不出此下策,还望娘子体谅则个。”
连乔冷漠的看着他,如同看着一头卑贱的牲畜。
呼延茂并不见怪,他看中的就是这小娘子的韧劲,若连乔一来就笑脸迎人婉转承欢,反而会失去征服的快感。
可是太过冰冷却也乏味,他呼延茂可不是专程来找气受的。
呼延茂轻咳两声,转换了一副口吻,“娘子既然来了,也别板着一张脸了。你以后还要在此住些时候,若心里不痛快,日子也不会快活。”
这话看似劝告实为威胁,意思是识时务者为俊杰,他既然将连乔掳来此处,压根不打算放她回去,连乔若想过得舒服,就最好识相一些。
眼前的女子总算开口,虽未露出笑颜,却肯假以辞色,“不知王子想要奴做些什么?”
呼延茂听她泠泠细语,浑身早已酥麻难耐。他也知对着佳人不能猴急的道理,反正时日还长,可以慢慢调-教,便娓娓问道:“小娘子可会跳舞?”
这是存心将她当舞伎来耍。连乔也不生气,淡然点头,“略通。”
呼延茂不禁抚掌,“那就请娘子献舞一支,也好让咱们看个新鲜。”
连乔虽有些根基,技艺绝称不上深湛,所会的也不过那几个姿势动作。不过到这来的人有几个认真看舞的,只怕看舞是假,看人才是真。连乔也不怕献丑,足尖点地,纤腰一拧,翩翩舞动起来。
双眉用眉黛重新描过,两鬓青黑如鸦贴在桃粉面上,配上琼瑶鼻,水红嘴,端的如壁画中走出一般。连乔五官秾丽,本就适合这样艳色的装扮,额上贴着金箔的花钿,在烛光映照下,一闪一闪的晃着人的眼睛,而在舞姿旋转的间隙,甚至能看到那一扭一扭带劲的小腰,小腰也在发光——这衣裳实在太透,连乔不得已,在肚脐眼上也贴上鎏金的绢花,本是为了遮盖,如此反而更添诱惑。
满屋人的眼睛都直了,呼延茂更是看得呆住。加之连乔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总围着他一人而跳,纱质的衣襟飘动,时时拂到他面上,带着女子特有的馨香。
呼延茂有几回不能自持,伸手去抓飘动的衣带,舞者却也不见怪,只轻轻抽回,还向他莞尔一笑——真当得起倾国倾城四个字。
连音在一边看着,不仅目瞪口呆,亦且咬牙切齿:好你个连乔,在宫内装得一本正经,来这里倒和个舞姬一般倚门卖笑了。真不知该说她太善于适应环境,还是该骂她天性淫-荡无耻。
舞者越跳越欢,屋内的气氛也越发香艳浓烈。呼延茂心旌摇曳,再也忍耐不得,一把将舞者抱起,挪到自己膝上,让她的两支手臂搂着自己肩膀。
“美人,你果然是个尤物。”呼延茂调笑着,伸手想在她脸颊摸上一把,试一试那肌肤如何嫩滑,却在与连乔对视的一刹那愣住了。
他发觉这女子的面容十分异样,美貌的,却是冰冷无比。而在连乔眸中,更充斥着一种难言的讥诮。
呼延茂觉得颈间传来一阵寒意。
第82章 脱险
明晃晃的匕首抵着脖颈,用不着低头,呼延茂都能感受到刃锋上的森冷气息。
大颗汗珠从肥壮的脸颊下来,呼延茂陪着笑道:“美人你这是何意,好好舞着怎么动起刀剑来了?”
他试探着抚上刀背,想将匕首卸下来,谁知呼延丽这件宝贝锋利无比,才一沾上去,匕首向内挪动一分,皮肉上就有一圈淡红血迹沁出。
呼延茂个子虽大,胆子却小。疼痛加上怕死的恐惧,他哪还敢在连乔面前发横,战战兢兢的道:“姑娘饶命!”
连乔自得了这把匕首,就一直贴身带在身边,方才使计将那几个五大三粗的妇人支出去,就是怕更衣时被她们察觉,如今才好派上用场。
她牢牢握着刀柄,神经如钢丝一般紧绷着,没有半分松懈。她一个弱女子,能制住呼延茂全凭运气,万不能叫他逃脱。
连乔冷冷的盯着他,沉声道:“我与王子并无仇隙,只因王子一念好色才将我等姊妹掳来此处,实乃人间不公之事。王子若尚有恻隐之心,就请将我等原样送回,我保证既往不咎。”
呼延茂踌躇未决,她说的好听,可呼延茂深知,唯有死人的嘴巴才是最严紧的。若放她二人归去,一旦此事泄露,他这个王子就别想做下去了。
再说了,到嘴边的肉岂有吐出去的道理!
连乔见他目光闪烁,情知呼延茂的鬼心思也颇多,只得再度施压,“我一介妇人沦落至此已属无奈,王子若不肯放我一条生路,你我二人就只好玉石俱焚了!”
她咬牙将刀柄往里推进一分,更多的血滴从创口流下,显得呼延茂的脖子活像个红色的大漏斗。
这女子无疑敢说到做到。呼延茂吓得心胆俱寒,他虽然恋慕连乔美色,并未想过和她共赴黄泉——他还想多享受个几十年呢!
存亡关头,呼延茂赶紧求饶,“姑娘饶命!我答应你就是。”嘴里说着,却悄悄朝对座的副将使眼色。
阿古拉会意,一把抓起面前正愣神的连音,大手迅速卡上她脆弱的脖颈,就如老鹰抓小鸡一般干脆利落。
如此两方都有了筹码。呼延茂踌躇满志的望向连乔,想看看亲妹妹被抓了她作何反应。
他的算盘又落空了,连乔一点也不动怒,甚至轻轻笑起来,“王子,你不会以为用她就能威胁我吧?那是不可能的。”目光漠然从连音面上瞥过,“实不相瞒,她和我结仇已久,你就算立时把她杀了,我也不会流半滴眼泪。”
连音听到这里,当场撕了她的心都有,只恨自己被人挟持,连动都不敢动一下。
呼延茂愕然,此时才察觉眼前是一个多难对付的女子,美艳绝伦,心肠却又坚冷如冰——可惜这带刺的玫瑰太过扎手,要去采撷她,势必被刺得满手是血。
两方正僵持不已,原本寂静的大厅却有一个青年男子的声音响起,“大哥,你这是做什么?”
连乔轻轻转头,认出他是北漠的三王子。
*
从那间废弃的木屋走出时,连乔连音二人已经换上原先的衣装,褪去了那身艳服。适才两人更衣的时候,呼延旭很君子人的守在门外,见她们出来,方抱歉笑道:“我阿兄就是这么个糊涂人,让两位娘娘受惊了,还请二位见谅,也莫将今夜之事告知旁人。”
呼延旭比他的几个兄弟都生得端正些,看去竟是彬彬有礼,一口汉话也极为流畅,不带土腔。
连音憋了一肚子火,总得找个人来发泄,遂重重朝地上啐了一口,“你们有脸提,我们还没脸见人呢!出了这样的丑事,亏你还笑得出来!”
她倒不怕呼延旭恼羞成怒,重新将她送回那见不得人的去处。
呼延旭的脾气真好,就算遭遇谩骂,他也仍是和和气气的。呼延旭从奴仆手里接过一个黄铜匣子,打开一瞧,里头是满满当当成色极好的赤金,他说道:“此物就作为赔礼,还请两位娘娘笑纳。”
连音暗暗高兴,正要伸手接过,谁知连乔却轻轻将匣子推开,“王子的好意本宫心领了,但实在不必。”
想想也是,不情不愿地跳了一场舞,如今倒来送什么金子,可不真成舞伎一般了。
呼延旭也是个老实人,别人才推辞一句,他就体贴的将匣子收回去,“天色不早了,在下命人送两位娘娘回营吧。”
连乔忖度着,回去还有些路程,她与连音都没功夫在身,怕不安全;若由呼延旭引她们回去,皇帝那里怕不好交代。
正骑虎难下,忽见不远处火把燃起,渐渐的近前来,原来是连胜一行人。连乔惊喜不已,低低的唤道:“哥哥。”
连胜见两个妹妹皆是一脸憔悴,且和北漠的三王子在一处,神色不由惊疑不定,“你们……”
仓促间想不出妥帖的说辞,连乔只好拿连音来搪塞,将她轻轻往前一推,道:“还不是二妹妹说她近来泻肚,吃了几帖药也不见好,才托我去寻一个有名的巫医设法,我俩偏不认识路,还好遇见了三王子,也是运气。”
听这女子编排得头头是道,呼延旭嘴角不禁轻轻勾起。他当然是不会拆穿的。
连音却气得当时要与她理论,找什么由头不好,说自己的妹妹拉肚子,什么人呀这是!
连乔在她胳膊后头狠狠拧了一把,微笑对着众人,就算是假话也须理直气壮,不然一眼就会被人看穿的。
连胜不觉皱眉,“既这样严重,怎不叫陛下知道?”
“这种事怎么好对人说呀!妹妹她又是最好面子的。”连乔做出一副知心大姐姐的模样,“先前连我都瞒着呢!要不是怕耽搁赶路,大约还不愿意治。”
连胜信以为真,“原来如此。”总算他还记得问连音一声,“那妹妹的病治好没有?”
“快好了。”连音无精打采的点头。听到自己的形象被人这样歪曲,她差点气得吐血,恨不得把连乔那张假仁假义的面孔撕下来。但现在要紧的是尽快回去,其他恩怨只好暂且撇在一边。
连胜不再多问,向呼延旭道了谢,就领着两位鲁莽的姊妹沿原路返回。
连音越想越觉得憋气,待要上前向哥哥诉说委屈,连乔一把抓住她的衣襟,低声叱道:“你疯了!若此事让旁人知道,你我焉能有颜面苟活?”
这也正是连乔不敢将事情闹大的原因,这个时代对女子实在太过苛刻,身为皇帝的妃嫔更是如此,一旦被人知晓她们有失贞的风险,她们就只有自尽一途。所以哪怕遭受再大的羞辱,也只能当做被疯狗咬了一口,不能去找疯狗算账。
连音闷闷不乐的道:“这也就算了,方才呼延旭要拿金子给咱们做补偿,你怎的又不收?”
连乔恨不得将她的脑袋撬开,看看里头装了多少浆糊。她没好气的道:“这不是一样的道理!收了别人的东西,不就证明其中有猫腻,你以为他们是傻子?”
这个呼延旭无疑也是位狠角色,且比他大哥更为聪明,看来北漠日后也免不了一场风波了。
连乔分析得头头是道,但连音听着没一句话舒心的,她只觉得自己倒霉透了:仔细瞧来,她其实什么好处也没捞到,只是无辜的陪连乔遭了一场罪,她大概是天底下最悲惨的人。
回到营地,四下里已是静悄悄的。连胜见皇帝帐内还有光亮透出,便向连乔示意道:“我送二妹回去就好,你且去向陛下报个平安罢。”
他意味深长的注视着连乔,“以为你失踪,陛下不知有多着急,这会子恐怕睡都睡不着。”
谁信呐,连乔在心底无声的翻了个白眼,面子上却还是点了点头:哪怕装样子也罢,皇帝的面总是要见的。
她匆匆朝连音丢去一个警告的眼色,暗示她不可胡言乱语,这才快步朝楚源的帷帐走去。
经一个小太监通传以后,就听到里头传来沉郁的男声,“进来。”
连乔轻手轻脚的推门进去,就看到楚源盘腿坐在油灯前,面前摊着一本薄薄的书册,像是在翻阅,又像是心不在焉,连身上的外袍都未脱下。
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要是有一个人愿意在深夜等你,那场景一定是温情脉脉的。
连乔心底有一刹那的柔软,轻声唤道:“陛下。”
作者有话说:
咳咳,作者菌只想文艺一把,女主是不会被爱情俘虏的~
第83章 痛诉苦
感动只在一刹那,随即连乔就因额头上传来的剧痛惊叫出声——楚源竟狠狠地给了她一个暴栗。
他气势凶狠的道:“谁让你到处乱跑的?自己一个人玩得不亦乐乎,知不知道别人有多担心?”
连乔也觉得委屈,眼睛里噙着泪,声音里却带着哑,跟个小媳妇一般卑卑切切的说道:“臣妾又不是故意的,二妹妹病来得急,不带她看病,难道让她客死异乡不成?陛下您也觉得晦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