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知瑶被他看得毛骨悚然,低垂眼,“我不知道。”
程源宏摇着头:“夏小姐对我这个侄儿这么没信心?”
“谁知道呢?”她语气充满不确定。
程家人都是一群疯子,她不可能把所有赌注放在程北谦身上。
她继而抬起头说:“三叔应该清楚我跟程北谦之间的恩怨,曾经我还跟您一起联手差点杀了他,他可是我们共同的敌人,不如把我女儿放了,我和您一起联手对付程北谦,我多么恨他,您应该比谁都清楚。”
程源宏大笑出声,像是看穿她的伎俩,感慨道:“我这个侄儿对谁都心狠手辣,偏偏对你一再心慈手软,不信,我们来赌一赌,我赌他一定会把钱凑齐,并且会不顾性命来救你们。”
“是吗?”夏知瑶轻笑应付,目光不着痕迹观察周围,想趁机找个锋利的东西割断绳索逃生。
“我看您太高估我在程北谦心中的地位,他要是如此看重我,又何必处处折磨我,害我们夏家倾家荡产,背井离乡!”
夏知瑶眼眸狠厉地盯着程源宏。
“我知道你恨程北谦夺走了手上的权势,我可以帮你,只要你把甜甜放走,我会帮你亲手杀了程北谦,甜甜虽然不是您亲孙女,但也是您亲人。”
“啧啧啧。”程源宏笑道:“都说最毒妇人心,还真是没说错,我那个侄儿要是听到你这番话,得多伤心,你知不知道我那个冷血无情的侄儿还因为你自杀过,这份情难道还能有假?”
“你说什么?”夏知瑶脸上的伪装差点破裂,又冷下脸说:“三叔是不是在开什么玩笑,他怎么可能......。”
还没等她说完,程源宏似欣赏够她的伪装,打断:“曾经我也觉得不可能,我那个侄儿什么秉性我最清楚,睚眦必报心狠手辣,可再怎么冷血的人一旦有了软肋,就会成为任人宰割的废物!你逃离京港市的这几年,程北谦就没放弃过寻找你,终于坚持不住自杀了。”
他慢慢站起身,让微弱的光落在斑白头发上。
“他一心想要报复我们,在大仇未报之前竟然自杀,温柔乡里英雄冢,真是没想到。”
这也是他敢绑架夏知瑶母女,笃定程北谦会上钩。
女儿察觉妈妈身体僵硬,抬起头轻轻唤了一声妈妈。
夏知瑶这才回过神,又把女儿藏在怀里。
程源宏踱步到废弃柜子前,拧开一瓶罐装啤酒,瓶身发出金属挤压的刺耳声。
他莫名来了一句:“这就是一场轮回,属于我也属于你,同样属于他的一场轮回,谁也逃不过。”
夏知瑶心里越发发毛,夜色幽幽笼罩她周身。
她僵硬抬头问:“什么意思?”
“知道程北谦为什么会这么恨我们吗?”
程源宏答非所问,任由微弱灯光把他影子拉得老长。
他一个养尊处优的上流人士,在那窒息的监狱待了整整五年。
孤独寂寞憎恨,有太多话不吐不快。
“我们程家以前其实就是一个中产家族,还上不了京港市上流社会,我们兄弟三人分家的时候,一人得了一笔财产。”
他眼底有羡慕嫉妒,也有难以掩藏的崇拜。
“我大哥是个商业奇才,凭借那点家产以一人之力创办了盛科集团,成功挤进京港市上流社会,将程家带到了让人望尘莫及的高度。”
网上关于程家的信息太少,她大部分认知都是来自程维的透露。
那位创立盛科集团的程家长子,也就是程北谦父亲,曾经是个很了不得人物。
只不过天妒英才,才四十多岁就死了。
接下里的事,她大概是了解的。
便听程源宏笑着说:“我大哥重情义,对我跟二哥不错,让我们入股进了盛科集团。”
他脸色慕然阴沉,低吼道:“他其实就是个假仁假义的玩意,说是让我们成为盛科集团股东,却不给我们大股,表面上好像我们分红拿到钱,他做到了仁至义尽,可私下我们想增股,他从来不答应,不就是怕我们掌握了盛科集团的权利吗!”
其实这事很好理解,程北谦父亲是有福同享给家族里分一杯羹。
但商人毕竟是商人,企业里最忌讳亲人夺权。
不管是出于自身利益还是公司利益,都不可能让亲兄弟拿到太多权利。
只不过这两位兄弟贪心不足蛇吞象。
夏知瑶冷眼看着程源宏自怨自艾。
程源宏喝了一口啤酒,“可惜我这个大哥不长命,英年早逝,他这么不信任我们俩兄弟,没想到他一死,那些平日恭谦的老古董都想趁机捞点好处。”
夏知瑶蹙眉问:“所以你就想杀了程北谦。”
程北谦父亲一死,第一顺位继承人就是宋海英、程北谦。
想要拿到那庞大的遗产,势必要利用程北谦去威胁宋海英。
这事她曾经听程维在疗养院提过几句,并不妨碍她顺着信息推断出那些细节。
程源宏酒劲上来,大胆承认:“对,一对孤儿寡母有什么能力守住盛科集团?与其让那些股东瓜分,不如我跟二哥帮他们一把,所以我们买通了司机,找了绑匪把程北谦绑架了。”
她听到这,脚心手心全是凉的。
即便她痛恨程北谦,可站在一个客观角度,那时程北谦才十八岁,刚刚失去父亲,又被亲叔叔绑架。
那些凶险如今只是只言片语,可现实一定是更残酷。
程源宏不知想到什么,一把扔掉易拉罐酒瓶。
金属易拉罐在地上刺啦出巨响,把她们吓了一跳。
他又拉开一瓶啤酒,阴狠道:“谁能想到我那个大嫂是个狠人!”
绑架程北谦后,他就让那些绑匪通知宋海英以高额赎金才能赎回儿子,否则就撕票。
他跟二哥联合蛊惑宋海英不要报警。
一旦报警势必会引起盛科集团股票大跌,他们还引/诱她低价抛股票套现救儿子,本来眼看着就要成功了。
“那个狠妇发现自己怀了孕,竟然直接放弃了程北谦,哈哈哈。”
夏知瑶不知是被他笑声惊到,还是被这段属于程北谦的残酷过去惊到。
她下意识缩紧肩膀,觉得今夜是真冷。
程源宏忽地蹲在她面前,眼睛看着她:“你知道吗,当初为了不让程北谦逃跑,我们专门把他绑在郊外地下室,藏在里面整整三天,啧啧,我那个侄儿啊,以前可是个温文尔雅的少年郎,为了逃跑不知挨了多少打。”
夏知瑶面无表情跟他对视。
“我现在回想我这个侄儿当初的处境,我这个做叔叔的都有点心疼,本以为自己的亲妈会拼命救他,没想到为了钱轻易放弃他的命,我们所有人都以为宋海英会不顾一切救儿子,我真没想过要杀我侄儿,都是这个狠妇逼的!”
夏知瑶仍旧这样盯着他看,眼眶却莫名潮湿了。
程源宏又凑近一分,眼神格外奇怪,看得她心里惴惴不安。
他声音比夜里爬行的蛇还要让人惊恐。
以前她觉得程北谦就够邪恶了,眼前这个人只会更甚。
“你猜后来发生了什么?”
夏知瑶倏地抖了一下,觉得程源宏这话意有所指。
她强装镇定答:“我不知道。”
“哈哈哈。”
程源宏笑得前俯后仰,脸上皱纹都堆在一块,“他跑了啊,浑身是血,翻过一面墙遇到了一个女孩,满心希望地求救,没想到那个女孩跟她父母见死不救,哈哈哈哈哈”
第65章 追妻火葬场
那些久远记忆被残酷唤醒, 露出极力掩盖的污点。
是她一辈子想藏起来的污点。
从小到大夏知瑶连条鱼都没亲手杀过,是老师同学眼中的乖学生,异性眼中的温室花朵。
可没人知道, 她曾经对一个活生生的生命视若无睹。
那年她十六岁,还在临安县读高一。
爸妈刚在京港市站稳脚跟,她跟父母第一次在京港市过春节。
那天是除夕前一周, 天格外冷,他们一家人在工厂附近的街巷买年货。
当时贪玩, 看什么都新鲜,她一个人沿着街乱跑。
那条街四通八达, 通着很多漆黑的小巷子。
到了年关,很多租户都离市返乡过年去了, 街上路灯刺拉拉闪着, 光线很暗。
路过一个小巷子,她瞧见一个黑影从墙头摔了下来,朝着她所在的巷口跑。
当时她还小, 心里害怕却忘记了立刻躲开。
那黑影还没跑出巷口就体力不支摔倒了。
灯光接触不良, 幽幽落在他卷缩的身体上。
夏知瑶好奇心驱使,往巷子里走了几步, 然后瞧见是一个穿着单薄的少年, 被人打的鼻青脸肿, 腹部还冒着血。
那血一直往外喷涌, 下摆的卫衣全沁透了。
她立刻意识到不对劲,拔腿想跑。
“求求你, 帮我报警。”
少年躺在地上朝她伸出手, 声音像是许久没喝过水,嘶哑虚弱。
硬生生让她顿住脚步。
她从未遇见过这种状况, 心里止不住害怕。
刚转身想去找爸妈,就撞到了爸爸怀里。
她焦急指着小巷子说:“爸,那里有人流血了,让我帮他报警。”
大人考虑的永远比孩子要多,听到有人流血先一步把夏知瑶拉到身后,小心警惕往小巷子里走了几步。
那少年似乎已经精疲力尽,腹部的血已经蔓延到裤子上。
大冷天连个羽绒服也没穿,蜷成一团,目光却像狼一样盯着人。
少年大约是意识到他们是一起的,这才虚弱开口:“求求你们,帮我报警。”
“爸。”夏知瑶小声扯了一下爸爸衣服。
夏伟绍这才反应过来,没有任何迟疑掏出手机准备报警。
只不过手机刚拿出来,就被人一脚踢翻,掉在地上发出轻响。
事情发生太突然,他们吓了一跳。
那躺在地上的少年反应最快,踉踉跄跄爬起来就跑。
他腹部本就被人捅了一刀,速度自然没有五大三粗的成年人快。
踢掉夏伟绍手机的是一群陌生男人,个个戴着口罩,一看就不好惹。
夏伟绍哪还顾得上捡手机,抓着妻女的手就要跑,却被几个男人挡住。
其中一人还流里流气朝夏知瑶吹口哨。
这群人分明就是冲着巷子里少年来的。
那少年还没跑几步又被抓回来,同时街道口开来一辆面包车。
两个人高马大的男人一左一右擒住少年,压着他往车里塞。
少年疯狂挣扎,引得口罩男蛮横砸他胸口,血糊了一手,看着骇人。
街口路灯略微明亮。
夏知瑶这才注意少年手臂上绑着黑纱,那是亲人去世才会戴。
少年沉闷的痛叫,好似砸在她身上,吓得她一阵哆嗦。
在法治社会何曾见过如此明目张胆的行凶。
她有心帮忙也没那个胆子。
少年被强硬地摁进车里,双手却死死扒着车门。
口罩男又一拳砸过去,骂了一句脏话。
少年绝望痛苦地把手伸向夏知瑶一家人,大声哀求:“救救我!”
话没说好,被口罩男捂住嘴拖到车里,几个男人相继钻进车里。
其中一人弯腰捡起夏伟绍的手机,一边警惕地看了眼周围,一边做出抹脖子动作。
“不要报警哦,要不然你女儿就是这个下场。”
车门啪地关上,快速启动。
夏伟绍拉着她们就跑。
夜风寒冷刺骨,似乎还带来一丝淡淡血腥味。
夏知瑶骤然顿在半道转过头,就见那少年疯狂捶打后坐挡风玻璃。
她与少年对上视线。
少年满眼期望地张开嘴说了句话。
一扇不太光洁的玻璃明明很模糊,她却通过唇形清晰看出他在说什么。
他在说报警。
他的脸越来越小,车也越来越小,大概是嫌他太过闹腾,旁边的男人抓住他脑袋撞击在车框上。
然后车拐了个弯,什么也看不见了。
夏知瑶被爸爸拽了好几下。
她看着面包车消失的方向,颤抖说:“我记住他们的车牌号了,快点报警!”
夏伟绍急于离开这里,强行拖着她走。
“报什么警!他们拿走了我的手机,上面有我们的信息,光天化日之下就敢行凶,肯定是一群亡命之徒,我们要是报警,他们肯定会报复我们!”
聂丽娟惊魂未定,催她:“赶紧走吧,别待这了,要是他们突然改变主意又回来,我们想走也走不了。”
离开那条窄街,到达人流量多的街口,夏知瑶冷不丁问爸妈:“他们把那个男孩抓走会不会杀了他。”
“不会的,不会的!别再想了。”夏伟绍宽慰她,“杀人可是大事,不会轻易干的,我们没有见死不救,只是他运气不好,跟咱们没关系。”
夏知瑶年纪还太稚嫩,不能左右大人的决定。
回到家后,她表面看着无事回屋睡觉,晚上却一直在做噩梦。
梦见那个少年被人残忍杀害了,躺在冰天雪地里,连尸体都没人给他收。
半夜惊醒,她悄悄偷了妈妈手机准备报警。
亡羊补牢为时不晚,说不定能救那少年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