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统忍不住夸赞道：【他考虑得还挺周到啊。】
胡慕身上的衣服已经湿透，又过了许久，此时已是冰冰凉凉，黏着皮肤格外难受。她咬咬牙，还是动手换下了衣物，缓缓搭在了那块皮毯之上。
待她换好衣服后，韩信又从皮毯上方递过来一块馕和一壶水：“姑娘方才起身时忽觉晕眩，应该是长时间没有进食所致。我这里有些干粮，若不嫌弃，尽可食用。明日一早，我还会带一些出来给你。”
胡慕伸手接过了韩信递过来的水和干粮。然而，她看着手里那块干瘪瘪的馕，忽然沉默了。
系统此时又跳了出来：【这就是楚军的食物吗？应该是他们晚餐剩下的吧，干巴巴的怎么吃呀。】
胡慕没有理会系统，而是拿起来咬了一口。
系统说得没错。行军备粮，只有脱水的干粮比较好保存。大军中虽偶尔会有肉食，但大部分时候都是这种难以下咽的馕。而她手里这块，的确很难吃。若是让胡慕只吃这些，她大概能够撑着饿三天，才开始吃这种食物。
她一边吃，眼泪一边大颗大颗往下掉。
在跟随项羽的这些士兵中，大部分应该都只是普通的百姓，农民。除开六国遗留下来的贵族，很多普通百姓们不会有什么复国不复国的想法。他们大多数只想安安稳稳生活，有食果腹，有衣可穿。她又想起在蓝田时，县令李涵同她说过的话。若不是被逼到绝处，谁会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冒着生命危险，吃着咬都咬不烂的干粮，偏要去当起义军呢？
阿房宫，修长城，骊山陵...她从前在史书中读到的那个巍巍大秦，那个辉煌的时代背后，有多少普通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里。也许他们的愿望仅仅是，今天出门千万不要触犯律法，明天我家儿子千万不要被征去当徭役。
她需要拯救大秦，可救活大秦的终点，绝对不仅仅是平定叛乱而已。
韩信坐在火堆后，听到另一旁传来的抽泣声，想到刚遇见她时，这女子说自己无家可归，以为她是因为这件事情仍在伤心，又不好问她具体缘由，于是只好安慰道：“姑娘莫要难过，天无绝人之路，总会有办法的。”
胡慕抬手抹了抹眼泪，哽咽道：“落魄贵族，家道中落。我家里都沦落到要将我卖出去换钱了。还能有什么办法？”随后，她又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道：“贵人方才还不如不要救我，若是被人买走失去自由身，我倒不如淹死算了！”
韩信看了眼面前的那口湖泊，想到方才那湖水的深度，甚至都还未及他的腰。
胡慕此时又开始“嘤嘤嘤”哭了起来：“我怎么说也是贵族出身，可如今竟落得无家可归，我若是男儿，还能去参军。可我只是一个女子...”
听到这里，韩信隐隐想起了自己曾经在淮阴的生活，也是这般落魄，只得一个好心的漂母会每日给自己送来几个饼充饥。想及此处，他的内心不禁对这个有着相同遭遇的女子升起了满满的同情心。
思索片刻后，他问道：“你的家人要将你卖出多少钱？”
胡慕一听，机会来了！她一边擦泪一边弱弱说道：“三百金。”
韩信瞬时被惊地目瞪口呆：“三，三百金？”
作者有话说：
慕：丢死人了居然掉水里了
信：丢死人了居然连女孩子都拉不住
第16章 徐徐图之（3）
“这...”韩信此时已经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三百金，他把自己卖了也不知道能不能值这么多钱。
出不起就对了！胡慕故意做出一副通情达理的模样说道：“让贵人为难了。”随后，又状似无意地添了一句：“我还以为，行军之人，都会比较富余，却没想到，小兵大多也都是一般的平民百姓，怎会有钱呢。”
韩信立即反驳道：“我可不是小兵。”
他是贵族出身，从前在淮阴的时候，虽然生活落魄，但总也带着一股贵族的傲气。说他是小兵，他是万万不能接受的。
胡慕嘴角微微牵起，她于是又问道：“既不是小兵，莫非是大将军？”
韩信拾起脚边的石子，往湖里狠狠一扔：“执戟郎中。”
“执戟郎中是做什么的？领兵作战的吗？”
她此时一个接一个的问题，仿佛句句都在戳他的肺管子。韩信闻言，果然有些沮丧地垂下了头：“领不了兵。不过是一个近前护卫罢了。”
“近前护卫也很不错了。”胡慕又道：“保护大将军也是要职呀，平时应该会有很多封赏吧？”
韩信又想起了项羽的为人，他表面上体贴下属，连军营里的小兵生病了，他都会亲自送药。但是对待有功之人，却只是口头上说几句“天下英豪几人能与尔等相比”，“我楚军若没有尔等便如同雄鹰没有了双翼”...说的时候是一片赤诚，但到了封赏的时候，就开始装傻。这世上怕是再没有哪个大将军比他更抠门了。
他有些郁闷地摇了摇头：“没有。”
胡慕眼见他的情绪已经被顺利调动出来了，于是紧接着柔声安慰道：“自打见到贵人第一眼，小女子就觉得贵人气度不凡。”她顿了顿，又添了一句：“我相信，总有一天，贵人能够当上大将军，领兵作战，攻城略地的。”
韩信手里握着一枝细细的树枝，伸手拨弄了一下面前的火堆。火焰细细炸开，发出“噼啪”的声音，暖色的火光映照着他微微上扬的唇角。
他说道：“我叫韩信。姑娘你呢？”
胡慕想了想，回道：“我叫阿慕。”
他又问道：“哪一个慕？”
胡慕说道：“贵人可读过屈子的《山鬼》？”
韩信略一思索，道：“‘子慕予兮善窈窕’，这个‘慕’？”
“对。”
“阿慕...”他嘴里默念着这个名字，伸手在火堆边用树枝轻轻写出了一个“慕”字，随即又问道：“姑娘是哪里人？”
“我...家在洛阳。”
韩信微微蹙眉，楚军下一步就是要攻占洛阳，依项羽的性子，几乎攻一城，便要屠一城，那这姑娘若是回去了，岂不是很危险？
思索再三后，他说道：“大军即将拔营，姑娘不便一直留在此处，也不要回去洛阳。不如先行前往荥阳安顿下来，不出月余，战事平息后，我再去找你。”
听到这里，胡慕内心陡然一沉。在她刚刚除掉赵高后，荥阳尚未失守。而现在，荥阳已经被项羽攻占了。韩信方才说楚军很快便会拔营起寨，那洛阳岂不是很危险了？
她立即敲了敲系统：“韩信现在和项羽关系怎么样？”
系统答道：【韩信这阵子有点儿点背。】
【项羽给他执戟郎中的位置，是因为钟离昧的推荐，但是他却总是不甘心站在营帐外守卫，每次项羽和其他人在营内讨论军情，他都要过去偷听，有好几次都被抓包了。】
胡慕有些不可思议：“他这么大胆的吗？”
【那当然，但不知道为什么，韩信好像和他有些八字犯冲。项羽要渡河，韩信就来告诉他渡河方法不对。项羽要坑杀降兵，韩信又跑出来阻止。他每次提出的对策都没问题，但他却总是挑中项羽最听不进去的时候进言。也是挺倒霉的了。】
胡慕挑了挑眉，这也不叫倒霉，对于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比较好，韩信的确不太懂。而且项羽这个人，他向来骄傲，不止是韩信，他亚父范增的话他又听进去了多少？自打他的叔父项梁战死之后，他就开始放飞自我，没人管得住他了。
她伸手轻轻触碰着缝在里衣内杜虎符的位置，咬了咬牙。不能再耽搁了，这一次，无论如何她都一定要抓住这个机会，即使是骗，也要把韩信骗去洛阳。
她故作欣慰地说道：“战事这么快就会平息吗？太好了，暴秦终于要亡了。”顿了顿，她又说道：“大将军灭秦后，必定会封赏有功之人吧。那些想要建功立业的人，势必会在这场战役中好好表现，争取得到最大的封赏。”
楚军入关后，秦朝便会灭亡，届时，天下平定，便不会再有战争了。韩信一心想要建功立业，那必定会抓住这个机会，再次向项羽进言。结果，也一定会如同过去一样，项羽不仅不会采纳，还会警告他不要插手战事。如此一来，自己再劝说他离开，那么成功的几率便会大很多了。
听到胡慕这番话，韩信微微眯起了眼，似乎在认真思考着什么。
翌日清早，韩信已经离开了。
胡慕坐在湖水岸边，她掀起了自己的衣袖，只见雪白的胳膊上，此时正突兀地冒着几个红肿的小包。
时值盛夏，又是在湖边，昨晚的后半夜，她的耳边全是“嗡嗡”的蚊子声。而韩信那边因为点起了篝火，于是，这帮蚊虫就全部冲着她下嘴了。她数了数两条胳膊上的包，足足有十九个！
她欲哭无泪：“韩信的怒气条什么时候能攒满啊，折磨死我了。”
【快了快了。不出意外，今天他和项羽又要吵架。】
胡慕放下衣袖，问道：“你怎么这么确定？”
【项羽现在就在商讨攻打洛阳的对策呢，我可以直播给你听。】
胡慕一边听，一边掀起了裙摆，只见小腿上也是大大小小被蚊子叮咬的包，又痛又痒。她愤愤说道：“我真恨蚊子，众生平等，蚊子除外！”
楚军大营中。
项羽正和众人围着一个四方的沙盘，商讨如何攻打洛阳的事宜。韩信悄悄靠近，在军帐外仔细听着。
军帐中，钟离昧眼角的余光瞥到了外面的人影，顿时心一沉。他瞟了眼项羽的方向，发现他此时正聚精会神地盯着沙盘中的地形，没有注意到外面的情形，才稍稍松了口气。
他慢慢退出军帐后，迅速将韩信拉到了一旁，压抑着气恼的情绪，低声说道：“你怎么又来？上回罚你没罚够？”
韩信皱眉道：“钟离兄，项将军想要率骑兵正面突击，若敌军佯装败退，依他的性格，必定会乘胜追击。如此孤军深入，若是中了敌军的埋伏该如何是好？”
钟离昧说道：“自巨鹿之战后，楚军士气高涨，项将军一时骄傲气盛，他必定会选择正面进攻，而且，也不一定真就会遇上你说的那种情况啊。”
韩信摇摇头说道：“可通往洛阳道路东西两侧皆有树林，时值盛夏，树木枝繁叶茂，我们分明可以在两侧埋伏伏兵，再率小队前去诱敌深入。这样伏兵可以一队留下交战，截断他们的退路，另一队突袭城中，不仅胜算大，而且损失也小。为何一定要冒这个险，正面交战呢？”
钟离昧轻轻叹了一口气，伸手拍了拍韩信的肩膀，有些无奈地说道：“你也知道项将军这个人，他向来自信，对于自己有把握的事情，何时能听进别人的话。”
闻言，韩信看了一眼身旁的军帐，执戟的手微微握紧，咬着牙低低吐出几个字：“骄兵必败！”
然而，好巧不巧，在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项羽正掀开门帘走了出来。看到门口的俩人，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又是你韩信？你又在偷听？！”
第17章 徐徐图之（4）
钟离昧心道糟糕，急忙上前挡在了二人中间，对项羽连连欠首：“项将军，他的确不懂规矩，属下适才已经教训过他了。”说罢，他又微微转头，对身后的韩信说道：“还不快同项将军认错。”
然而，韩信仍旧笔直站着，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非但不认错，反而大声说道：“项将军，韩信认为，将军方才的战法有风险，我们可以采用一种更为稳妥的战术，就比如...”
他话没说完，项羽的怒气就已经直冲脑门了。他大声打断了韩信，怒道：“你一个执戟郎中，能不能好好站你的岗？排兵布阵是将军的事，与你有什么关系？！”
钟离昧眼见这一幕，已是冷汗直流。他赶紧回身，伸手掐住了韩信的胳膊，咬着牙隐隐哀求道：“你不要再说了，你快认错吧...”
项羽和韩信二人面对面僵持了许久，钟离昧掐着他胳膊的手也越来越用力。最后，韩信终于经受不住，微微低下头，轻声说道：“属下知错。”
项羽这才满意，他重重“哼”了一声，转身掀开门帘回到了军帐。
钟离昧此时终于放下心来，他松开了手，气鼓鼓地对韩信说道：“你要再有下次，我可就不管你了！”说完，也跟着走进了军帐。
韩信看着他转身离开的背影，眼中满是失望。他深深呼出一口气，淡淡道：“没有下次了。”
湖水岸边。
胡慕听系统直播完了全部过程，神情很是复杂。
系统也有些目瞪口呆：【这...就是谏言也没有他这样的吧，项羽明明是听不进去的状态了，他还硬要说。】
他又有些担心地问道：【宿主，你要用他的话，万一以后他天天也这样和你呛声，你会不会被他气死？】
胡慕翻了个白眼：“我不用他，你去给我退敌？给我平叛？”
系统连忙拒绝：【我不行，我不提供对策。】
胡慕和系统相处时间也算是比较久了，她也逐渐发现系统也不仅仅只会提供一些信息，它还是具备一些分析能力的，可偏偏遇上任何事情，都不会提供一个对策，就算是再简单的问题，它也只会翻来覆去一句话【本系统不提供对策】。
胡慕有些好奇地问道：“所以你到底为什么不肯给我出谋划策？你不是没这个能力吧？”
面对这个问题，系统却沉默了许久，才缓缓答道：【因为会失败。】
“什么？”胡慕此时一头雾水：“失败？什么意思？”
又过去了良久，系统才说道：【如果你采用了我提供的对策，你很可能会失败。】
胡慕更加不明白了：“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我的设定就是不允许给宿主提供任何对策。因为这样会大大增加任务失败的几率。宿主只能自己摸索，自己寻找解决对策。】
这段时间以来，胡慕一直在面对各种各样接踵而来的问题，忙得不可开交。以至于她完全没有想过这些事情。此时，随着这个问题的提出，那些过去不曾深入思考的疑惑都一起浮上了她的脑海。
她到底为何会忽然来到这里，为何要拯救秦朝，又为何偏偏选中了她？
结合方才系统给出的回答，她忽然觉得，这一切绝不仅仅是因为自己嘴炮了一句这么简单。
她还想要再问些什么，却被一个声音打断了。
“阿慕。”
胡慕抬头一看，正是韩信。他此时已经换上了普通百姓的衣服，牵着一匹马向她走了过来。
她立即迎上前去，一脸关切地问道：“贵人这是，要离开？”
韩信点了点头：“对，今夜就走。”
胡慕瞬间乐开了花。这还不出三天，韩信就要离开楚军了，看样子，洛阳是有救了。
她拼命遏制住想要上扬的唇角，问道：“那贵人可有打算，接下来去哪儿？”
韩信摇了摇头：“我还没想好，不过，我先送你去荥阳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