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个旧相识,他点头表示知道了,而后转换方向,只身走向最里面的包间。
推门而入时,顾逢晟坐在屏风前的红木椅上,正要端起茶杯。
“工作日不好好工作,怎么还跑出去了?”
男人衣着矜贵,西服上的一枚小袖口都价值不菲,眼神颇深的打量着他,“听说你去了医院,是身体不舒服了?”
这人算是他半个老板,当年创业时也是他投了第一笔资金,因为家里的原因交往很多,关系算得上不错,平时很少见他一个人前来,大多是应酬。
周怀生还没去想他今天孤身前来的原因,先回答了他的疑问。
“去医院看望病人,你也没提前告诉我你要来。”
顾逢晟看他精神不济,觉察到他有点情绪,一面摆弄桌上的茶具,一面看他。
“你好像有心事?”
生意场上察言观色久了,见的人也多,难免三言两语甚至是未曾言语时都能辨别出这个人的状态。顾逢晟是个人精,浸染在名利场久了,看了太多会做表面文章的人,对待眼前这个小他几岁的后生,难免就有些一阵见血。
周怀生也没想瞒着,大大方方开口,“你记不记得我很久之前跟你说过,我曾经暗恋过一个比我小几岁的女生?”
这话陡然说出来,反倒还有点难为情。
二十七岁一大男人,眼看着要三十而立,但如今说起来的竟然只是略有遗憾的青春往事,而且,当事人还浑然不知。
“记得,后来你不说就没联系过了吗,怎么,重逢了?”
顾逢晟自顾自喝着茶,给他也添了一杯,陈年普洱味道历久弥新,茶香直冲鼻间,周怀生无心同他鉴赏,还在细想刚才在医院里的情形。
“嗯,但是她看我就像一个陌生人,不对,甚至都不如陌生人,对待陌生人好歹还面带微笑,看我时脸上只有无穷无尽的冷漠。”
周怀生垂下头,不免有些泄气。
“你知道我在她的眼里看到了什么吗,是疏于表面都懒得应付的厌烦,我想不通为什么会这样,我们俩有四年的时间没见,这四年里,我一直在找她,但你说怎么就这么神奇,千方百计找不到,却在一个你最不知所措的时候突然重逢。”
“难道这就是命运?”
他倒是难得说出这么一番话,顾逢晟听得认真,心里竟然还有点替他难过起来。
想了想,又问,“当初怎么联系不上的?”
周怀生顿了顿,声音低下来,话里也带了些怅然。
“当时……她有个关系稳定的男朋友。”
第4章 鬼迷心窍
下午时,温姝宜找来的护工正式上班了。
对方是个年纪跟喻卿差不多的中年女子,手脚麻利,人看着也干净,而且很好说话,交谈时总是面带微笑的,因为这,母女两个人都放下心来。
“这回你可以放心的回北县收拾东西了,联系好搬家公司,跨市搬家要费很多事,要不是因为买家着急入住,我这又腾不开时间,你也可以不用这么累。”
没办法,最近总是有这样那样的事需要她处理。
一月前,她们离开北县时把房子全权委托给了中介公司,那时候没想着能这么快卖出去,全是想着走一步看一步,也抱着以后不曾再回这里的心,所以急切地想要斩断。
温姝宜还是经历的事太少,没考虑到家里的房子在学区里,面积大地段好,一挂上网站就有很多人前来询问,中介挑了几个意向比较强的跟她说明了情况,她逐一看过后这才确定了买主。
明天,她需要回去办理过户。
幸好因为三年前外婆病重离世,她们母女便一直住在京平,北县家里大大小小的东西也都搬得差不多了,如今搬起来也费不了太多事,要不然她一个小姑娘忙起来也是够累的。
喻卿心疼闺女,也有不放心的成分在,想着要不是因为就要手术,她还能陪她一起回去。
温姝宜给母亲露出一个笑,示意她安心。
“妈你放心,我一会儿开车回去,明天一早去过户,下午处理好之后再回来,您手术的时候我就回来陪您了。”
京平离北县不远,往返两个多小时,算是比较临近的城市。
喻卿的手术拍在了后天上午九点,想到这,温姝宜还是没法让自己紧绷的心放松下来。虽然只是个微创手术她也紧张的不行,但表面上,她仍是得装作云淡风轻的样子,若她这个从小慢吞吞的性子都急了,那喻卿肯定也不会完全放心。
“我是不放心你一个人开车,毕竟这一路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当妈的,总是有这样那样的担心,温姝宜听了这话后没忍住笑。
“我一个人开车反而安全,旁边有人说话我还会分心呢!”
她三言两语慢慢舒缓了母亲的心情,简单吃过东西后,拿上所有要用的资料,离开医院先回了朝月小区。
外婆生了一儿一女,母亲喻卿排行老大,下面还有一个小她三岁的弟弟,外公早年间离世的早,喻卿没结婚前一直是主动的挑起家里的重担,供着舅舅上学,就连找工作时也没少受麻烦。外婆生前做了口头遗嘱,去世后家里的两套房子兄妹一人一套,都在京平生活也不要互相干涉,但温姝宜这个舅舅,属实是令人过于头疼。
早年间因为下岗潮一直在家里没有工作,全靠着那一点点补贴过日子,生活的捉襟见肘,两个孩子的学费都是靠着喻卿给,后来温家出了事,喻卿经济来源变少了,也帮不上什么忙,他就动辄说出一些话来寒心,是个只认钱不认亲情的主。如今大儿子要结婚小儿子要上中学,就打起了留给喻卿这套学区房的主意。
温姝宜进屋时,看见舅舅喻君正带着装修工人丈量尺寸。
“呦,小宜回来啦,你妈怎么样了,什么时候做手术?”
她直视面前血缘大过天但是没有一丝亲情的舅舅,终究还是觉得心寒。
话里没有关心,这哪里像是一个弟弟对姐姐?
见她不回答,喻君自顾自的说,“是这样的姝宜,舅舅我也很为难,你大表哥那个未婚妻你见过,她们家说了结婚非得要新房子,我没办法,只能先把这套房子给你表哥结婚用。”
言罢,还装作为难的样子,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
“没办法,只能请你去外面租房子了,这点钱是当舅舅的心意,你好好照顾你妈,我不忙了就去看她。”
温姝宜看着手上薄薄的牛皮纸信封,周身寒意顿生,没成想会面对这样的事,但她还着急回北县,再有不快现在也只能按耐不动,免得耽误正事。
想到这,她直接扔下了那几百块钱。
“这房子是外婆留给我妈的,你想动也得问问外婆九泉之下愿不愿意。”
“舅舅,我和我妈现在虽然穷途末路,但你也不用这么急迫的打这房子的主意,不用去医院看,免得给我妈添堵,让她记起来自己这么多年养了一个毫无人性的弟弟。”
落井下石,冷眼相待的道理亘古不变,就连是同根出生的亲人都无法避免呢。
从小到大她看多了这样的事,如今倒也没什么不能接受了。
可想到在医院的母亲,不免还是替她心疼。
回去的路上,温姝宜思前想后她们母女之后的生活。
喻卿是个要面子的,现在还不知道这件事,知道了以后恐怕会病情加重。她一直对这个弟弟不薄,如今遭受到这样的毫无亲情的背叛,想来都是沉重的打击。
她没办法在现在这个紧要关头说出这件事,唯一能做的,便是自己抗住这些外在压力,等出院了再找一处房子搬进去也就是了。
温姝宜驾驶本下来后不久一直没怎么好好练过车,也是最近几个月因为喻卿生病才不得不硬着头皮开车,车技也慢慢提升了。两个半小时的路程,她只用了两个小时。
到北县时,天已经擦黑了。
秋风微凉,太阳落山后气温直线下降,她找了个离家很近的酒店办理入住,明天也能节约时间。
晚饭是在酒店门口的小吃街吃的,虽已进入十月,但街边叫卖的小贩还是无比热闹,她有点久违,独自穿行在略有拥挤的人群之中,感受着周围各色饭香和人声鼎沸,内心前所未有的平和。
周怀生出现的浑然不觉,她回身向后看时吓了一跳。
他穿了件长款的黑色风衣,身姿挺拔,从容不迫的站在离她不过两米的距离,眼中似有情绪,但她却看不太清。
因为周遭过于喧嚣的场景,也因为此刻完全茫然的内心。
“你怎么在这?”
她下意识开口,连那句代表敬语的称呼也忘了说。
周怀上双手插兜,又往前走了两步,对上她十分错愕的目光,淡淡解释:“听阿姨说你回来搬家,我怕你一个小姑娘搞不定,所以来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他倒是坦然,没找借口,十分坦荡说出自己是为她而来的,不过加上了喻卿的嘱托,显得更加有说服力,没那么刻意,像极了从前两人之间的相处状态。
“我妈也太麻烦你了,我自己可以的。”
温姝宜依旧是拒绝的态度,眼神也有些冷淡。
刚才的话虽然让她大受感动,但下一刻,她还是很快反应过来,毕竟,眼下这里不是一个适合谈心的地方。
周怀生故作沉重,“你看我来都来了,请我吃顿晚饭总可以的吧,好长时间没回北县,刚才下高速的时候违了个章,你总得弥补一下。”
他语气轻松,又过于理直气壮,温姝宜从没见过这样的他,听完之后愣了两秒,回过神来后差点被他气笑。
“你蹭饭的方式一直都这么别具一格吗?”她嘴角微微上扬,环顾四周看了看,“不过,这里好像也没有什么你能吃的。”
都是些烟熏火燎的小吃,怎么看他也不像是会光顾于这里的人。
周怀生也笑了笑,跟随她的视线一同寻找了一番。
“好像确实没什么,不过我很好养活,咱俩随便吃点?”
人家这话都说出来了,温姝宜也没法推辞,于是跟着周怀生走进一家露天烧烤店。
不算空旷的地方摆了将近十张塑料圆桌,几乎坐满了人,温姝宜看了看,最后选了个稍微靠近角落的位置坐下。
周怀生有点恍惚,有种错觉好像是回到从前。
她一直如此,去图书馆也都要坐在最靠角落的位置,公交车永远坐在最后一排,就连在人群中走过,也会下意识缩起肩膀。心理学上说这是一种极度缺乏安全感的表现,但她不以为然,全当是性格习性。
服务员递上菜单,温姝宜一路皱眉看下来,有些为难。
印象里周怀生不吃辛辣刺激的食物,对入口的东西非常挑剔,想到这,她抬眼看一眼对面坐着的周怀生,只见他从外套里拿出消毒湿巾,正执着于眼前桌面的清洁。
她清清嗓子,“要不,咱们换个地方?”
周怀生又开了一包湿巾递给她,面带笑意,“我看这挺好的,简单吃点,你不用顾忌我的口味。”
这话说出口,温姝宜稍微放下心来。
点了些自己爱吃的烤串和蔬菜,最后又嘱咐来两碗面糊汤,北方叫疙瘩汤,白面搅成絮状下锅,再配以蔬菜鸡蛋为佐料,煮起来方便快捷,几乎所有人都会做。
温姝宜在京平待的久了,很长时间不曾吃过。今天确实忙了一天,眼下肚子空着,她觉得自己能吃下许多。
十几分钟后,两人点的东西陆陆续续上了桌。
她也没客气,专心致志吃饭,未曾将视线从盘子里移到旁的地方一秒,吃到一半想起来周怀生还在,再抬眼时,看他正盯着自己,笑意渐浓,眼里也被灯光衬得柔和几分。
“你还和从前一样,吃饭时一句话都不说。”
他这话应该是带了感叹,但她怎么听都觉得像是打趣。
温姝宜认真反问,“你这算是夸我吗?”
“那倒也不是,前天看你变化很大,我都不敢认,不过现在,看你和从前也没什么太大的改变,至少我是这么认为。”
周怀生顺手将纸巾盒推到她手边,又倒了杯温水递给她。
眼下虽然身在闹市,可他还真有那么一瞬间萌生了点想跟她谈谈心的想法,就算说不到太多,聊聊这几年的经历,总归也好过这般生分。
所以刚才那一番话,其实只是一个想要引她谈起往事的幌子,主要是为了承接下文的。
温姝宜很聪明,又怎么会听不懂他委婉辗转的旁敲侧击,没打算瞒着,喝了口水后慢悠悠开口同他说。
“那是表面上的,实际上,我和过去天翻地覆。”
她很想坦率的说出自己的真实所想,想跟他说他可以不用这样,不用像是急于求成的弥补过去,也不用耽误自己的时间来陪她,他不欠她们母女两个什么,就算是周家也不存在,所以他没必要在大晚上开车来北县找她。
这么多年,她早习惯了一个人。
周怀生于她而言,也早就可有可无,随着记忆被迫停留在了北县。是在她青春里有过短暂存在的邻居哥哥,也是带她看过世界的热心兄长。
可今日今日,他只能算得上是一个熟悉的陌生人而已。就算是再过相熟的人经历了几年空白的时间,内心也总有改变。也因这份改变,所以总有生疏。
“怀生哥,其实你没必要来的。”
思虑良久,温姝宜还是说出口了。
她看到那边周怀生错愕了一下,紧接着,是脸颊上十分僵硬的笑。
他说,“姝宜,一定要这样吗?”
她点点头,“我是不想耽误你的时间。”
这餐饭吃到最后,两人都觉得味似嚼蜡。周怀生在她说完那句话之后没再开口,但也没有离开。
温姝宜告诉他住在附近,他仍是不放心,自作主张跟在她身后直到看她进了酒店大门才转身离开。
回去的路上,看着北县月亮星稀的天空,内心又生出许多烦躁来。
他把今天这一遭,单纯称之为——鬼迷心窍。
他是放弃了个合作来的,似乎是有点幼稚的行为,为了个人私事果断从谈判桌上离身,不是鬼迷心窍怕也解释不了。
可就算这样,在她面前也始终没得到什么好,通俗地说,他这一趟白来。
周怀生有点不服输,从小到大心里的那点倔强突然被唤醒,他就是这样一个人,不管怎么样都要求一个答案,即使结果已经昭然若揭,可他仍是不愿相信,其实是太过自负的表现。
但也不能奢求这个大少爷能有所感触,毕竟他是锦衣玉食长大的,还没有什么想要的是得不到的,所以这次受挫,对他的打击有点大,一时接受不了也是有的。
就连他自己也觉得奇怪,怎么每每到了温姝宜面前,就溃不成军了。
他的车停在附近,不过现下他也没什么心思再开车回去,走在路上欣赏夜景,听着周围熙熙攘攘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