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悦被江烬带着一路狂奔,这条三百米的长街仿佛没有尽头一样延伸向夜里最深的地方。
但她竟然一点都不害怕。
胸腔里跳跃的反而全是对未知的向往和憧憬。
终于,在他们只用了不到一分钟跑到地方时,看到的却是店家门上贴着的歇业三天的公告。
“关、关门了...咳咳!”齐悦很少运动,突然跑了这么一段,气喘吁吁地扶着膝盖,肩上的书包都快滑下来了,她拨开脸颊边的发丝,因为运动变得红扑扑的脸蛋在夜色下看起来粉嫩得像只刚成熟的桃子。
同样都是飞奔了一路,江烬却脸色平静的像刚散步结束,“今天吃不成了。”
他侧眸对她笑了笑,一头黑发被夜风吹得有点乱,浅色眼瞳里虽有些遗憾,却并不多懊恼,洒脱得让人对他刮目相看。
“下次再来吧。”
齐悦微怔。
再次原路返回。
这一次,两个人并肩慢慢走着。
路上,齐悦默默不语。
她一直以为江烬是个说一不二的人,只要他想做的事情,无论如何都会做到。
可他们刚才拼尽全力跑过来,却面临关门的结果。
她以为他会生气来着。
忍不住,她还是问了。
“明知道赶不上的,为什么还要拉着我跑?”
齐悦突然出声,江烬的注意力却在路边一家正要收摊的饰品摊上,那摊位上有只小鸟发夹。
通体纯白的小鸟,圆乎乎地栖息在粉玉做的桃树枝上,一双黑黝黝的大眼睛,懵懂而纯真地打量着眼前的世界。
就很像她。
“江烬?”
“嗯?”
江烬回过神,视线收回来,重新落在她身上,“你在跟我说话?”
见他刚才盯着路边不知何处,齐悦也跟着看过去,却没见到什么吸引他的东西。
“嗯。”她低下眼去,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
江烬不以为然地耸了耸肩,“我又不知道他家歇业,知道我还跑个什么劲。”
“可就算没有歇业,我们的时间也赶不上了。”齐悦好像很执着这个问题。
江烬双手插在口袋里,斜背着的黑色单肩包轻飘飘的挂在背后,远远看上去,齐悦那只被塞得满满当当的玫红色书包,一看就比他重了好几倍。
“开不开门的,不去看看怎么知道?至于去了是什么结果,开门还是歇业,吃得着还是吃不着,与其在原地东想西想,还不如自己亲自确定一下。”
他淡声说,“凡事不都这样么,想做就先做了。犹豫不是我的风格。”
齐悦听完,若有所思的,没有说话。
江烬斜眼看她,她眉间微微蹙着,看起来有些忧郁,像个惆怅的小老太太。
“想什么呢,这么严肃。”他抽出一只手,扯了扯她的脸颊,软软的,很好捏,“没吃饱?”
江烬声音带着笑,拖长的尾音有专属于夜晚的舒适和懒散。
齐悦出乎意料地没有抗拒他的接触,脸侧被他捏过的地方略微发烫。
她顿了好一会儿,才忽然问他:“想做什么,就能去做么?”
江烬闻声脚步一顿。
齐悦也跟着停下来,回眸看他。
“怎么了?”
星缘街的出口是中心大街,街上仍车水马龙,只是头顶却不再有密密麻麻的碎星闪烁。
明暗过渡的分界线边缘,江烬一半身体被身旁的店铺招牌照亮,一半面向街面上的昏暗。
齐悦看见他浅色的眼瞳里好像装着刚才路过的所有星光。
她一怔。
“你想做什么。”江烬问。
齐悦眸光闪了闪,然后一点点暗下去,“我不知道。”
她不知道自己要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
虽然偶尔会觉得正在做的事情让她疲倦,可她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从小到大除了学习和做题,她似乎没有别的长处和优点了。
这么一想,她突然有点沮丧。
江烬这时走过来,陪她一块站在没有街灯的人行道上。
齐悦茫然地对着他苦笑了一下,“我是不是有点没用?”
人怎么会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呢?
这太可笑了。
江烬敛去了所有表情,看她的眼神也突然变得很深,“你很在意这件事?”
她不想让他看到她眼里莫名其妙的泛红,垂眸深呼吸了两下。
努力平复好自己的情绪,齐悦才抬头假装若无其事地说,“没有,没事了。我们走吧。”
后来回家的路上,两人都没再说话。
不过一刻钟的路程,齐悦感觉他们走了很久很久。
感知里的时间被无限拉长,但这竟并不让人觉得反感。
因为这是齐悦头一次明确的知道,这一刻钟是完全是属于她自己的时间。
这种微妙的平衡感到她进门的前一秒还始终保持着。
然而下一秒,高丽梅的脸打开大门出现在眼前,齐悦猛然惊醒——她回家了。
“怎么回来这么晚?集训要这么长时间?”已经十一点半了,高丽梅对齐悦的耐心所剩无几。
她一把将齐悦扯进门来,动作粗暴地拽下她身上的书包,一边催促她换鞋的动作快一点,一边检查她身上有没有其他可疑的痕迹。
四中哪里都好,就是这个地理位置让人担心。
周围好学校不多,职高倒是不少。
听说很多职高里不学好的混混爱到四中附近来晃荡,碰到好学生还要敲诈勒索。
她一般不让齐悦身上带太多钱,就是怕她遇到这种事情。
还好检查了一下,齐悦衣衫整齐,包里的钱也没少,不像是碰到了坏事的样子。
但高丽梅敏锐地从她衣服上嗅到了一点油烟气。
她皱眉:“你在外面吃饭了?”
齐悦眼神一僵,但很快她就垂眸避开了她的视线,“嗯,加练时间太长了,老师给我们点了外卖。”
她不擅长说谎,更不擅长在高丽梅面前说谎。
但好在高丽梅闻言并没有怀疑她这个说法,脸色反而有些缓和。
“四中的老师人还挺好的。”
“嗯,是挺好的。”
齐悦含混地回答了一句,走向客厅。
“对了,我听说你们这次领队的老师竞赛经验很丰富,看人也很准,他今天有没有跟你说什么?你被选进国家队的希望有多少?”
高丽梅锁好了大门,转身见齐悦在餐厅外发呆。
餐桌上精心准备的夜宵全都已经凉了。
高丽梅走过去,“小悦?”
齐悦愣了愣神,看着她说:“妈,我有点累了。”
高丽梅见她脸色确实不好,也没再多问什么,“那你赶紧去洗一洗就睡觉吧。作业都做完了吧?”
“嗯。”齐悦点点头,“那我先回屋换衣服了。”
“去吧。”
回到房间。
齐悦反锁上房门,后背紧靠着门板,身体无力地一点点滑落到地面。
她是单亲家庭长大的孩子,高丽梅平时一个人要上班又要照顾她的起居,生活过的有多不容易,只有她们母女俩知道。
虽然有时高丽梅对她期望高得让她感到窒息,但没有哪个父母是不希望自己孩子成才的。
齐悦突然间对自己今晚的表现感到无比愧疚。
她不应该逃课的,更不应该跟江烬他们去吃饭。
她还没有完成高丽梅的梦想,她怎么配有自己个人的时间呢。
她一度想坦白今晚的一切,可一听到高丽梅问她关于竞赛的事情,她潜意识里又很邪恶地认为瞒着她才是对的。
她是一个人,是独立存在的个体。
就算是她妈妈,又怎么能完全支配她到这个程度呢?
这两种完全相反的想法让齐悦很纠结,纠结得很痛苦。
她紧紧抱着自己的膝盖,缩在门边和墙壁的夹缝,试图在这种蜷缩中得到一丝安全感。
忽的。
怀里的手机震了一下。
是江烬。
他刚才送她到小区门口。
齐悦怕被高丽梅看见,坚持没有让他送到楼下。
这会儿应该是问她到家了没有。
齐悦不想去看他的信息,她知道自己会受他的影响。
她已经被他影响着做了许多和从前不一样的行为,有了许多和从前不一样的想法。
这样很危险。
她明明都知道。
但手却还是不由自主地摸到了手机。
江烬的信息不知不觉已经占满了她的收件箱。
最新的一条未读短信并不是问她是否到家,而是延续他们在路上说过的话题。
江烬:[我现在知道自己想做什么了]
齐悦:[是什么?]
江烬:[给你撑腰]
……
第19章 心动
步入十月后时间突然过得很快。
月中下了两场雨, 北溪一下子就冷了起来。
齐悦对北溪的秋冬天气变化来不及适应,再一次感冒。
晚上在大教室加训,她一边吸着鼻子一边做题。
脑袋里像有团浆糊似的, 怎么转都转不动。
老陈头从一开始对她实力的赞赏, 到后面题量上来, 她的状态和做题速度都赶不上徐舟他们,他表示十分惋惜。
就如齐悦自己感觉到的, 省赛和市赛的难度水平不是一个量级, 尽管她非常努力的想要跟上他们的节奏,但有些事情不是她努力就可以做到。
这周六的竞赛在即,她不想拖徐舟他们的后腿。
老陈看出她的卖力, 下课后特意跟她谈了谈心:“我看你这几天脸色不太好,还是身体要紧啊。竞赛年年都有, 你才高二,还有机会,今年不行还有明年,前提是身体能抗住。况且想要去一个好大学, 也不是只有这一条路可以选。以你的成绩, 只要高考稳定发挥, 北清也是可以任选的。”
齐悦知道老陈这是在委婉地劝她放松点, 大不了就是放弃竞赛。
她虚心听着,等他说完,她没说什么,鞠躬道了谢, 然后转身和等着她的宋丽一块出了教室。
加训班上人不多, 又男多女少。宋丽有次和齐悦聊天发现两人住在同一个小区,而且她也是从外地来读书的。大家的境遇差不多, 家里都有个望女成凤的妈,所以她们对彼此内心的无奈颇能感同身受,自然而然就成了朋友。
齐悦很羡慕宋丽,她明年就要高考了。她说她想考去最南边,到时候就能离家远远的,过上没人管束的自由生活。
反观齐悦,她还不知道自己的志向在哪。
尤其今天老陈跟她谈过话之后,她更迷茫了。
宋丽看她状态不对,刚才老陈和她谈话,她多少也听到一些,并肩下楼的时候,宋丽安慰她:“你别垂头丧气的,竞赛不是还有两天吗。你这段时间是因为生病,状态不好很正常,也许到时候你病好了就能大杀四方了呀。”
齐悦不想让她担心,勉力对她笑了笑,可笑到一半就没了力气,“我担心我妈...”
她原本也没有打算要靠竞赛闯进大学的门,只是高丽梅想。
她是个不甘平凡的,更不甘自己的女儿是个平凡人。
要是被她听见老陈说这话,估计又要在家大发雷霆了。
不知道回去要怎么说这件事。
还好高丽梅最近学校比较忙,晚上总是回来得很晚,齐悦有时都已经睡了。剩下每天一块吃早餐的那点时间,稍微敷衍一下勉强能对付过去。
齐悦默默叹了口气。
“算了,不说这个了。我们去吃点东西吧?”宋丽见状,热情地挽着她邀请她去小吃街。
正好齐悦也有点饿了,“嗯。”
已经十点钟了。
学校外没什么人来往,昏黄的路灯将秋日的萧瑟装点分外凄凉。
两人刚出校门,齐悦就被风吹得打了个摆子。
宋丽突然指着前面不远处的几个人影说,“咦,那不是蒋博吗?”
蒋博?
今天徐舟他们说有事,晚上走得挺早的,怎么这个时间还在学校附近?
那个方向是小公园,齐悦抬眼望过去,只见入口处没有灯,黑乎乎的,有几个熟悉的背影轮廓,被人推推搡搡地进了里面。
齐悦见状,心头突然冒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她迅速拉着宋丽藏到路边绿化带上,一边悄悄靠近,一边摸出手机攥在手里。
前方,蒋博被人扣着脖子带进了小公园,刚进去就被推到了地上,眼镜摔在地上还没来得及捡起来,又有人上去踹了他一脚。
他闷哼一声。
“唔!”
徐舟在后面大喊:“严睿昌,你过分了吧!”
严睿昌是高二十班的,他在学校里风评非常差劲,欺负同学是家常便饭。他在校外认识不少人,又仗着职高的房子威是他哥,平时只要在学校里看谁不爽,就趁放学把人约到小公园里“聊天”,轻则勒索点钱财,重则打一顿才肯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