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婕姗姗而来,脸上满是关心神色:“我看还是去趟医院最保险,现在是药效暂时压着,万一半夜再烧起来,可就麻烦了。”
说完,她打量一眼站在旁边的眼生的年轻男人,狐疑道:“这位是?”
“他是晏泊。”
纪雪城的介绍没有任何的赘余,只是说了姓名。向婕却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她家侄女那位渊源颇深的前男友。
“你好,我是雪城的小姨,你跟着她叫我小姨就行。”
晏泊诚惶诚恐,突如其来的见长辈环节,打得他措手不及。
“小姨,您好,我叫晏泊,是她的……”
他忽然卡顿。
是她的什么?
晏泊再次因自己的身份定位之模糊而深感无力,他搜罗不出一个词,来精准地概括两人当前的关系。
向婕会意了他的沉默。
“我现在带雪城去医院,”她将纪雪城拉到了身边,对晏泊说,“你是准备……”
晏泊立刻答道:“我和你们一起。”
纪雪城断然否决:“别,你回去。”
都不说别的,她一个二十多岁的成年人,去趟医院还要两人一左一右地陪着,想想也是够丢人。
“我没地方去。”他张口就来,全然不顾自己家中产业遍地的事实。
纪雪城甚至懒得戳穿他,揉揉胀痛的太阳穴,闭着眼睛道:“酒店多的是空房间。别说你没钱。”
向婕夹在两人中间,左看右看。
她虽不明白前因后果,但也感到此时的气氛有些僵。面前的年轻人看上去并无恶意,可即便如此,她本能地选择站在纪雪城这边。
“小晏,你有心了。雪城这孩子脾气很倔,我从来拿她没办法,你要是不怕等,就另开个房间,等她情况好转,再慢慢谈。”
向婕开口,晏泊无法反驳,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们走远。
直到上车,向婕才问:“你和他吵架了?”
“犯不上吵架,就是……心里不太舒服。”
退烧药的药性正在发挥作用,纪雪城浑身直冒虚汗,却仍然头昏脑涨,缩在座椅里,裹紧了身上的外衣。
急诊科走一遭,医生开了药,说情况不算严重,只是普通的热感冒,需要打两天点滴,注意休养。
向婕这才放下心,陪纪雪城输完液,再开车送她回酒店,一路上千叮咛万嘱咐,又记挂着她隔天还要打点滴,甚至动了多留一天的念头。
纪雪城赶忙推拒,“小姨,你忙你的事情,不用管我。医生都说了,没什么大事,我自己去输液就是了,哪还至于不能自理呢?”
向婕伸手探她额头的温度,似乎是降了,于是稍微安心,“药记得按时吃,这几天好好休息,别太累。”
在酒店门口停了车,纪雪城解开安全带,正准备开门,向婕却指了指楼上,问:“那位,你打算怎么办?”
“……他啊,”纪雪城慢吞吞道,“说不定已经走了。”
向婕似笑非笑:“是吗?”
纪雪城:“是吧……”
向婕深知纪雪城的脾气,摇头无奈而笑:“行了,算我好事做到底。你先回房间去,他不在也就算了;要是他人还在,我等你把他全须全尾地请走,再回去。”
装药的塑料袋在手里轻轻摩擦,发出滋滋啦啦的声响。纪雪城低语:“怎么,小姨你还怕我和他动手啊?”
向婕笑而不语。
可是等纪雪城踏出楼层电梯,只见满目空荡的长廊。
早不见了晏泊的身影。
--------------------
第38章
==========================
真走了?
纪雪城诧异四周环视,吊灯和壁灯共同打造出来的温柔光影里,她似乎是此间的唯一的存在。
千真万确,没有任何一个人影。
她心里七上八下,说不上轻松。
毕竟刚才临走之前,两人之间的气氛可算不上好。
手机上并无新的消息提示,一如此时安静到过分的长廊。似乎刚才门口在门口发生的一切,只是体温异常所致的幻觉。
纪雪城心情复杂地从口袋里掏出房卡,准备开门。
正在此时,她忽然听见身后传来门锁的响动。
警惕心使得她立时回了头。
顶楼总共两间套房,按照门对门的格局排列。纪雪城只占用了其中的一间,至于另一间是否住客,住的又是谁,她全无探究兴趣,反正呆了这么几天,也不见其中有任何的往来。
所以这是终于来人了?
“巧合”二字堪堪在心头转过,猝然间,另有一个荒唐可笑的猜测冒了出来。
总不会是……
还未细想到底,对面房间的门彻底打开。
晏泊从室内的昏暗里,跨进门外的明亮。
他身上还穿着刚才来时的那身衣服,扶在门框上的手微微用力,手背青筋的走向分明,神色微冷,眼里却是藏不住的关心。
“你回来了?”他低声问。
“嗯。”
对于他的出现,纪雪城并不惊讶。
“医生怎么说?”
“普通的感冒,没大事。”
晏泊的嘴唇抿了抿,认真的眼神一刻未曾离开纪雪城。他的脑海里正在思考措辞,可在看到她手里药袋子的片刻,统统化作一声闷在肚子里的叹。
沉默的对峙来得猝不及防。
纪雪城等待了一会儿,没听见他的下文,便转回头道:“没事的话,我就先进去了。”
伴着刷开房门时的电子提示音,她闪身进了自己房间,黑色的胡桃木门角度渐收,却在最后的时刻,被一只手撑住。
“我真不是故意的,”晏泊三两步跨越了原先的距离,牢牢把控住那道不算宽敞的缝隙,只露出半张脸,“我怕我告诉你,你就不肯让我来了。”
纪雪城闻言,未置一词。
她的视线缓缓下落,看见晏泊的双脚——一边穿着酒店的拖鞋,一边却穿着他自己的板鞋。
有些滑稽。
纪雪城想象着,晏泊听见自己回来的动静时,匆忙起身开门的情景,心底无故温热。
再怎么说,他也是越过了万水千山的阻隔奔赴而来,又眼巴巴地等了自己这么久。
“晏老师,注意仪容仪表。”
她隔空指了指他脚上的鞋。
晏泊低头,才看见自己疏忽大意的形象管理。
“开门的时候太着急了。”他有些尴尬,不动声色地把穿着拖鞋的那只脚退后一步。“不过我得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事?”
“你的这句‘晏老师’,对我来说,已经不适用了。”
纪雪城疑惑:“为什么?”
晏泊略一用力,狭窄的门缝被推开更宽大的空间。他为自己成功引起纪雪城的好奇心而得意,凑近了道:“因为,我辞职了。”
“辞职?”纪雪城失声反问,一下子把房间门拉开到最大,“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辞职?”
饶是周景仟与晏庆弘,听闻他决意离职时,也只是略表遗憾,同时敦促他尽快重新做好职业规划;而纪雪城竟有如此大的反应,不禁让晏泊在意外之余,更觉得新奇。
“没什么工作热情,想做点别的。”晏泊自认为问心无愧,“放心,纯粹是我个人出于理性的决定,牵扯不到别人身上。”
理智告诉纪雪城,诚如晏泊所言,此时纯属他的私事,与她并无任何干系,但不知为何,内心总有一方被情感占据的角落在叫嚣。
她踟蹰几许,最终退开一步,腾出一个身位道:“进来说话。”
晏泊今晚的心情,可谓历经了大起大落,时至此时,他仍然有些担心:“已经很晚了,你不需要休息吗?病还没好呢。要不……明天再谈?”
“今日事,今日毕。几分钟的事,不耽误睡觉。”
纪雪城说完就径直进了房间,徒留晏泊一人在原地。
他犹豫一会儿,终是跟了上去。
“事先声明,虽然我不太理解你离职的决定,但我完全尊重你的想法,只要你考虑清楚。”纪雪城走进会客厅,随手把装药的塑料袋放在茶几上。
晏泊:“当然考虑清楚了。”
纪雪城接着说:“之前没和你说清楚,我和我爸的关系其实不太好,我很不希望某些关于我的事情,是经由他来告诉你的。”
“猜到了,”晏泊点点头,“刚才等你的几个小时里,我仔仔细细想了一通。先前我低估了你家庭关系的复杂程度,仅仅以为是你父母之间的矛盾比较严重,没往更深一层想。”
“不管怎么说,不请自来乃至直接出现在你房间门口,对于我们现在的关系而言,都挺冒犯的。我再次道歉,希望你原谅。”
他抱着十足十的诚意说出这些话,正经程度直逼新闻发言人。纪雪城听完最后两句,愣了足有五六秒。
“道歉啊……”她望着身边正襟危坐的晏泊,垂眸思索后说,“……我接受,不过机会有限,绝无下次。”
顿了顿,她又补充:“没和你交代清楚前因,也属于我的过失。去医院之前,我头昏脑涨,说话比较冲,你别放在心上。”
晏泊摇头,大方道:“没关系。我可不是那么小肚鸡肠的人。”
他边说边观察纪雪城的面色:“烧退了吗?我看你的精神好像比出门前好了一些,是不是挂水了?”
纪雪城朝他晃了晃手背上的针孔,“挂了一瓶,暂时是退烧了。不过明天还得去。”
晏泊认真端详那个暗红色的小点,没错过她话里隐含的信息:“明天我开车送你去吧。不麻烦你小姨了。”
“想麻烦也没地方麻烦了,”纪雪城抽回手,“她明天就飞坦桑尼亚拍大草原。”
晏泊听她并未反驳自己的提议,心情瞬间飘荡起来,只当是默许。
“野生动物摄影师?那可真够酷的。”
“那倒不是,她之前拍自然风光的,这次也算一时兴起。”
纪雪城话音刚落,猛地想起来自己遗忘了一件极其重要的事——给小姨打电话。
她连忙手忙脚乱地找手机,铃声却先一步响起。
向婕按捺不住打了过来。
“喂,小姨,”她一边接起,一边打手势示意晏泊不要说话,“……哦,正准备给你打来着……没啊,人早就走了,没见着。”
晏泊听着觉得不对劲,用唇形说道:“我没走!”
纪雪城赶紧上手捂他的嘴,生怕他弄出动静。
“……对,我已经准备睡了,小姨你回去吧,我这儿挺好的。”
晏泊仰倒在沙发的靠垫里,顺从地任由纪雪城的手掌覆盖住自己的下半张连,眼睛里狡黠又享受。
待到挂断向婕的电话,纪雪城才松开手,心有余悸地瞥了晏泊一眼:“刚才是让你不要出声。”
晏泊装傻充愣:“啊?我不知道啊。”
纪雪城半信半疑:“少装蒜。”
她看了眼时间,已经是将近凌晨十二点,于是下逐客令道:“你回去吧,我要睡了。”
晏泊倒是没有异议,自觉地起身。临出门前,不忘重申一遍:“别忘了,明天我送你去医院。”
*
隔天傍晚,晏泊如约而至,载她去医院打点滴。这一阶段的工作基本进入了尾声,该拜访的客户和上下游已经拜访完毕,各人只需完成自己负责的调研报告,就可完工返回新川。
纪雪城没在南港逗留很久,她是最早提交的人,一份十几页图文并茂的文件直发领导邮箱。得到回复后,她订好了第二天返程的机票。
当然,应晏泊的付费授权委托,也连带了他的那份。
回公司后,她接到纪文康助理的消息,去了一趟董事长办公室,简单阐述了自己那几天的工作情况。
纪文康没有吝惜赞赏,似乎很是认可她的初期调研结论,甚至直说过段时间要她升职。
纪雪城难以置信:“可我才来三个月。”
“所以我说了,过段时间。”纪文康不以为意,“再说了,放眼看看和我们情况差不多的家庭,多的是国外留学回来就直接任职中层管理的少爷小姐。你已经在基层历练很久了。”
他如此慷慨,纪雪城反而觉得事出有妖,试探着问:“是因为您认可我的工作能力?”
纪文康笑:“如果有一天,你做到了管理岗位,就会知道一个人的升迁与否,有太多的因素需要考量。问出这个问题,只能说明你还太年轻。”
纪雪城懵懵懂懂地回到工位,反复咀嚼着最后几句话。
太多的因素。
到底是哪些因素?
她总觉得话里有话。
办公室里一切如常,复印机“沙沙”运转着,敲击键盘的声音连成一片,新来的暑期实习生在四处奔忙,对着手里的繁琐杂事干劲十足。
似乎她的短暂离岗并未给同事带去任何影响。
纪雪城轻轻地叹气,正准备投入工作,忽然被人拍了拍背后。
她回头。
“我们准备点奶茶,一起吗?”
问话的是平时和她交情很浅的隔壁组同事。
纪雪城对这种突如其来的亲近致以礼貌回应:“不好意思,我不喝奶茶,你们点吧。”
同事当即追问:“咖啡呢?我刚好有几张临期的优惠券,算我请你的。”
这种热情简直来得莫名其妙。
纪雪城迅速回想了一遍二人之间是否有渊源,但似乎确实是连点头之交都算不上的情分。
婉拒的话在嘴里转了一圈,她终究不想显得太不合群,于是点头道谢:“好啊,冰拿铁就行。下回换我请你。”
过了二十几分钟,她拿着一沓文件去找林淑容签字。途径走廊,却见两个拎着咖啡店纸袋的人影,背向她往办公区走去。
“你想得真美,一杯咖啡就想收买人家大小姐?道阻且长啊。”
“没办法,要不然我还能怎么样?慢慢努力咯。希望她别跟我过不去就行。”
……
纪雪城的脚步顿住了。
好像,无需多问所谓的“大小姐”是谁。
在南港工作的那几天,敏感如她,已经察觉到几位素不相识的同僚对她的态度很是微妙。虽然暂且不知他们从何处得知此事,但这也不重要了。
纪雪城深谙怎么扮演合群、怎么扮演兢兢业业、怎么扮演乖巧、怎么扮演趾高气扬,可她把握不住任何的平衡。
纪文康说的轻巧,做到管理岗?
别说是顶层的任何一个总,哪怕是林淑容,纪雪城都自知比不上。
相比于纯属恶意的流言非议,她更头疼的,是掺杂着良善和算计的人际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