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餐进行到一半,纪书远晃晃悠悠地走进餐厅。问起今天的行程,同样说有约。
这是他们的常态。社交也算是例行公事,总要寻个名头凑几个人聚在一起,至于到底做什么,却不必去深究,反正聚得多了,将来有瓜分利益的好事,别人也能更容易想起某个人的存在。
纪雪城最先吃完,先一步回了楼上,开门就撞见准备下楼的晏泊。
想是运动完出了大汗,他刚刚洗了澡,脖子上还挂着未擦干净的水珠。
“你现在去吃早餐?”纪雪城问。
晏泊:“对啊。怎么,你们家过了七点不给饭吃?”
“……倒也不是,”她瞥了眼楼下,隐隐听见纪文康和纪文茂推椅子离开的声音,“只不过你现在下去,就得和纪书远单独吃了。”
晏泊没想明白其中有何不妥:“他怎么了?”
纪雪城闷头不乐:“没怎么。算了,你想去就去吧。”
晏泊头顶一个硕大的问号。
“我也没说想和他一起吃啊,”他摸不着头脑,“你怎么那么不高兴?”
纪雪城一梗。
她不喜欢纪书远,也不想晏泊靠近纪书远。
这个想法剖析起来很简单——
无形中,她把晏泊划分进了“自己人”的阵营,当然不愿意他接近自己的对立面。
说白了,爱憎分明的皮囊之下,多少带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占有欲。
尽管这占有欲的敌对对象挺奇怪。
她不大想解释,迈步要进房间,却被晏泊拦住去路。“别只说一半啊,我为什么不能和他同桌吃饭?”
他的想象力天马行空:“难道他背后说我坏话?”
“……”
纪雪城认栽。
“我不喜欢他,所以也不喜欢你和他走近一丁点。行了吗?”
她说这话时,气势相当足,无意识地略过其背后的情感偏向。
晏泊被说得一愣一愣,直到她说完之后的好几秒,才后知后觉地品出那么点微妙的意思。
“行,太行了。”他压不住嘴角上扬的弧度,“那我早上怎么办?你总不能让我饿肚子。”
纪雪城想了想,果断道:“我去拿上来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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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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线上会议于九点钟正式开始,每个人的发言基本都精简在五分钟之内。纪雪城按照昨晚准备好的内容,条理清晰地讲完组内项目的概况和进度。
即将闭麦时,忽然有一个陌生的头像闪动,针对她刚才提到的市场竞争和未来方向展望提出了几个问题。
纪雪城有些措手不及,因为前几个人开麦发言时,根本没有这个环节。
况且那几句话只能算是她的即兴补充,并不在罗列的大纲之内。
这是个不太熟悉的声音,不属于和她经常打交道的任何一人。
纪雪城答得很谨慎,完完全全是临场发挥,边说边在纸上罗列下一句的关键词。
摄像头和收音麦都是开启的状态,她无法腾出更多的精力查询资料,硬生生答出当年招聘面试的氛围。虽然并非面对面,但手心着实捏了一把汗。
发言结束,纪雪城立刻关了摄像头和麦克风。
于可心的小窗弹出来:【我天,刚才那是分管咱们部门的王总……】
【他怎么突然来听开会了。】
纪雪城眉心一跳。
原来是大领导莅临会议。
【也许想关注下部门的工作?】
于可心:【应该吧,他也好久没现身了。话说回来,你刚才反应可真快,简直像提前背了问答稿。】
纪雪城:【昨晚临时抱佛脚了,不知道算不算过关。】
于可心:【反正我觉得你说得挺不错的,看好你。/加油】
会议还在继续,汇报人已经换了下一位。纪雪城放松不少,专心当起听众。
晏泊出现在门口。
他指指嘴巴,又指指电脑,纪雪城了然:“已经关麦了,你说吧。”
“刚才管家来问我们下午有没有出门的安排,他好直接备车。”
纪雪城把扬声器地音量调小一些。
“你想出去吗?”她征询晏泊的意见。
他挺无所谓:“我都行,你想去哪里,我就陪你去哪里。”
纪雪城欲言又止。
上次参加完他师兄的婚礼,她算是彻底向晏泊坦陈了心迹。
虽然她也承认,那种似拒非拒的态度,是有点——
渣。
但根据晏泊至今的言行来看,反倒像是被激起了更坚不可摧的斗志。
拦都拦不住。
纪雪城在新川出生长大,对南港这个地方并无太多感情,也鲜有游玩热情,只是顾念到晏泊随他们千里迢迢奔赴此地,总不能把人晾着不管。
“还是出去走走吧,总憋闷在房子里也不好。”
南港的纬度低于新川,夏季尤为炎热漫长。
溽暑时节,阳光灼灼,临海的地理位置并不能带来多少缓解,反而平添了更多化不开的潮热。汗水黏着在肌肤表面,像裹着一层不透气的塑料衣。
晏泊自告奋勇要开车,结果刚开到山脚,就开始分不清方向。
“我记得刚才走的是这条路。”他万分肯定地说,方向盘一打,转进另一条小路。
纪雪城坐在副驾驶,看着窗外第三次错身而过的商店招牌,难以置信他当初在国外是怎么开的车。
出门本来是临时起意,没想好目的地,纪雪城就一直没开导航。实在看不过去时,她出言纠正了几次方向,等晏泊驶出这个区域,便由着他开。
谁知还是高估了他。
感觉到突然的刹车时,纪雪城刚刚回复完手机上的工作消息,从屏幕前抬起头。
前面居然是一片停车场。
她诧异地转头问:“你怎么开到这里了?”
晏泊和她面面相觑:“我也不知道……顺着前面的路一直开,就到这儿了……”
纪雪城无奈地把手机放进随身包里,透过窗户往外看去。
这一看才发现,晏泊竟开到了一家酒店。
而且是纪家在南港常光顾的那家,但凡重要客户或者朋友约见,基本会都定在这里。
说巧也巧,这家酒店的下午茶一直生命在外,而现在正是时候。
“想吃下午茶吗?”她问晏泊,“来都来了,不如上去吃点东西。”
她从晏泊身上学了点随遇而安的本领,加之今天本来就没什么特别的计划,索性到哪算哪。
晏泊更没意见:“好。”
酒店前厅经理正在大厅里,他认得纪雪城,两人才进大厅,他就带着微笑迎上来。
“纪小姐您好,请问是来找纪先生吗?他和客人正在七十九层的包间里。”
纪雪城有瞬间的愣神。
而后才想起来他早上说过,今天要见一个行长来着。
她微笑婉拒:“不用了,我就是和……来吃个饭。”
前厅经理注意到她身边的晏泊,了悟地笑:“好的,我带您和您同伴上去。”
同伴。
客观而挑不出错的称呼。
是亲是疏,只看当事人内心的定义。
晏泊一口气憋在胸腔里不上不下,莫名觉得自己的合法身份遭到了辱没。
纪雪城没注意他的表情变化,心里正在想别的事情。
“请问,”踏进电梯里的时候,她终于忍不住,“我爸来的时候,除了见面的客人,还带了哪几位?”
经理回忆道:“好像有……四五个人吧。我比较眼熟的,有李总和王总,剩下几个,大概是他们的手下员工,都是年轻人。”
电梯显示屏上的数字在不断变化,金属门闭合后,再听不见外面的任何杂响。
纪雪城又问:“知道他们的姓名吗?”
经理迟滞片刻。
“具体姓名确实不知,不过,纪先生叫他们……小文,还有……”
“……小宋。”
她的呼吸暂停了那么一下。
“纪小姐,您要是再问,我也实在不知道了。”领班面露为难色。
纪雪城微微低了头,目光沉下去。
“没事了,我就是随便问问。”
餐厅在顶层,从此俯瞰,可以看见南港最繁华的商业中心,高楼林立,鳞次栉比,钢铁森林里,街上的行人车辆微渺如游蚁。
晏泊不傻,刚才纪雪城和领班那几句没头没尾的对话落入他的耳朵,他心中隐约有一些猜测,但事关别人的家务事,不好贸然开口。
这顿下午茶吃得并不痛快。
纪雪城怀揣着心事,吃得慢且无味。
她忍不住想象楼下会客包间里的情景,那应该是一个膨胀着利益和野心的空间,觥筹交错,推杯换盏,所有能谈的不能谈的,统统浓缩在一个眼神、一两句话里。
她不知道自己将来有没有踏足其中的可能。
晏泊见她走神,知道她大概又在想事情。餐刀在盘子里划了又划,左右就是切不开一块薄薄的面包,而纪雪城深陷内心世界浑然不觉,机械地重复着动作。
他叹一口气,径自从她手上拿过餐具,三两下切好还回去。
“盘子都要被你劈成两半了,”他说,“还是凌迟处死的那种。”
纪雪城后来才反应过来,赧然说了“不好意思”。然后晃晃头,克制自己不要再做无济于事的多想。
西晒渐渐趋于强烈,透进玻璃幕墙,把周遭一切染上灿烂的金色。
灵感凭空一闪,纪雪城突兀问道:“你要不要去海边?”
晏泊愣了愣:“现在?”
“再等一会儿。等到太阳快落山的时候,”她的兴致来得很突然,似乎要决意转换刚才的心情,“我们去海边看日落,好不好?”
海边。
日落。
两人。
晏泊的想象力已经先于实际,在他的脑海里挥洒出一副绚丽的图景,他根本想不出拒绝的理由。
“好,去看日落。”
*
南港城如其名,是个海岸线曲折的天然良港。每逢节假日,海边总是分外热闹,多的是旅人。
晏泊喜欢海,纪雪城也喜欢。
但是晏泊喜欢的,是阳光沙滩的黄金海岸,生命力旺盛欲燃的海;纪雪城却唯独偏爱礁石密布的深蓝,惊涛成雪的冷冽。
夏季白昼长,此时虽然日薄西山,但阳光还明丽。海面上洒满碎金,熠熠夺目,天边有孤鸥影。
风很大。
两人沿着海岸线慢慢走着。
“我刚才,是有一点不开心。”纪雪城听着一阵一阵的海浪声,迟缓开口,“但不是因为你,你别误会。”
“我知道,我没误会。”
“我家里这边……都是不太注重亲情的人。这几天,如果你觉得他们态度比较奇怪,是正常的,别放在心上。”
“不会。反正我认识他们,也只是因为你而已。”
纪雪城脚下一顿。
晏泊回头看她:“怎么了?”
“……没怎么。”
潮声不绝。
他们背着光走,影子就在斜前方,光影重叠的部分,看起来像是亲密相依。
沉默一会儿,晏泊问:“你不高兴的原因,还是不方便告诉我吗?”
纪雪城慢慢点头。
晏泊语气有些闷:“是不是因为,还没想好怎么定义我们之间的关系?”
纪雪城忽然定住脚步。
晏泊随之停下,回身望向她。
纪雪城唇间微动,轻声说了一句什么。
偏偏此时风声忽然变大,把她的话掩盖得干净。
“你说什么?”晏泊大声问。
纪雪城怕他听不清,往他跟前走了一步,把自己的音量放到最大。
“……我说,我会考虑的。”
“我们的关系,我会考虑的。”
她的声音盖过了风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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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两周更新频率可能会不太稳定,因为最近特别忙,过了圣诞节应该会好转,么么~
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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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安静地对视。
时间的流速忽然变得缓慢,潮与风在身边凝固,如同有一片真空将他们包围起来,密不透气。
考虑。
多么精妙的用词。进可攻,退可守,实在不行,逃之夭夭也不算犯规。
其实纪雪城也没意识到自己正在留余地,只是经验使然,不喜欢把话说死。
晏泊把这句话在脑内循环播放了好几遍。
这算是希望吗?
好像是。
但听起来似乎有些遥远。
“你要考虑到什么时候?”他实在忍不住探究答案,想让希望更加明晰。
纪雪城微微转开了视线:“我想……到冬天吧。”
晏泊诧异。“为什么是冬天?”
“因为,冬天更冷。对我来说,寒冷有助于保持大脑的清醒,做出来的决定,不容易出错。”
这个答案天马行空得近乎不像纪雪城了。
而她却说得认真,好像在交付一项极其重要的嘱托。
晏泊把话听进了心里。
“好,等到冬天,我听你的答案。”
没关系的。
他最擅长等待。
他从不怕等待。
这天的最后,他们却没能看成日落。
天空风云突变,云翳蔽日,几秒之内,城市落了雨。
他们狼狈地往车里跑,原本想象的海边赏落日,莫名其妙以淋成落汤鸡收了场。
细想还挺诙谐。
回去之后就洗了澡。
纪雪城用的是卧室里的浴室,晏泊用的是二楼公共的。
进门时,管家见他们双双淋雨归来,让厨房备了驱寒的姜汤。晏泊洗得快,喝完自己那份,顺手把纪雪城的那碗端上楼。
纪雪城刚刚走出淋浴间,身上裹着白色的浴袍,头发没擦,正往下滴水。卫生间里热气蒸腾,她被熏得脸颊潮红,趿着拖鞋迫不及待地开门通风。
一开门,迎面就看见端着碗进房间的晏泊。
她本能地想关门,不过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穿着,觉得只是随意,并无不妥,便松开了门把手。
“你手里拿的什么?”
“姜汤,”晏泊走到门口,“喝了驱寒的。”
纪雪城接过,隔着碗感觉到微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