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睡前进房间,晏泊又以借着晚安吻的名义缠了她好一会儿。两人吻得难舍难分,直到纪雪城感觉略微缺氧,才猛然回神,轻轻一挣。
“我真要去睡了,”她不自然地移开视线,“明早还要上班。”
晏泊怅然,眼里些许失望:“嗯,去睡吧,我一个人独守空房,长夜漫漫,只能数羊了。”
纪雪城笑他言过其实,正要关门,不料他伸手一顶,还有话要说。
“明早你记得……”他伸手往脖子指了指,脸上很有身为罪魁祸首的心虚,“记得遮一遮。”
纪雪城当即明白过来他在指什么。
最近的气温虽然日渐降低,但远没有到需要穿高领衣服的时候,若不想欲盖弥彰,确实需要花点力气抹遮瑕。
一想到明天还要因之早起几分钟,她略有不爽,对晏泊投去一记满含警示意味的眼刀:“这次先不和你计较,下次要是再敢……”
“绝对不会!”还不等她说完,晏泊便举手发誓,“下次我一定克制,真的!”
纪雪城没搭理他,直接关上了门。
*
新的一周很快到来,同样到了年终,晏泊那边的工作也正陷于忙碌。之前他下班比纪雪城准点,还能有空回家准备晚餐,但是最近也渐渐感到匀不出时间。
在不知道第几次看见只早自己十几分钟下班的晏泊着急忙慌地在厨房里开火之后,纪雪城终于按捺不住,叫他以后别等自己,各自在公司食堂吃了省事,回来还不用洗碗。
晏泊却不答应:“日食三餐,我们总要有三分之二是在一起的,不然和合住室友有什么区别?”
他甚至表示可以再早起半个小时,早上就把东西准备好,晚上回来后微波炉一热就行。
最后实在无奈,纪雪城想了折中的办法——
特准晏泊来接她下班,直接在外面的餐厅解决晚饭。
晏泊一边嘟囔“外面的哪能和我的手艺相比”,一边却兢兢业业地上网查找各色餐厅评价,力求几周不重样。
直到纪雪城惊觉,自从晏泊住进来以后,自己好像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亲自下过厨了。
这种变化,算是好兆头吗?
她不解,在某天晚上回家的电梯里,她问晏泊:“如果和你在一起,会让我的自理能力退步,是不是应该悬崖勒马?”
晏泊通过电梯里的镜子,惊奇地望向她:“自理能力退步?”
他掰着手指头细数:“你家里工具箱的装备比我家还齐全,各种生活技能也不缺,怎么就退步了?”
“用进废退嘛,我说的是现在。”
电梯门开启,纪雪城先晏泊一步走了出去。
“可我觉得,话不能这样说,”晏泊笃定地反驳,“总不能我一边说着喜欢你,一边什么事都不为你分担吧?那还叫喜欢吗。”
他说话时,纪雪城正要抬手输指纹,闻言却放下了手。
“坦白地告诉你,我也有懒惰的一面,也很享受你帮我分担,”借着门前亮堂堂的感应灯,她盯住晏泊生得出挑的眉眼,“但我担心这是一个陷阱。”
晏泊一头雾水:“什么陷阱?”
“就是那种……”她极力搜索合适的形容词,“表面上是我拿捏你,实际上是你拿捏我的陷阱。”
她的表述实在抽象,晏泊费了好一会儿才理解其意,开朗笑道:“你怎么会有这种担心?我,早就完完全全砸你手里了,甩卖都没人要,你说咱俩谁拿捏谁?”
他扣住纪雪城的手,“再说,我等了多久、辗转反侧了多少个晚上,好不容易才盼到今天。如果你说这就是对你的拿捏,那我可真要冤死了。”
纪雪城轻嗤,笑意却藏不住,从眉梢蔓延到唇角,漾着含蓄的得意。
她鲜少流露这样生动鲜活的神态,带着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亲近意味:“话倒是说得一套一套的。”
晏泊听得心底软胀,头脑一热,低头就想索吻。
纪雪城推拒:“还没进家门呢……”
他却抢先一步按上指纹识别,门锁应声而开的同时,细密又炽热的吻落在了两人唇间。
反手关门。
肩上包包被丢在一边的时候,晏泊不小心磕到纪雪城的牙齿。他发出一声轻微吃痛的闷哼,却意外地让纪雪城的神经感到兴奋。
察觉到对方忽然变得热烈的反应,晏泊碾着她的唇,含含糊糊道:“纪雪城,你是不是施虐狂?”
她没反驳:“是啊,你怕了吗?”
“……不怕,”晏泊沉迷于唇齿,揉着她后脑勺的头发,“我喜欢,喜欢得要命。”
不知是谁的呼吸先乱了节奏。
试探、触碰、痴缠。
门口到卧室的一路,丢满了衣服,从厚重到轻薄,交叠凌乱。
最终点截止在紧闭的卧室门前,掉了一枚撕开封口的胶乳制品包装。
*
十二月七日,纪雪城订好了出发丹江的高铁票,各自收拾行李,预备一天以后启程。
在一切准备妥当之后,出发前,她还有最后一件事要办。
从公司门口的地铁站开始,到达市精神卫生中心,总共六站的距离。
纪雪城从地铁站出来,步行几十米,终于看见医院的大门。
广为流传的都市传说里,精神病院从来都是重灾区。
莫名的惊悚灵异,似乎总偏爱此地,野蛮生长得格外迅速。
甚至演化成了一种特殊符号。
而在这个阳光稀薄的下午,纪雪城走入医院的花园,却并未感到半点的阴森。
出来放风的病人神情各异,有的在护工的看护下安安静静地散步,有的蹲在花圃边数叶子,并不吵闹。虽然周遭环境略显沉闷,但设施和卫生维护得到位,十分整洁有序。
纪雪城在边上的木质长椅上坐下,无声观察着眼前的一切。
她今天做好了无功而返的准备,毕竟她根本没见过宋哲阳母亲的任何影像资料,也不觉得仅仅依靠亲缘之间的几分相似,就能准确辨认出其真人。
不管如何,只要来了,就总有一线微弱的希望。
精神疾病是统称,包含的范围甚广,精神分裂、抑郁症、双向情感障碍、焦虑症等等,都被囊括在内。
她不免去猜测宋哲阳母亲罹患的究竟是其中的哪一种。
一分一秒过得很快,一个小时的放风时间转眼就过了大半。在这期间,纪雪城仔细审视过了视线范围之内的所有中老年女性,把她们的长相深深刻进心里。
她甚至对这种那位素未谋面的女人产生了些许同情——长久待在这里,总是不如居家环境舒适安逸的。况且根据晏泊的转述,宋哲阳对她的态度,大概算不上好。
纪雪城活动活动酸麻的脚踝,眼见着大部分病患已在随行医护的陪同下往住院大楼里走,心知时限将近。
她倒也没多失望,只是在脑海里迅速梳理一遍近日来往的客户,试图从中摸索出可以用来疏通的关系。
不远处,一个护士推着轮椅,慢慢朝纪雪城的方向走来。
“小陈,我儿子昨天不是说今天会来看我吗?怎么到现在都没来?”
护士轻声细气地回答:“这不是才下午吗,距离探视时间结束还有好一会儿,说不定还在路上呢。”
轮椅上的人若有所悟地点点头:“是哦……还没到时间呢。他昨天都说了今天肯定会来。”
然而话音刚落,她忽地推翻自己刚才的话:“不对不对,他是前天来的,他前天说明天来,所以他今天应该来……不,是昨天来……”
她颠三倒四地说着,在前天、昨天和今天的时间轴上来回打转,神情越来越迷惑。
陪同的护士耐心道:“阿姨您别着急,不管是哪天,您儿子肯定会来的,我带您回病房,您再慢慢回想。”
她边说安慰的话,边加快脚步往住院大楼走,像在赶时间。
纪雪城怔怔地看着她们由远及近。
轮椅上的女人,面容苍老,头发花白,皱纹深深侵袭了她的皮肤,留下宛如刻痕一般的纹路。
她兀自挣扎在时间线的问题之中,眉间紧皱,仿佛遗忘了周围的世界,嘴里喃喃:“今天……不对,是明天……昨天?不,就是今天……”
她们经过纪雪城面前,擦身而过。
与任何一场陌生人之间的照面无异。
难以言喻的熟悉感攫住纪雪城的心脏。
她霍地站起,不可置信地盯着前方远去的背影。
那张沧桑的、饱经风霜的脸,缓缓和记忆中的一个场景的主人公,重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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甜完就卡文可咋办啊啊啊
第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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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见过这个人。
在小时候。
向娟的朋友不多,平日里除了向婕,几乎不会有到家里来找她的人。唯独有一天,一个纪雪城没见过的陌生女人,敲响了家门。
纪雪城去应的门。
那是个气质绝佳的女人,看起来和向娟差不多年纪,面容姣好,妆容素淡,像一朵收敛起所有娇娆的红色山茶。
小孩子正是以貌取人的时候,纪雪城觉得她面善,便一脸天真地问道:“阿姨,你找谁?”
看见是个小姑娘开的门,那女人似乎很是惊讶,不过很快就换上微笑的和善神情:“你好呀小朋友。我找向娟,请问她在家吗?”
那阵子,向娟报了个园艺课程,经常待在家中的玻璃花房。她有耐心,学得也认真,即便是难养的丽格海棠,也在她手下平安度过了一整个春秋。
爱仿佛是她的天赋,无论对草木,还是对人。
纪雪城:“你找我妈妈?她在家,你等着,我去叫她。”
那会儿纪家还没搬家,不过也住在一个安保等级相当森严的住宅区,外人不可轻易进出。纪雪城知道这点,就没太设防,只以为是向娟认识的邻居,满心欢喜地跑进花房,大声道:
“妈妈,外面有个阿姨找你。”
向娟修剪花枝的手一顿,回头的那刻,表情有转瞬即逝的僵硬。
“不认识的阿姨?”她向纪雪城确认。
得到女儿肯定的答复之后,随着一声叹气似的呼吸,她的肩膀沉了下去。
就像是压上一副无形的重担。
“你在这里等我,不要跑出去,”尽管无可奈何,她还是放下工具,起身往外走,“这里的花不能随便乱碰,只能看,明白吗?”
纪雪城用力点头。
当时的她,根本不知道向娟即将面对的,是怎样一场难堪而剜心的会面。她只知道,那个下午过得格外漫长,久到她不知不觉躺在藤编躺椅上睡了个昏昏沉沉的觉,向娟都没有回来。
她想出去查看情况,却又记起向娟的叮嘱,在原地犹豫了好一会儿,还是选择安静地等待。
花房里,四面安装着玻璃幕墙,历经一整天的日晒,虽不是夏季,也足够闷热。
纪雪城擦掉脑袋上的汗珠,面向窗外夕阳,呆呆得不知该做什么。
似有心灵感应,她隐约觉得自己不该对那女人说实话。
万一那个人是来吵架的呢?
就像童话故事里假扮成外婆的大灰狼,假扮成友善的好人,实际上憋着一肚子坏水。
纪雪城不安地低头,正好瞧见那盆耗费向娟最多心力的丽格海棠。
都说这花难家养,但在这间温暖如春的花房里,它生长得悠闲又恣意,叶片厚润,粉色的花瓣舒展,沐浴着夜晚降临前的最后一缕日光。
最后,是家里保姆来叫纪雪城出去的。
据她说,向娟见过那个来访的女人之后,就直接回了自己房间,而后一直闭门不出,谢绝一切敲门。
包括纪雪城。
后来再回忆起来,似乎向娟消沉的起点,就是那天和陌生女人的会面。
她再没去上过园艺课,请了花匠来打理花房。有一回花匠因家中有事请假了一周,家里佣人按照其交待接替照管了几天,不知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那盆丽格海棠就此枯死,哪怕花匠回来以后,也回天乏术。
经过时间的冲刷,记忆中那女人的相貌已经慢慢模糊,纪雪城本以为,哪怕某天在路上迎面遇见,自己也认不出她。
但是她低估了记忆的潜力。
短短的一瞥,她如同经历了翻江倒海的骇浪。
恍惚间,纪雪城以为自己再度回到那个寻常的午后,打开家门,对着素未谋面的访客,浑然无知地展露笑容。
像被磁石吸引,她不由自主地跟在了护士身后,一路进了住院楼的大厅。
护士还在和女人对话,多是没有实际意义的安慰和劝抚。她也没法告诉面前的病患,她心心念念的儿子昨天没来,前天也没来,今天更不会来,并且在未来的一段时间里,恐怕都不会来。
她们顺畅无阻地近了住院楼的大厅,进入电梯,升至病房所在的楼层。
从这里开始,就是层层设限的精神分裂症病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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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江是座小城市,四五线的发展水平,并无机场,从新川过去,要先搭乘三个小时的飞机至省会城市,再坐一个多小时的高铁。
纪雪城和晏泊起大早出门,真正到达目的地,已经过了中午。
两人落地机场时,都换过了厚衣服,乍从高铁车厢里出来,扑面就是朔风的刺骨凛冽,齐齐打了个哆嗦。
“真够冷的,”晏泊庆幸自己在风度和温度之间选择了后者,“现在去哪?酒店?”
“嗯,先落脚。”
纪雪城拿出手机叫车,很快便有司机接单,一路畅通无阻到了预订的酒店。
进房间以后,热烘烘的暖风扑面而来,暖意比楼下大堂更甚。
晏泊脱了外套,用衣架挂好,侧头望向窗外,那片无际的、云翳厚重的天。
丹江是工业老区,尽管无人能够否认她的美丽,却也要无可奈何地承认,她面临着和东三省其他城市一样严重的人才外流。
尤其在沿途,晏泊注意到市区行人的年龄结构,和新川有明显的不同。
酒店门前的大马路,叫做平安街,再远处,就是开阔的文化广场。他眺着视线范围内的一栋尖顶欧式建筑,对纪雪城问:“那栋红色外墙的房子,是做什么用的?”
纪雪城头也没回,便知道他在问哪座大楼。
“如果你问的是现在,”她答,“铁路局在那儿办公。”
悠久复杂的历史,让这片土地被打上了不同的文化烙印。
曾经的俄国人在这里开沙龙,战火硝烟里辟出一块灯红酒绿。时光荏苒,换了天地,这些建筑遗产没有随着他们的脚步退出,而是平静地伫立在原地,俯瞰众生。
晏泊若有所思地长长哦了一声,又说:“你好像对这里很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