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纯粹浓黑中,辨出灵脉和魔息走向并不容易。前额处更是修士的要害,心脉、颈脉破碎,或许还能活,一旦灵台湮灭,识海倾覆,不死也得废。
就连苏长柒,都没敢直接给自己来上一剑。
叶沁竹覆身上前,凑得极近。
“你信任我吗?”她问了一句,“要是不信任,我就……”
苏长柒没让她说完:“可以动手。”
他想再挣扎一下,本来也是因为被少女的那份信任吸引。
那份感觉并不愉快,尖细针头刺破皮肤,往内探入。势头极缓,无法快刀斩乱麻,能消解的魔息也仅仅是一星半点。
如干渴欲死的人,见到山间留下的水滴。他的内心雀跃欢呼,但很快就发现,那只是一滴、一滴往下流,让他无比期盼,又无比焦躁。
苏长柒遏制不住地颤抖。
交握的手变换姿势,到最后,完全被扣住,换做由另一人全程主导。就这么牢牢抓着,不让它落下。
叶沁竹把力道传过去:“别动。”
“多久以后能取出来?”
苏长柒像是没听到她的话。
男子双眸半闭,脑袋无力垂至一侧,宛如精疲力竭般低喘。
叶沁竹:“我去找裴述。”
苏长柒反手把她五指扣住:“……至多半个时辰。”
他努力享受这份短暂的、极容易被无视的放松。
细腻的触感拢了上来,叶沁竹避开伤处,用帕巾拭去苏长柒面上的冷汗。担心过时后对苏长柒灵体有害,她干脆在一旁等着,替他掐时间。
叶沁竹:“怎么回事啊?是因为药物愈合心脉,控制不住了吗?但早些时候,明明还不是这样的。”
她是圣女。被绑到浮灵教,要被强行献祭给邪灵的人,不可能对浮灵教的神有好感。是否会和修真界那群人,一旦发现苏长柒根骨的不对劲,就多加地方。
苏长柒不知道,他能不能对她开口。
“不仅仅是药物的原因。”他认命了一般,“我方才,知道了些事情。”
叶沁竹问得很主动:“我能听吗?”
苏长柒点头。
“我……”他却不知道该如何说,“可能,和害你的邪灵有联系。”
叶沁竹:“哎?”
苏长柒:“很近的联系,甚至算得上,血脉相连,至亲。”
叶沁竹:“!!”
少女歪过脑袋,警惕地看向苏长柒:“你是本人吗?”
“我听说过,那位邪灵在被主母困死前,是可以自由转换人身的。”
苏长柒:“我没有入侵他人识海,挤占意识的能力。”
“也对,你要是能夺舍,也不会现在突然和我坦白。”叶沁竹了然点头。
的确,阿七体内的魔息和一般描述的不同。它不像由外部入侵,反而是从心脉滋生,朝全身延续,如果是体质原因,就很好解释。
“那怎么办?”她满脸忧心,“这样一来,庚辰仙府以前的治疗方案,是不是没有效果了?”
担忧地转头,与苏长柒四目相对。她意外地发现,那双眼睛里有鲜明的疑惑。
苏长柒:“你不惊讶吗?”
叶沁竹:“我惊讶啊,这不是立刻在试图为你想办法嘛。”
苏长柒:“……”
这和他想的不太一样。
“你不害怕吗?”他问,“不讨厌吗?”
叶沁竹幽幽叹息:“阿七,如果你说的是真的。依照凡人的观念,你得喊我一声,姨娘。”
“没什么可纠结的。”少女唇角划过弧度,饶有兴致地勾唇一笑,“我不了解这个世界,所有纷纷扰扰的关系与我而言,都是不存在之物。”
“我有眼睛,会亲自去观察,判断所见所闻。其他的,留给那些土生土长的人考虑吧。”
她重新站直,没等苏长柒答复,迎风咳嗽两声:“我真的要去找裴述了,昨晚没睡好,好像有点感冒。”
昨晚……
苏长柒都快忘记,昨晚她把自己塞进犄角旮旯,躲着他。
她此刻的殷勤,只是因为觉得欠了他人情,努力偿还么……
“你去吧。”他没理由拦她,“他在长廊另侧的隔室。”
叶沁竹临走前,还在那儿嘱咐:“我这边灵符计时呢,到点来喊你,不用担心超过时间。”
依照苏长柒的指引,来到隔室。叶沁竹礼貌地敲了几下,迫不及待将门拉开。
“裴――哦,二位。”
她看了看裴述,又看了看林翎:“二位在这儿做什么?”
林翎已经把伤口处理完毕,乍一看,跟没事人似的。
“姑娘,我先前几日不知所终,实属误会。”林翎扯谎,“我来与你解释。”
叶沁竹:“明日成吗?今日事务繁多,你没事就好,没必要说太多。”
“我寻裴大夫有事。”她盯住裴述。
待林翎离开后,叶沁竹在裴述震惊不已的目光下,迅速关门,覆上符文锁住,不让他离去。
隔声、隐蔽,一系列的操作行云流水,显然是在脑子里排演过许多遍,就等着找机会把裴述关在屋子里,不让他离开。
裴述警觉:“你要做什么?”
叶沁竹:“裴大夫,你先前取了我的血,对吧?”
“它有什么用?”
少女倚在门上,抬眸看眼前医修,似乎觉得威慑力不够,又把那片花瓣取出:“我还没丢哦。”
浓浓的威胁意味。
裴述被堵在密室,进退不能,他犹豫片刻,忽地就这么笑出声。
“姑娘,你卡了个好时间。”
裴述觉得,自己就是棵墙头草。他从不认为苏长柒会是毫无威胁的存在,因此不敢放松警惕。可每次真的与他和他身边人相处,裴述又觉得,他愿意出手相帮。
“辰时,你的阿七要求我发心誓保密。就差那么一点,这个秘密我就不能说了。”
此后,整整一天,叶沁竹没再提到任何关于魔息的事。她把白日里的事处理完毕,闲暇时间,取出玲珑镜,与水镜另一端的少女交流。
穆语:“主母好像知道我在做什么了,但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再等等,说不定在祭祀日前,我会被放出来,加入此次行动。如果有那个时候,我来接你。”
叶沁竹:“这些事情过会儿再说。”
“七星盏究竟该如何点亮,你知道吗?”想到少尊先前的言论,叶沁竹浑身发毛,“还有,他们说今夜邪神会来验货,这又是怎么回事?”
前一句话,穆语神情轻松,摇摇头示意不碍事。听到后半句,神色微滞,像是想到什么。
“叶姑娘。”她严谨地问,“你和你的灵子,现在是什么关系?”
叶沁竹险些没接住她的问题:“朋、朋友关系。”
“亲密的行为呢?”
“没有!”小姑娘脸红了,“我们就是逢场作戏,在别人面前演一演,绝对没有干过别的事。”
穆语抬起下巴:“如此的话,从现在开始练习也来不及了。就只能让它看你们事后的姿态。”
叶沁竹:“啊?”
“很好理解吧,两个人为了点亮七星盏,精疲力竭一番折腾,欢愉吐纳之术大成时,刚巧邪灵来此。”穆语侃侃而谈,半点羞赧之意也无。
“要是你胆子足够大,还能向它打个招呼。我虽未曾真实见过那个东西,但听我在浮灵教的那位友人说,数任圣女都是如此度过。”
打、打招呼……
叶沁竹想所未想。再加上今日听到的消息,她无法想象自己该用什么样的目光看那位邪灵。
难道要:“叔叔好,我是阿七新交的朋友,很高兴认识您。”
――怎么可能!
叶沁竹和穆语交流完毕,一直维持着恍惚的状态。等夜幕降下,再无一丝亮光后,她终于恢复神智,鼓起不知从哪儿来的勇气,大踏步往屋里走。
有人在里间等她。
幔帐低垂,红烛摇曳,银质灯盏辉光点点。茶几上,静静地搁着晚些时候喝完,来不及收拾的瓷碗。
氛围旖旎曼妙,如果再来点剪花贴纸,还真会让叶沁竹有几分洞房花烛的意境。
她聊起裙摆,跨过门槛,牢记穆语的嘱咐:事后。
一路走到那张大得每次看,都会觉得诡异的床榻边。少女挑起弯弯细眉,“哎呀”了一声:“我忘了和你说一件事。”
“今天它会过来。”
叶沁竹开口时,苏长柒眸光微蹙,猛然抬头。他尚未说话,唇瓣被细指抵住:“不论你在想什么,我必须要作为圣女前去祭坛,今日在他眼前,我要把这场戏做下去。”
少女露出坚定的神情,她起身,作势叉腰。不知想到了什么,悻悻笑着收手,露出不好意思的神态。
“虽然我很想信心满满地说‘放心,一切交给我。’,但抱歉了,阿七,你得多脱几件。”
叶沁竹:“最开始我们就约好的,逢场作戏。即使对方是邪灵,也要演给他看。”
说着,先解开自己的束腰带。薄纱之下,少女雪肩白臂刹那间展现。
在苏长柒惊愕的目光下,叶沁竹把外衫在手腕上卷起,丢到床底。
她方才听见苏长柒开口:“无需如此!”
“等……等等。”男子慌慌张张,目光闪躲不敢看她,整个人仿佛失了冷静,“这等事,让灵偶来做,不是更好。”
他的脸色很差,还带点异色。不知是因为情绪起伏疼的,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我能看穿你的幻术。”叶沁竹点明,“那个邪灵的阶级明显要高于你,你如何保证,能骗得过它?”
苏长柒不语。
叶沁竹戳他:“这在我以前是很正常的事,我都不在意,你不用避。”
先前提出逢场作戏时,他满口答应,叶沁竹小心翼翼试探,他亦面部改色。
叶沁竹还以为,阿七并不在意眼前人是何打扮。
结果,不就是脱了件衣服,反应怎么那么大。
“别太在意。”她有点内疚,拾起床下的外衫,“对你身体不好。”
“要不然……”
叶沁竹垂眸,思索该如何做戏,让邪灵以为他们确实欢好过。
耳畔传来细微的响动。
叶沁竹对这类声音非常敏感,先前系统把她拉入深渊时,耳边也传来类似的动静。
她停下动作,紧张地看向门外。
耳边同时传来男子如水般提醒:“来了。”
他从闭上眼,松垮垮地坐着,一副不再反抗,随叶沁竹摆布的模样。
那个人身的实力,苏长柒能摸透。他能拦住它,能打过它,甚至可以出剑击杀。
可叶沁竹必须前往祭厅,他只能让它一路畅通无阻,进入内室。
为了防止它与叶沁竹的所见相似,连幻术都不能用。
苏长柒觉得可笑:“这么早出现,看来,是察觉到此次祭品美味,想提前一饱眼――”
“――福。”
他骤然被按在靠背上,最后一个字,险些没说出来。
少女居高临下,神色慌乱,手臂发抖。她的动作快速,解开床两侧的幔帐,扯下任由其落至两侧。从门外看,只剩两道曼妙身影。
“好了,不是事后,是事前。”叶沁竹迅速改变方针。
叶沁竹垂首,看向苏长柒:“他能认出你么?”
苏长柒:“它先前曾间接感知过我的气息,没有发现异样,只把我的灵骨当做符合它心意的祭品。”
叶沁竹:“那……脸呢?”
“你有继承他的模样么?”
苏长柒微怔,还未回答,开门声传来。
吱嘎。
清晰可闻。
“好。”
绵软的声音,落在耳廓。只余气声,轻轻呵着。
“阿七,靠过来。”
叶沁竹抬起袖子,外衫卸去,内里的广袖还留着,她抬手搭上木沿,混杂独属于她的气息,将苏长柒整个儿拢住。
脚步声。
有人来到榻前。
幔帐被挑开。
少女扭头,露出慌慌张张的神色:“啊,神灵大人。”
紫金衣拢下,遮蔽视线。苏长柒无法轻易看穿帐外之物。如果要强行纳入视野,必然会引起灵力波动,对叶沁竹不利。
他只能听,少女声音娇俏,如名虔诚的信徒,和那具尸体对话。
“我等尚未开始,神灵大人为何突然亲至?”
“无碍,只是来见见未来的新娘罢了。”
“你可以继续,我很乐意看你展现风采。”
它说,一点被主母废去能力的自觉都没有。
“那怎么可以!”叶沁竹低下头,眼底满是倾慕与羞怯,“现在这副模样,太过生涩。”
“我还希望多加练习,然后,在那日奉献与你。”
她是在装模作样,苏长柒很明白。脸上阿谀逢迎,实际恐怕已经把这位无力无能的邪灵,嘲笑几百遍。
但体内的情绪抑制不住地激荡,剧痛蔓延,从心脉处往外扩散,他的胸口像是被巨力压着,无法轻松片刻。
叶沁竹离他很近,为了完全遮住他,不得不拉着他半躺,然后倾身压上去。
苏长柒甚至能感知到,少女颈脉内有温热鲜血流淌,于含羞带怯的语调中,伴随收缩、跳动,汩汩地引诱他。
他的识海摇摇欲坠,仅剩的,求生的本能反复催促,提醒苏长柒伸手。
苏长柒听见那具尸体说:“甚好,我很期待。”
叮。
有什么东西被敲了一下。
脚步声。开门声。合门声。
粗重的呼吸声。
少女声线颤抖:“它,好像走了。”
苏长柒没有说话,与她维持当前的姿势,静静相持了许久。
毫无征兆的。
叶沁竹的脑袋被猛地按住,她猝不及防,整个人被往下拉,扑进一个冰冷的怀抱。
他在看她,像是隐忍到极致,大手从她的头顶向下,一路滑落,落至光洁细腻的颈部。苏长柒此刻的形象,与寻常时的克制截然相反。
像条阴冷到骨子里的蛇。缠上猎物,便不肯放手。动作温柔,却满是禁锢的意味。试图舔舐吞咽,食髓知味,予取予求。
那双漆黑的瞳孔中,满是贪婪和渴望。像是找到势在必得的猎物,一点点倾身压上。
叶沁竹心头微紧:“阿七?”
苏长柒的动作忽然停住。
少女的声音很轻,在寂静的夜晚,似银针落地,清晰可闻。
惊得把她禁锢的人骤然回神。
他的眼底恢复一瞬清明,像是突然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用力把她推开,拉远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