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要还房贷,我需要很多很多的钱。
可是我走了。
我很可能,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瞒着,瞒得再巧妙,她也知道点什么了。
昨天半夜,突然深深地叹了口气,道:“哎呀,这回你什么时候走啊?咱俩没有好好呆过几天呢,唉。”
她会像这些年一样,摩挲着我的照片,一个人躺在病床上等死。
第54章 不用考虑我的感受,我是铁打的。
我奶奶还是知道了她的病情。
也是我犯贱,把这事通知了我爸——我奶心里一共俩人,一个我,一个我爸。
结果他大发雷霆,在医院走廊里咆哮着闹:
“你有没有脑子啊!她多大岁数了让她做手术!手术台她都下不来!”
“我都打听了,这病根本治不好,后边哗哗烧钱啊!”
“都这么大岁数了!你这不是平白让她遭罪么!”
我说:“第一,医生说了,她身体状况可以手术,第二,我有钱,我烧得起。”
奶奶在病房里,脸也白了,畏缩成一团。
我走进来,握住她的手,道:“我跟你说两件事,第一,我手里有几百万,你要是扛过去,咱们可劲儿花,第二,我不走了,我就陪着你,你想不想见我结婚?想不想见重孙子?想咱就把这个坎过去。”
奶奶依旧精神萎靡,一言不发。
我出去的时候,于诗萱站在窗口,春日的新绿衬得她面若桃花,说出的话却挺伤人。
她说:“三岁小孩都知道怎么选,你真的太蠢了,任冬雪。”
我走过去,把头靠在她肩膀上,道:“你闭嘴,让我歇一会。”
其实我已经毫无办法。
怎么说呢,这个世界给穷人的选择,就这么多。
奶奶最终还是选择做手术。
进手术台前,她枯槁般的手拉住我,道:“雪,你要嫁人,找个好人。”
“你出来我就嫁。”我说。
她又拉住我爸,说:“心别长偏了,雪也是你的闺女,你都不心疼她,还指望谁心疼她?”
我爸红了眼圈,说:“妈,你放心吧。”
我看着她被推进了手术室,突然发声哭起来,涕泪横流,毫无形象。
“奶——”
“奶啊——”
整个走廊里回荡着我撕心裂肺的哭声,我爸拖住我,说:“你哭丧呢你,别哭了,不吉利。”
我也知道,可是我不能不哭。
可是太痛了,我不知道怎么咽下这庞大的委屈和痛楚。
——
手术是成功的。
这个的意思是,她没有死在手术台上,也成功切除了病体。
但是,一旦转移,这几十万,就相当于白扔了。
北京没有床位,可以回地方医院治疗,她可以回家了。
“咱们回哪啊?”她还虚弱,迷迷糊糊的问。
“你想回哪啊?”
“我……想回老家。”
“那咱就回老家。”
我们回到了东北,奶奶那间老破小早就被卖了,我爸也不可能让我们住,我就租了个房子,一个月一千块,带个小院子。
我爸问:“你也该上班了,我来伺候你奶,你一个月给我六百块钱吧。”
这钱要得也不多,但我还是没给。
我说:“不用,我自己伺候。”
毕竟,我辞职了。
我爸瞪得眼睛溜圆:“你说啥?这么好的工作你辞职了?”
他整整骂了我一个小时,摔门而去。
那是一段昏昏暗暗的日子。
膏药的味道、老人味、空气浑浊的味道、消毒水的味道……
以及整夜整夜,奶奶痛得睡不着觉,无意识的呻吟,无限的在我耳膜放大。
最后一次检查,她终于可以出院了。
我每天喂她吃一大把的药,帮她按摩身体,亲自给她做饭吃,带她在院子里一点一点的走动。
阳光照在她惨白的脸上,路过的人说:“老太太,你孙女对你真好啊!”
她脸上就会带点红晕:“我啊,有福气!”
夏天的时候,院子里长满了杂草,蓊蓊郁郁,我买了一大缸,养了锦鲤和莲花,给奶奶看着玩。
她笑了,说:“这院子不错,等我明年病好了,好好拾掇拾掇。”
“好。”
秋天小区外面满地都是晾晒的大白菜,我也买了一百斤,晒在院子里,按照奶奶的吩咐积在大缸里,正宗东北酸菜,
冬雪覆盖了院子,窗沿结满了冰溜子,奶奶颤巍巍的在玻璃窗上贴着窗花,说挺漂亮。
一开始我手机上全是各种信息。
前公司还有无数的人找我,包括不知道我离职的人,一口一个任总的奉承。
冬天时已经没了声息。
只有暴龙李工几个人,祝我新年快乐,约好了等出行方便的时候,来东北看我。
我一一回复。
终于第二年春天,复查的时候,医生告诉我,没有转移。
啊。
我建造过大楼,闯荡过非洲,带过几千万的项目。
可我知道,这是我人生中第一个奇迹。
奶奶像她说的那样,开始拾掇这个小院子,我没拦着。
我请了一个做过护士的保姆,也给我爸那一个月五百块钱。
然后我就开始面试了。
行业不好,整个市场是萎靡的,虽然我的履历对于老家来讲,还算漂亮,但是还是被各种挑刺。
“你在S建待过,那怎么出来了?听说那里不太好进啊!”
“落叶归根嘛!”我笑眯眯道:“咱东北人在南方待不住。”
对方嗤笑一声,说:“是虎落平阳吧……哈哈哈开玩笑的,别介意啊!”
也有介意我学历的。
“这,连本科都不是啊!那可能就得从底层干起了,你可是当过领导的,能行么?”
我还是笑眯眯的:“有活咱就干啊。”
还有人介意我未婚。
“你这么大岁数了……什么时候结婚要小孩啊?”
“可以不要。”
最终,我都要绝望了的时候,突然间接到了一个电话。
是巴特,他来这边出差,顺道来看看我。
我们约在一家东北饭馆,我一进去,就看到巴特熊一样的身躯,真是隐天蔽日,衬得旁边啤酒肚大叔,也眉清目秀起来。
巴特给我们介绍,道:“这是S建的任总,这是鑫胜建筑的王总。”
王总见了我就竖起大拇指:“侠女,我们总说想见一面,终于逮到机会了。”
这顿饭吃得挺痛苦,因为王总是想着显摆他什么都懂,从企业管理讲到宏观调控,可是他脑子实在苍白到我这种善于阿谀奉承的人,都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结局是,他举起酒杯,道:“任总,你要是不嫌弃,我那有个副总空着,就咱们一起把项目盘活。”
他是挂靠在某大型建筑公司底下的一个分公司,刚刚低价中标了一个市政工程——办公司,就是为了这口醋包的饺子。
吃完饭,我送巴特回酒店。
我对他的印象,除了一唱三叹的“县里穷啊”,就是书生气。
打死我都没想到,他会出手帮我。
“应该的,没你,就没有乌勒吉村的今天。”他道:“其实很多人打听这个项目是谁做的,我就是帮你牵个头——如果不是大环境是这样,你根本不愁工作。”
我笑了一下,没搭茬。
他半天又说了一句:“你为啥从S建辞职啊?真的挺可惜的。”
我笑道:“还行吧,上个月我听说S建大裁员,不辞,估计我也得走。”
“怎么可能,他们又不傻,你那么……那么厉害。”
“哈哈哈我谢谢你这么看得起我。”
“真的。”他很执拗的看着我,道:“你是我见过最厉害的人。”
我只觉得有什么东西梗在喉咙里,吐不出来,咽不下去。
我回避了他明亮的眼睛,笑嘻嘻的告别,然后回去的路上,又买了一小瓶白酒。
东北的春天,还带着凛冽的寒气,我坐在街边,一小口一小口的喝着酒,整个人昏头涨脑的暖和起来。
我想起一年前,我也是喝完了酒,颤巍巍的在合同上签字。
我知道,拒绝出国的项目,加上频繁请假,被开除只是早晚的事情
但当时的我,需要钱,很多很多钱。
我只能去卖那个房子,我非洲六年的积蓄,外加上这一年一年拼死拼活赚来的房贷。换来的这个美丽、温馨、符合我梦想中的“高级”的家。
我终于不用去还房贷了。
我什么都没有了。
第55章 不甘于此,又能如此
王总公司的特点就是,很像过家家。
六个副总,四个沾亲带故,财务是他小姨子,后勤是他二大爷。
经常大家开着会,突然间兴致来了开始打牌。要不然就是鸡血一上来彻夜的打灰。
我在这种环境下,混的如鱼得水。
我负责预算、审图、处理投诉……还得帮他给小三打掩护,小三是我助理,老板娘放心我。连带放心了小三。
工资就一万出头,但是在老家的小城市不仅够花,我还算是高薪人士。
日子就像流水一样过去,除了我开始整夜整夜睡不着。
我看了大夫,他给我开了一种安神的药物,我一查,发现它主要抑制过于活跃的思维。
我没吃,潜意识里,我不想让自己麻木。
我和程厦恋爱的时候,也曾经睡不着过,不过,那是因为太过兴奋,心跳都比平时多了一个节拍。
他就在靠在床头,给我念一些简单的故事,他的声音很好听,慢慢地,我就睡着了。
那么多故事,我只记得其中一个,讲男主角是一个小小的牧羊人,他要去寻找他的宝藏,也放心不下喜欢的女孩子。
一个老头告诉他,大概意思是说,你不理会天命,就在这里呆着会过的很好,但随着你在这个地方呆得越久,你的天命就会消失,直到你再也想不起来。
我还记得昏黄的暖光下,他靠在驼色的枕头上,给我念:“很小的时候人们就知道,他们为什么而活。也许这就是人们会那么快放弃它的理由。”
我听任何文艺的东西都会犯困,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对这个故事印象深刻。
原来,我想要体面干净的生活,我想跟程厦一样。
可是在最接近他的一刻,我只觉得空虚。
我现在,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却又明显的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催促着我,这就是我焦虑的来源。
不甘于此,又能如此?
我的精神开始明显不足,白天犯困,晚上精神。
奶奶倒是精神头很好,已经可以自己去街边转悠了。
她最喜欢去相亲角转悠,每天拿着一沓扑克牌一样的照片,给我看。
“你瞅这小伙子,多俊啊!”
“这也太帅了!嘿!跟赵本山年轻时一样!”
奶奶哐哐打了我:“你再胡说!”
又拿了一张:“你看这个,公务员,小伙子精神。”
“这小脸,再过两年我正好给他办个六十大寿。”
奶奶一摔照片,生了真气,张口就骂:“你这小王八羔子——”
我连忙哄她:“逗你玩呢么,我成天灰头土脸的,谁能看得上我啊!”
“胡说!我孙女懂事、能干。”她说:“哪个男人八辈子积德才娶你。“
她低头挑挑拣拣,一边念叨:“我还能陪你几天啊……你没有个家人,以后谁疼你啊……”
我没法跟她说,我十六岁的时候,就把一辈子的喜欢,用干净了。
我也没法跟她说,我不会爱上谁了,所以,我不想跟任何男的,分享我的钱。
我只能说:“行,我去。”
——
我相了大概不少于五十次亲。
慢慢琢磨出门道。
就是相亲这档子事,你必须去一个本来就还挺好吃的餐厅,或者去一个你挺想去的地方。
就当找个玩伴一起,这样这一天,也不算浪费。
那是一个冬天的暮晚。
对方约在一个西餐厅里,同时卖麻辣香锅和意大利面。
我下班匆匆忙忙的赶过去,实在是懒得打扮,穿了一件黑羽绒服,头发三天没洗,油得能炒菜。
“是周庭先生对吧?”
“对。”
对方明显收拾过,抓了头发,穿了件蓝色运动服,脸圆圆的,五官端正,笑起来还挺可爱。
“对不住啊!我下班晚了。这样,这顿我请客。”我拿起菜单,道:“你想吃什么?”
他急了,拼命推着菜单:“我请!我请!哪能让女孩请客。”
我看了他一眼,他脸涨得通红,还是一直盯着我看。
看得我直发毛,这别是个变态吧?
“呃,你爱吃什么?”
“麻辣香锅就行”他说。
我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突然道:“你是不是……你在哪读的高中?”
他如释重负的笑了出来:“你终于认出我来了。”
我凝神看了他一会,一拍大腿:“对啊!我说看着眼熟来着,是你啊!你……你叫啥来着——”
“周庭。”
他也笑了,眼睛亮亮的。
“对对对,哎呀,我还以为是重名。”
他居然是我职高的同学,不过那时候我成天忙着看小说和追程厦,早就把他给忘了。
记忆中他也不长这样,带个小圆眼镜,胖乎乎的,一天也不说话,天天在桌底下打游戏。
“我没想到真是你。”他笑着道:“你,任冬雪,居然来相亲了。”
“我怎么就不能相亲啊?”我也笑。
“就是,咱们班那么多人喜欢你,我还以为你孩子都多大了呢?”
我挥挥手,道:“在工地呆的都长胡子了,我都忘了我还有这辉煌历史。”
相亲很快变成了老同学叙旧。
我知道了当年那些一起看《那小子真帅》的小姐妹,有的在卖保险,有的在做微商,还有一个成了我们职高的行政老师。
那些满脸青春痘的男孩,也大半做了父亲。
我们吃完了一大盆麻辣香锅,又叫了两份咖啡,又吃了一大杯冰激凌。
他开起话匣子来,就是我最熟悉的那种东北男孩,直爽、绝对不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