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澄迟疑了一瞬,主动问了句,“警察叔叔给你打电话了吗?”
“嗯。”
夏澄声音里带了点期待,灯光下,白嫩的小脸干净又漂亮,“他们抓到人了吗?”
两人的思维在这一刻达成了同频,裴钊已经将他的住处捅了出去,“快了,抓捕中。”
夏澄点头,“那就好,我们是不是也得去警察局做笔录?”
“我去就行。”
夏澄怕裴振远为难他,脱口而出,“那不行。”
她语气有些急,见裴钊垂着眼睛,睨了过来,她心跳微微加快,又飞快补了一句,“我是受害者,肯定得跑一趟啊。”
怕他怀疑,她继续下筹码,“我受了这么重的伤,总不能白挨,我要让他受到应有的惩处。”
“成。”他话少,说完,没再吭声,又掏出了手机,低头操控着键盘,不知道在回消息,还是在干嘛。
夏澄没敢偷看,目光落在晃动的树影上。
夏铭易很快就到了,他将车停在了路边,下车后,他步伐又大又急,脸上不再是一贯的从容不迫,快步走到了夏澄身旁,一手揽住了她完好无损的肩膀,上下打量了夏澄一眼,目光中满是后怕,“怎么骨折了?发生了什么事?”
少有的疾言厉色。
夏澄心尖一颤,声音有些低,讷讷解释,“有人拿砖头砸到了我,爸爸,你别担心,已经拍过片儿,只是轻微骨折,医生都没要求住院,打石膏养养就行,很快就好了。”
骨折哪是那么容易恢复的,老爷子也曾骨折过,他自己是大夫,当初足足泡了两年的草药,阴天下雨才不再疼。
夏铭易接过检查单快速扫了眼,瞥见不是粉碎性骨折,才微微松口气,他看了眼女儿苍白的小脸,放缓了语气,“是不是疼得厉害?怎么没第一时间给爸爸打电话?”
“当时没想到会骨折,以为贴个膏药就行了,爸爸,是这位同学送我来的医院,他帮我报警了,我们还需要先去做笔录,爸爸先送我们去警察局吧。”
夏铭易这才注意到她身侧的少年,男生个头很高,双眼皮,高鼻梁,微挑的眼尾透出丝冷漠。
裴钊喉结微动,主动打了声招呼,“叔叔好。”
声音磁性又冷淡,像冬季寒凉的雪花,落地即化,看似温和有礼,周身却一股子冷漠疏离劲儿。
夏铭易神情微顿,“你好,今天多谢了。”
裴钊摇头,“该我道谢才对。”
夏铭易的目光落在了女儿身上,她紧张地抿了抿唇,显然事情另有隐情,夜晚天凉,她又穿得宽松,怕她冷,夏铭易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先上车吧。”
他们直接去了警察局。
警察已经将裴振远请了过来,他们进来时,裴振远正压着火,给警察解释,“我说了,我没打她,我在教育我自己儿子,是她突然横插一脚,大晚上的将我请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我犯了什么事?如果造成不好的影响,导致公司股份下跌,你们负责吗?”
裴振远的生意做得还算成功,警察局里也有人认识他,小新人对他很客气,唯独这位姓余的警官很冷淡,“请你冷静些,既然有人报警说您寻滋挑衅,造成了很恶劣的影响,我们有理由带您回来问话。”
裴振远隐约觉得他眼熟,又盯着他看了一眼,认了出来,几年前,频繁往他家出警的便是这位警察。当时,他望着自己的目光便犹如在看什么渣滓。
裴振远心中不舒服,正窝着火,瞥见了裴钊和夏澄,他冷笑一声,“好啊,既然来了就说清楚。”
他目光阴冷,似阴沟里的毒蛇。
夏澄抖了一下,往夏铭易身后躲了躲,小声告状,“爸爸,就是他拿砖头砸的我,如果不是我同学拉了我一把,砖头会砸我脑袋上,我可能已经死了,他险些杀人。”
夏铭易冷淡的目光扫了过来。
那眼神,好似在看什么穷凶恶极的亡命之徒。
裴振远被他盯得一阵憋屈,呵斥了声,“胡说八道!什么杀不杀的,小孩不会说话,别乱说。”
夏澄吸了吸鼻子,再抬头时,眼眶又红了,她温声细语地对警察说:“警察叔叔,这是我的检查单。”
余警官上前一步接住了单子,他四十多岁,两鬓微微发白,身材却很魁梧,瞧着很可靠。
夏澄鼓起勇气,跟他诉苦,“他这一下用了十足的力气,再严重点,我还需要手术,幸亏我同学拉了我一下,就这也需要养三个月,说不准还会留下后遗症,我今年高二,他伤我右臂,等于要我的命,就算他不是谋杀,也是故意伤害罪,叔叔,你们会为我这个小老百姓做主吧。”
她面容白净,温声细语的,一看就是好学生。
余警官的目光,扫过她打着石膏的右臂,郑重点头,“小姑娘放心,为人民服务是我们的宗旨。”
夏澄认真点头,“我信你。”
裴振远气得胸膛起伏。
他坐长途飞机回来的,又被老对头嘲讽本就烦躁,这会儿还被一个小鬼污蔑,本就不多的耐心,早已消失殆尽,“小孩,你可知诽谤罪要怎么罚?我在教育我的儿子,是你不知分寸地冲上来,原则上构不成故意伤害罪,你但凡识趣些,还能捞到一笔医药费,否则……”
他后面的话没继续说,威胁意味明显。
夏澄没理他,只仰着头对余警官说:“我看到他在殴打我同学,还想背后袭击他,我就提醒了一句小心,喊完想跑开,结果却被砸中了,您不知道当时情况多危急。”
她说完,扭头看向了裴钊,想寻求他的肯定。
裴钊也望着她,下颌微微紧绷,不知道在想什么,对上警察询问的眼神时,他颔首,“如果不是我拉一把,砖头会砸她脑袋上,他的力道,真砸到,后果有多严重,你们应该能想象。”
见两人唱双簧似的,不遗余力抹黑他,裴振远一张脸黑得犹如锅底,呼吸都有些不稳。
他神情恐怖,额头上的青筋突突跳着,对上裴钊的眼神时,心里无端发憷,他别开了目光,扭头对余警察说:“我是在教育我儿子,是她突然冲上来,才被砸中,我没故意砸她。”
余警官蹙眉:“你以前就曾对孩子动粗,如今又使无辜女孩右肩骨折,不管是否有意,都已经造成了伤害,既然对方报了警,拘留是常规流程,具体的明天再商议,先将人带下去。”
裴振远很少被人这么落面子,一张脸憋得铁青,“我要求通知我的律师,夏先生是吧?我们不妨聊聊。”
夏铭易对夏澄说:“你先去车上待着。”
夏澄紧张地看了爸爸一眼,不知道裴振远想聊什么。
夏铭易摸了摸她的脑袋,“去吧。”
夏澄点头。
裴钊双手插兜,跟着她一起走了出去,已经十一点,整个警局被夜色笼罩,远处是办公楼,都已经熄了灯,唯有月亮挂在空中,散发着淡淡的光辉。
夏澄磨磨蹭蹭走到了车子旁,夜色很静,偶尔传来一声虫鸣,她抓着手机,一时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裴钊沉默了一下,主动开了口,“真要起诉他?”
夏澄点头,小声说了句,“在我这里坏人就得受到惩罚。”
怕他怀疑什么,她又小心翼翼抬起了头,迟疑着问了一句,“他毕竟是你爸爸,我这么做,你没意见吧?”
裴钊淡淡收回了目光,“随你。”
如果可以,他甚至想亲手送他进去。实际上,小时候再三遭受毒打时,他就曾让医生给他鉴定过伤痕。那个人说得对,他从小就是坏种,他不痛快,旁人也休想痛快。
可惜没能如愿。
裴钊又险些陷入回忆中,掌心传来痛意时,他才恍然回神,脸上闪过一抹嘲讽,他迫使自己转移了注意力,直接迈步,走到了摩托车前,抬腿跨到了摩托上,单脚撑地,对夏澄开了口,“手机给我。”
夏澄反应慢了一拍,一时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她捏着手机没有动,湿漉漉的眼神朝他看了过来。
裴钊没那么多耐心,对上她的小眼神后,牙根发痒,他舔了下唇,喉结微微滚动,“那就自己记。”
他说完便报了一串手机号,语速挺快。
夏澄怔了一下,随后才意识到这是他的手机号,她心跳漏了一拍,没想到他会主动给手机号。
夏澄按亮手机,不好意思地说:“尾号可以再重复一遍吗?”
裴钊懒洋洋开了口。
夏澄认认真真将他的手机号输入了进去,输姓名时,她也自然而然地打了个“裴”字,正想打“钊”时,忽然想起,她曾为了引起他的注意力,当着他的面说不知道他叫什么。
差点翻车。
夏澄心跳加速,她捏紧了手机,乌溜溜的眸添了丝不好意思,“你叫裴什么来着?你自己存。”
她伸出细白的手,将手机递给了他,动作慢吞吞的。
裴钊定定看她一眼,哂笑一声,他曾多次被通报批评,也当着全校的面,念过检讨,竟还有人不知道他的名字,原本不信,对上女孩乌溜溜的眸时,他接住了手机。
量她也没胆子撒谎。
他输入了“钊”字,又将手机还给了她,语气漫不经心的,“后续如果还需要医药费,随时给我打电话,我转给你。”
夏澄被他的话打得措手不及。
谁稀罕他的药费?
就这么想跟她划清界限,互不相欠吗?
第18章
夏澄有些不高兴, 夜风很大,吹得手臂上都泛起了鸡皮疙瘩,夏澄没再陪他吹冷风, 带着小情绪拉开了车门。
她矮身钻进了后坐。
裴钊没立刻走, 打开手机, 又进入了游戏页面, 对面弹出了秦旷的消息, “兄弟,你跑哪儿去了?”
“自己看看消失了多久?我他么被你坑死了。”
裴钊打了一行字, 眉目冷淡, “想玩就闭嘴, 别叨叨。”
“靠!”
夏澄坐上车后,才有些后悔, 她透过车窗偷偷瞄他, 他并未离开, 仍骑在摩托上,单脚撑地, 正低头按着手机, 露出的侧脸清冷又帅气。
夏澄越看越后悔, 又拉不下面子下车, 她心事重重地坐在车里,心头乱糟糟的。
瞥见夏铭易从警察局走了出来, 裴钊才骑上摩托离开,他并不知道车里的少女偷偷看了他许久。
夏铭易上车后, 并未将车子行驶出去, 而是敲击了一下方向盘,扭头看了眼夏澄, “来,聊聊。”
夏澄眼神有些躲闪。
毕竟是他一手养大的女儿,她什么时候会心虚,夏铭易一眼就能看出来,在警局里就有点怀疑,如今她的反应,已经说明了一切。
夏铭易组织了一下语言,“所以,他没故意砸你?是你主动冲上去的对不对?”
她一向胆子小,又怕疼,看到有人打架,就算想帮忙,以她的性格,也只会选择报警或者告诉老师,不应该这么冲动。
夏澄垂着脑袋,没吱声,泛白的左手无意识抠着衣摆。
不打自招。
夏铭易偏头看她,心中又涌起一阵后怕,语气严肃了些,“为什么要做这么危险的事?万一被砖头砸中的是脑袋,你考虑过后果吗?”
夏澄自责地垂下了脑袋,眼眶微微发红,如实说:“当时没考虑那么多,对不起爸爸,让您担心了。”
夏铭易沉默了一瞬,忽然问:“喜欢他?”
这句话已经无需再问,在警察局她的表现就说明了一切,她性格温顺,从小到大,甚至没和人红过脸,今天却一反常态,她对少年的维护,根本藏不住。
夏澄抠着衣摆的手一颤,整个身体都僵了起来,夏澄可以骗裴钊,却没办法骗他。
她吸了吸鼻子,“对不起,爸爸。”
她实在太乖,乖得让夏铭易不忍心说重话。他叹口气,不由放软语气,“爸爸不是在责怪你。”
夏澄红着眼眶没吭声,脑袋快垂到了胸前。
夏铭易忍不住捏了一下眉心,重新组织了一下语言,“情窦初开的年龄,喜欢上一个男生本身没什么错,爸爸知道你在学习上很努力,也相信你不会因为喜欢一个人耽误学习,但以后不能再做这么危险的事,答应爸爸,行吗?”
“爸爸清楚,你是因为在乎他,但是你得考虑实际问题,也许你不冲上去,他反而能躲开呢,宝贝,下次遇见这种事,一定要理智些,知道吗?万一你出事,你让爸爸妈妈怎么办?”
夏澄含泪点头,“爸爸,对不起。”
“不用道歉。”夏铭易这才发动车子,边打方向盘,边说,“今天太晚了,先回家休息,明天我会带你来警察局,和警察将一切说清楚。”
夏澄今日的话,虽然算不上撒谎,却也误导了警察,让警察以为裴振远是故意砸的夏澄。
夏澄豁然抬起头,眼眶又红了一分。
她仰着脸,倔强地说:“爸爸,你不知道他多可恶,裴钊小的时候,他就多次殴打他,踹肚子,往泳池里按。他能活下来是他命大,你不知道他之前多优秀,因为这个人渣他成绩才下滑的,他根本不配当父亲。”
这些年,电视上爆出过不少家暴的案例,夏铭易教书育人多年,自然知道施暴者多恐怖,他没想到这少年也是其中一员。
夏澄的眼泪“啪嗒”一声砸了下来,压在心头的愤怒和难过,一下爆发了出来,声音也带着愤怒,“我如果不提醒,不冲上去,也许这一下就砸在了裴钊脑袋上,就因为他打的是自己儿子,就不用付出任何代价吗?这次伤害既然落在了我身上,我就要让他受到惩罚,他凭什么可以逍遥法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