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与京城别无二致,可阿九瞧着,却觉得心境全然不同。
她扣着手指,神情里带着期待和新奇。陈照非将她神色看在眼里,只摇头笑了笑,没说什么。
二人沿长街一路慢行至河岸边,岸边垂柳依依,这时候日头已经开始沉下去,给人一种温暖而又悲凉的感觉。
阿九跟在陈照非身侧,慢慢悠悠跟着他,她的心中莫名地觉得平静。她看着街上那些行迹匆匆的人们,有人在挑担,有人守着摊子,有人守着铺子,每一个人都在为生计而努力。
阿九心想,若是她,她能做什么呢?
人要活下去,少不了柴米油盐,走到哪儿都需要钱。
阿九咬唇不语,心中思绪万千。侯爷愿意关照她一时,那是善心,可她不能赖在人家身边一辈子。日后,还是要自己寻一个去处。若她能得侯爷相帮,报复过江采与叶玉珠,那之后呢?
她想得出神,一不留神,撞上一个卖花的小女童。女童不过七八岁,双手费力拎着一筐花。
被她一撞,女童啊了声,跌倒在地,花也哐当落了一地。
阿九回过神来,连忙去扶她,“小妹妹,你没事吧?”
女童摇摇头,拍拍自己身上的土,又心疼地去捡花。
阿九替她捡起花来,女童看她面目和善,怯怯道:“夫人,买支花吧。”
她说罢,又看向陈照非,“公子,给夫人买支花吧,很便宜的。”
阿九是妇人发髻,与陈照非走在一起,显然被女童错认成一对夫妻。
阿九解释:“小妹妹,你误会了。我是这位公子的朋友,并非他的夫人。不过你这花怎么卖?”
女童见她问价,面带笑意:“十文钱一支,谢谢姐姐。”
阿九点头,“那我要一支。”
她从荷包里数出十文钱,递给女童。女童高高兴兴从篮子里挑了一支开得最好的,递给阿九,“谢谢姐姐。”
阿九接过花,摸了摸她的头,又问:“你每天都要出来卖花吗?”
女童点头,“是呀,我家太穷了……我娘说,日后还要供弟弟读书,我也长大了,所以就让我出来卖花了。”她得了一笔生意,说话都变得开朗。
阿九却听得皱眉,“你弟弟要读书,你不用吗?”
女童摇头,似乎觉得这很奇怪,甚至笑起来,“隔壁二丫也不读书的,女孩子谁读书呀,以后等十五六岁,就该嫁人了。”
女童说罢,给阿九鞠了一躬,便匆匆地跑走了。
阿九看着她背影,眉越皱越深,这的确是穷苦女子的一生轨迹。幼时帮衬家里,等十五六岁嫁了人,又继续帮衬夫家,这一生都是如此。
可这世界这样的大,照理说,也能容得下这女人。
阿九叹气,忽然道:“我也没读过书。”
时下以女子无德为美,从前朝就已经开始这传统。经历过这么多事,阿九想明白了许多事情。
女子依附丈夫,并非靠得住之法。
她咬着唇,“还是应该多读些书,明白道理才好。”
陈照非偏头看她,赞同道:“你说得对。”
话虽这么说,可要做起来太难了。阿九也明白,只得又叹一声,转移话题。
二人又逛了会儿,走累了,便进了一家酒楼。
酒楼里没什么人,只一个掌柜的,连个小二都没有。阿九觉得奇怪,陈照非道:“掌柜的,怎么连个招待的人都没有。”
掌柜的一脸丧气,过来招待他们,“您二位没看门口那告示吧,我这里啊,要关门了,所以才没人。不过您二位都进来了,也是缘分,若是不介意,我给您二位烧个菜吧。”
阿九哭笑不得,看向陈照非,陈照非却挑眉应下,“好。”
待掌柜走后,阿九悄声问:“这掌柜的还会做菜,真稀奇。”
陈照非答:“说不定做得不错,指不定掌柜从前是厨子。”
他似乎并不在意,阿九只好按耐住心中想法,不再说话。
这地段不错,若是厨子做的菜够好吃,服务够周到,为何还会倒闭呢?想来做生意也是有门道的。
有人赚得家财万贯,也有人赔得本金不剩。
想到这里,阿九又想起身边这位,听说祖上就是做生意起家的,后来帮助了□□开国,因而被封异姓侯爷。
想来侯爷应该在做生意方面很有讲究吧。阿九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不知不觉时间便过去二刻钟。
掌柜的端着两盘菜上来,他袖子还未放下,菜还热气腾腾的,“来了,二位慢用。”
这两个菜卖相还不错,阿九尝了一口,味道也不错。倒是惊讶。
陈照非点点头,“掌柜的这手艺不错。”
掌柜的道:“悖我从前也拿过勺子,还有些手艺。不过这做生意,一朝风云变幻,难啊。”
陈照非沉默听着,待掌柜的说完,又问:“不知掌柜的这店可盘出去了?”
掌柜的摇头:“还没影呢,多一天就要多赔一天,愁人得很。”
陈照非淡笑道:“那不妨卖给我吧。”
掌柜的一愣,这才仔细打量起这人来,这人衣着富贵,腰间坠的也价值不菲,倒是有钱的主。
掌柜的咧嘴笑:“这真是撞了大运了,这位公子,不知道你何时有空?”
陈照非手指轻点着桌子,“此刻,便有空。”
*
从那儿出来,阿九还愣着。陈照非竟然就这么买下了这地方?
她失笑,果真是有钱人家。
陈照非泰然自若,又与她闲逛着回到客栈。青水与观海已经和好,正坐在一张桌上聊天,见他二人回来,连忙迎接:“侯爷,阿九,你们怎么去了这么久?”
“不过到处逛了逛。”陈照非看着他们的吃食,“我们已经吃过了,你们吃吧。”
说完便上楼去。
青水看着他背影,兴奋地拉着阿九问东问西,“阿九,你们今天都去逛了哪儿?”
阿九想了想,说了些地方。她有些心不在焉,因为她脑子里冒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若是能学会做生意,那便能有钱,有了钱,便能做许多事情。
可她没有把握,她一定能做好。也不知道如何开口。
青水见她心不在焉,担心道:“怎么了?你水土不服么?”
阿九点头:“可能是有一点吧。”
她起身,“你先吃饭吧,我上楼去休息会儿。”
她独自上楼,躺在床上休息,脑子里那念头却盘桓不去。
这一夜,注定是多梦的。
阿九又梦见江采和叶玉珠,梦见自己腹痛难忍,从梦中惊醒过来。
熹微的光从窗户透进来,阿九额上一层冷汗,腹中果然疼痛。她捂着肚子,是来了葵水。
因着来葵水,阿九这一日整个人蔫蔫的,无精打采。
青水大咧咧的,又太过兴奋,今日原要拉着她出门去,看她太过难受,这才作罢。
他们都出门去了,最后剩下阿九一个人留在客栈里休息。阿九睡了一觉,下楼来,丽娘和她打招呼:“身子可好些了?”
阿九点点头,丽娘端了一碗红糖水给她,“那群臭男人。”
阿九道谢,丽娘摇头,这会儿没什么事做,便与她攀谈。
“小娘子,我瞧你打扮是妇人样式,可是死了丈夫?”
第25章 25. 雨夜和猫 喵呜
丽娘说话如此直白, 阿九噎住。她抿着唇,死了丈夫,那便是寡妇。她这情况, 似乎比寡妇也好不了多少。
阿九苦笑摇头:“倒不是……”
丽娘打断她的话:“哎呀, 我明白,那些男人靠不住, 不管他是真死了,还是假死了, 总归他要抛了我, 那一概是当死了处理。”
阿九对她这泼皮道理哑口无言, 但仔细想来, 又觉得也有几分道理。
左右已经和你无关了,可不就是死了。
阿九捂嘴笑, “那便是吧。”
丽娘在她旁边坐下来,叹了口气,“我从前也有个丈夫, 那会儿说得什么天花乱坠的,把我捧得像天上仙女一样。我那会儿才十五六岁, 多蠢一小姑娘, 也真信了。”
她冷笑一声, “结果呢, 没几年, 我生了个女儿, 那贱人便去找女人, 还要带回家来。我哪里能忍,和他厮打起来,后来他便不带回来。”
她说着, 神情里不免染上些伤感,“可惜我那小女儿,才两岁,就病死了。那贱男人竟还说死得好,我哪里听得这种话,当即拿刀砍了他一刀,他便说要休了我。呸,还想休了我,老娘休了他还差不多。”
她说到痛苦之处,面目颇为狰狞。待说完,长舒一口气,才又和缓过来。
“说岔了,怎么说起我来了。我瞧你面容哀愁,又独身一个妇人,想来也过得不容易。若是为男人,大可不必。”
阿九点头:“多谢丽娘开解。”
丽娘笑了声,“没什么,左右过去了。你如今跟着侯爷,日后有什么打算?”
这话把阿九问倒了,她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可还未定下来。
阿九手扶着陶碗,温度从她指尖传来,“我也不知道,我还没想好。我……从前的丈夫并非死了,我恨他。我也失去了一个孩子,我实在是恨。我很想报复他。可他位高权重,这事儿终归不容易。侯爷说,他愿意帮我一把,可我也不可能全指着侯爷。”
阿九低头,赧然笑了笑,“丽娘,做生意简单吗?”
丽娘听她这么说,便明白了她的意图。丽娘摸着下巴,“做生意嘛,还行吧,要豁得出去脸面,也要强硬一些……哎呀,你去问侯爷吧,若是你想,他定能把你调/教好。”丽娘朝她挤眉弄眼。
阿九跟着她眼神往后看,才发现陈照非不知道何时已经回来,正站在她身后。
陈照非执着扇子,“你们俩在背后说我坏话呢,叫我逮住了。”
这时候恰好有别的客人进来,丽娘便起身去招待,“我可没有,这不是在夸赞侯爷吗?”
阿九看着丽娘背影,有些懊恼。她低下头,绞着手指,有些不安,“侯爷都听见了?其实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这块料,不过是突发奇想。”
她自小谨小慎微,很害怕给别人添麻烦。何况如今陈照非已经帮她许多,她不知道该再开口。
陈照非在她手边位置坐下,“你应当相信自己。你日后要做的事情,是你一个人极力想做到的事情,旁人终归是无法理解你的。若是你自己都不信自个,那做到的几率便打了折扣。”
道理阿九都明白,她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来,正视陈照非的眼睛,认真说:“侯爷,我想学做生意,还请你教教我。我一定会尽十二分的努力去学。”
陈照非眼中泛出清浅笑意,“这样便对了么。”
便从这日起,阿九跟着陈照非学做生意。
做生意的门道可多,阿九从前只管过家里的账,对这些并不懂。她几乎要从头开始学,多少有些吃力。
陈照非开始那些日子,先叫她学了些纸上的理论东西,叫她全部得记着,还有些行话,也得记着。
阿九并没上过学,不过跟着认得些字,因而开始颇为吃力。
陈照非几次看她房中灯亮到三更,不禁又高看她几分。
男人面对弱女子,天生有种英雄主义,因而即便萍水相逢,也能伸手帮一把。可一味的弱,则太无趣了,正所谓刚柔并济。
陈照非嘴角微勾,下楼来,大堂里青水与观海正坐着闲谈,你一句我一句地好不热闹。马队卸了货,已经折返,如今只有他们几个还在。
青水道:“侯爷来了,阿九今日怎么也不下来。”
她嘟囔道:“她近来十分发奋,颇有种要去考科举的意思。”
观海怼她:“人家那是上进,你看看你,成天除了吃就知道睡。”
青水一听炸毛,吹眉瞪眼,举起拳头:“你说谁呢?你再说一遍?”
观海起身避开,二人追逐起来,丽娘啧了声,又看向陈照非:“我瞧陆小娘子眼下乌青一片,这几日都没好好休息过,侯爷未免太过让人刻苦。”
陈照非喊冤:“我可没有,这是学生的自发行为,与老师可无关。当然了,学生勤奋努力好学,做老师的,肯定也欣慰。”
正说着,阿九便从楼上下来。她捂嘴打了个哈欠,昨夜四更天才睡,今日困倦不已。
她看向众人,点头算打过招呼。
阿九脚步虚浮,扶着楼梯下来,坐下之后还揉了揉眼。
“啧啧。”丽娘摇头,“我给你来一碗鸡汤好好补补。”
阿九笑着摇头:“不用了。”
她看向陈照非,眼睛里闪烁着光彩,“侯爷,昨日那些我已经全都记住了。”
陈照非点头,眼神嘉许:“可以,便奖励你一碗鸡汤吧。”
阿九失笑,朝他作揖:“那就多谢老师了。”
丽娘觑他们一眼,似笑非笑低下头,朝后厨喊道:“来一碗乌鸡汤。”
鸡汤热乎下肚,阿九打起精神,“我回房间了。”
青水看着她背影,这些日子,她看着阿九逐渐开朗,感慨道:“阿九日后会不会变成大周第一女首富,嘿嘿。”
陈照非不置可否:“或许。”
*
眨眼,便过去半个月。暑气未消,即便撑着伞打着扇子,也抵不住这热气蒸腾。阿九站在门口,指挥着那些人小心把东西搬进来,隔一会儿便要拿帕子擦汗,后背更是湿了一片。
“都仔细些,莫要摔了。”
陈照非同她说,让她试着去自己做半个月。
阿九如今身处的,正是那日陈照非买下的铺子。从前这是酒楼,如今她预备开间首饰铺子,首先这格局就得改改。已经请人来做了好几日工,今日可算是差不多要完工了。
陈照非这回是全然放了手,一概不管,全叫阿九自己去做。起初阿九还有些摸不着头脑,过了两日,便逐渐熟悉。
工人们将东西放下,阿九付了工钱,自己也歇下来。
青水过来瞧她,见这里格局大变,不由惊叹:“哇,阿九,你好棒。”
阿九累极,喘着大气,这还未开始呢。她拉着青水的手,“可算是完成了,待会儿再收拾收拾,明日便能开张了。”
青水笑着夸她能干,又将手里的食盒递给她,“给你带的。”
阿九接过,“多谢青水。”
店里只有阿九一人,她将那些进货来的首饰分门别类放进货架上,这活计瞧着简单,却费时费力。待她全都做完,已经入夜。
夏夜闷热,门前那树上的蝉叫个不停,一刹那听见轰隆一道闷雷声响。阿九讶然,她今日看天气晴好,并未带伞出来。
若是下雨……
她这么想着,手上加快了动作。尽管如此,还是撞上大雨倾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