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翎回道:“淑妃薨了。”
一听这话,她大惊失色。
“怎么会?”
淑妃在宫中屹立多年,说是她和宁王的主心骨亦不为过。昨日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她一点消息也打探不出来?
她心惊不已,面色发白,“萧大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臣无可奉告,宁王妃请回吧。”
说罢,直接命人送客。
这样强硬的态度,更是让宁王妃惊愕。
“萧大人,我可是月城的亲姨母……”
“如果你愿意,也可以不认我这个外甥女。反正温家都不在了,你我之间也没有再攀亲的必要。”
谢姝的话似一把冷箭,直中她心口。
她目光惊疑不定,来来回回地在萧翎和谢姝之间打着转。几乎是电光火舌的刹那,她突然发现眼前这一对年轻人是如此的可怕。
蠢的人是她!
“宁王妃,请吧。”萧翎再次赶人。
她心慌不已,不得不离开。
谢姝等她走远,问萧翎:“怎么回事,淑妃怎么就死了?”
萧翎什么也没说,拉起谢姝的手。
男人的手指如点火的刀,一笔一划地在少女的掌心刻下火一般的印记。这印记表面上的意思已让人难以承受,其蕴含的亲昵更是灼热难耐。
弑君!
谢姝蓦地瞪大眼,然后抽回自己的手。
须臾间她就明白过来,也只有弑君这样顶了天的罪名,才能将一个盘踞后宫多年的人一举扳倒。
“陛下病了。”
“……毒了?”
萧翎点头。
谢姝握着拳,将掌心那抹烫包裹住。
后宫之权被夺,淑妃迫不及待地想夺回来。若想光明正大重掌凤印,还有什么比当太后更能名正言顺。
而景元帝这一病瞒不住,一连几日没桌上朝,朝堂内外暗流涌动。
不少臣子日日上折,折子上的内容几乎一致,那就是江山社稷的安稳为重,当务之急必须要立储君。
立储君一事是群臣所向,景元帝也有自己的考量。当折子快要堆满案头时,他终于下了诏,下旨将安王宁王紧急召回京中,
太庙和皇陵离京都不远,算路程两位亲王不到一天便能赶回。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回到京中的只有安王。
谢姝听到这个消息时,直觉不太对劲。
论距离,两王离京的路差不多,没道理安王能赶回来,而宁王赶不回来的道理。更何况两王多年为争太子之位头破血流,宁王不可能甘于安王之后。
风吹起纱帘,如一浪接着一浪。萧翎背手站在窗边,望着窗外的景致。那些松柏依旧如翠,在寒风中越发有着冷冽傲然之姿。
这时一只信鸽扑棱着落在窗台上,他熟练地将信鸽脚下的纸条取下,然后慢慢展开。
谢姝已到他身后,也看清了纸条上的内容。
上面只有六个字:宁王遇刺,身亡。
所以宁王之所以没有如期归京,并非是有事耽搁或受阻,而是遇刺身亡!
王权之争,从来都没有仁慈和手软可言。无论是棋子还是下棋之人,皆有沦为他人脚下之石的可能。
天边云层堆聚,风雨欲来。
谢姝抬头,喃喃,“这天怕是要变了。”
萧翎转身,拥着她。
云层越聚越多,天也变得黑沉。风更大了些,将纱帘吹得飘舞飞扬,唯有那松柏处惊不变,虽随风动却卓然傲立。
两人就这样定定地相拥着,直到宫里又有陛下的口谕传来。
“陛下找你,必是已经收到了宁王遇刺身亡的消息。”
她没说的是,无论是淑妃的案子,还是宁王的案子,景元帝找的都是萧翎,无疑是把萧翎当成了一把极好用的刀。
这刀握在君王的手中,若是刀尖向着后宫和皇族,那便断了其左右逢源的可能,注定走上一条纯臣孤臣之路。
纯臣孤臣不易当,要么生而为刀,要么死于刀锋太利。一旦君王觉得这刀用得太过顺手,反倒会将其毁之。
伴君如伴虎,福祸如影随形。
但这样的话又何需她说口,她所想尽数被萧翎悉获。
萧翎的大掌抚着她的发,恨不得将她嵌进自己的身体。
“娇娇,等我回来。”
“好。”
我等你。
第102章
……
宫灯照影, 殿内不时传来咳嗽声。
明黄的锦帐之内,一脸病败之色的景元帝靠在床头,看着已是垂垂老矣。纵然帝王之气仍在, 却俨然是一个暮色沉沉的将死之人。
吴应手里端着一碗药,劝他再喝几口。
他摆着手, “不喝了, 喝了也无用。”
身为帝王, 但凡是入口之物皆有人试毒,淑妃想害他, 用的仅是食物相克生毒之法,毒性并不强。只是他年事已高, 龙体一旦受损便很难恢复。
吴应还想再劝, 下意识看向守在一旁的李相尧。
李相尧道:“皇祖父, 龙体要紧, 您还是喝了吧。”
孙子一劝, 景元帝有所松动。经过淑妃一事, 他明显有些杯弓蛇影。身为他身边最得用的人, 吴应如今包揽了所有的试毒事宜。
所有他吃的喝的, 吴应都亲身试毒。
对于吴应,他是越发的信任。不仅因为吴应如今的行为,还因为淑妃下毒一事之所以败露, 也是经由吴应的提醒。
近些日子以来,他常感身子不宜, 极易头晕目眩。天气转凉之后染了些许的风寒, 咳嗽之症迟迟不见好。
太医都诊不出什么原因, 若非吴应嘀咕了一声“陛下莫不是中了毒”,恐怕他还不会怀疑是有人想害自己。
一旦起疑, 他立马召萧翎进宫。
萧翎没费什么力就揪出了淑妃,他震怒之余,对萧翎的破案能力更是信服。是以宁王遇刺的消息一传来,他又急召萧翎入宫。
将将喝了半碗药,殿外传来哭喊声。
“皇祖父,皇祖父……”
这是李相如的声音。
景元帝骤然觉得头晕,猛烈的咳嗽起来。
好容易止了咳,摆手让李相如进来。
宁王的尸体刚刚入城,李相如自是换上一身的缟素。白衣白孝哭丧着脸,直接跪了景元帝的龙榻之下。
“皇祖父,我父王死得好冤哪!”
李相如取出一物,呈到景元帝面前。
此物是一块令牌,一面祥云一面字,字是楷书,乃是安字。
“皇祖父,这是在刺杀之人身上搜到的,求皇祖父替我父王做主!”
景元帝又剧烈咳嗽起来,李相尧上前,恭敬小心地替他顺着气。
李相如这才看到李相尧,瞳孔缩了缩。
这时太监通传,安顺平三位亲王觐见。
安王一进来,一只药碗就摔在了他面前,他吓得立马跪在地上,顺平两位王爷也跟着一齐跪下。
“你说,老三的死与你是否有关?”
景元帝口中的老三,就是宁王。
安王大呼冤枉,说自己对此事毫不知情,且惊闻皇弟之死时,还当是听岔了。
“那这块令牌你怎么解释?”李相如怒目而视。
“父皇,儿臣的令牌从未离身!”安王说着,从怀中将令牌取,竟与李相如手中的那块一模一样。
两块令牌,其中必有一假。
顺王小声嘟哝,“二皇兄,谁知道你手里的是真是假?”
他一向是宁王的跟班,当然是站在李相如这一边。
李相如悲愤道:“皇祖父,我父王已遇害。他是亲王之尊,随行皆有暗卫保护。若非刺杀之人众多,又个个是身手不凡的死士,他怎么会……”
若想成功刺杀一个亲王,定然是势均力敌之人,否则如何能成事?
这一点所有人心知肚明,包括景元帝。
帝王心术,多疑又薄情。
他愤怒的不止是儿子们兄弟相残,而是害怕有人今日敢对手足痛下杀手,他日极有可能做出弑父之事。
“萧翎呢,萧翎来了吗?”
一听他提到萧翎,几王并李相如皆是一惊。
吴应小声道:“陛下,萧大人已经到了,正在殿外等着您召见。”
“快,快让他进来。”
很快,萧翎进殿。
一身官服,却芝兰玉树。
李相如目光惊疑,看着他。
他行过礼后,恭敬地等在一旁。
景元帝抬了抬手指,示意他上前。
“宁王遇刺身亡,这案子交给你。”
“臣遵旨。”
李相如暗道要糟,谁不知道安王与镇南王交情匪浅。即便是萧翎和李相仲之间有些龃龉,但在这样的大是大非面前萧翎必是会站安王。
而安王也是这么想的,他以为光凭他和萧恪的交情,以及这些年他做的那些表面功夫,萧翎一定会帮自己。
但他们都错了。
萧翎听着他们的心声,分别验了两块令牌。
“陛下,这两块令牌其质皆为金,乍一看一般无二,细看之下略有区别。二殿下手中的这块哑红而艳,应是年头更久。”
吴应将两块令牌呈上,摆在景元帝面前。
景元帝眯着眼盯了老半天,突然一掀托盘。檀木托盘之内的两块令牌掉落在地,发出令人胆战心惊的响声。
“父皇,儿臣实在是冤枉!”
安王是真的冤枉,宁王之死确实不是他干的。
萧翎隐晦地和李相尧对视一眼,李相尧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皇祖父。”他突然出声,跪在景元帝榻前。“孙儿恳请皇祖父,重查父王当年的死因!”
“尧儿,……说什么?”
重元太子是景元帝最疼爱的儿子,多年来一直为嫡子之死耿耿于怀。只因那时所有的太医都说过,若是将养得当,重元太子绝非短命之相。
一朝惊闻爱子是被人害死,他险些承受不住。
李相尧又道:“皇祖父,孙儿一直怀疑当年父王之死另有蹊跷。”
说完,他呈上一泛黄旧纸。纸上有四行字:仁以治天下,贤以安社稷,本是圣人言,何来字相残。
仁是重元太子的名,贤是安王的名。而这纸上的字迹,正是重元太子的字迹。这样的证据本说明不了什么,但在此时却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景元帝原本病重,大怒之下连吐鲜血。
天子一怒伏尸万里,哪怕安王是他的儿子。
一夜之间,安王府不复存在。
安王府一脉被玉牒除名,统统被贬为庶人。安王罪大恶极,虽因着大胤皇室不能相残的祖训而保全性命,却落得了一个幽禁终生的下场。
至此,安宁两王皆败。
……
这一夜,宫里宫外有太多人睡不着。
谢姝就是其中之一。
她走出还巢院,不知不觉走到萧翎暂时安置的书房。
一推开书房的门,书卷的气味与墨香扑面而来。一应用具齐全,布置却稍显简单,书桌之下有一个梨木箱子。
箱子不大,雕花精美,里面装的全是书。说是书,也不尽然。因为此书非读书人读的圣贤书,也不是闲来无事时可读的闲书游记,而是一水的春宫册。
她挑了两本画工精妙的,歪在萧翎的床榻上看起来。
说实在的,这样的册子对她而言真没什么看头。
不知过了多久,她打起了哈欠。困意袭来之时,她也不矫情,更不扭捏,直接就歇在了这里。
斗转星移,晨光熹微。
萧翎终于回府,因着知道谢姝自来起来晚,便想着晚些时候再去还巢院。不想刚一到书房,一眼就看到守在书房外的丫头婆子。
他悄无声息地进屋,轻轻地掀开纱帐。
锦被之中,那莹玉般的小脸无邪而绝艳。墨色的发散落在枕上,发丝零乱无章,遮盖着枕下的一物。
那物露出一半,被他小心翼翼取出。一见册子封皮上的字,他眸色骤深。修长的手指将册子翻开,靡艳的图画映入眼帘。
他原本最是定心定性之人,然而此时却是血气翻涌。心爱的女子近在咫尺,犹如求而不得的美味唾手可得。
良久,他压着眉眼,慢慢俯身。
谢姝迷迷糊糊之中感觉自己变成了一块点心,正被人狼吞虎咽地吃着。那人将她嚼来嚼去,她呼吸越来越困难。
终于,她憋醒了。
还不等她喘上气,便清楚感觉到有人在对自己做什么。
她发出呜呜的声音抗议着,“……萧,萧……了!”
萧翎闻言,这才将她放开。
空气中氤氲着情的味道,令人面红心跳。
“宁王的事,结果如何?”她问。
这个问题如一把冷箭,瞬间将现有的气氛破开。
萧翎将宫里发生的一一道来,末了,将那本册子拿起,问:“这册子我还没有看过,你看完了吗?”
“……”
“你觉得这样如何?”他翻开册子,指着一页说。
“……”
他又指着另一页,问道:“那这样的呢?”
“萧翎,你这么骚,别人知道吗?”
“小殿下希望还有谁知道?”
“章三啊。”谢姝哼哼着,“他是明骚,你是暗骚,难怪你们是好友。”
萧翎将册子合上,撑着手看她,“臣与他不同,他骚给世人看,而臣只骚给小殿下一人看。”
她用手捂住他的眼睛,“睡觉!”
再说下去就要擦枪走火了!
他的大掌覆上她的手,然后握住。
两人离得极近,她看着他眉间的倦色,不由得喉咙发干。
再是有读心之术,面对波谲云诡的朝堂之争,和那些复杂多变的人心,他也会很累吧。
“萧翎,你累吗?”
“累。”萧翎将她带入自己的怀中,“你再陪我睡一会儿。”
“好。”
那就再陪他睡一会儿。
第103章
……
正午时分, 最是影短。
公主府的待客厅中,章也已经续了好几次茶水。他伸了伸腿,然后站起来走动。许是因着喝了太多的茶水, 他似乎能听到肚子里的水声。
思索一番后,他几步走出厅外, 问府中的一个小侍卫, “我说, 你家大人还没起吗?”
小侍卫回道:“请章大人稍安勿躁。”
章也手搭凉棚,抬头看了看日头, 喃喃,“不应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