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爷,多谢您的宵夜,时辰不早,您赶紧回去歇息吧。】
萧翎看着她,低声问道:“你没有什么想问的吗?”
问什么?
该知道的她都知道,不该知道的她也不想知道。
【我没有什么好问的,不就是一群小姑娘你眼红我,我眼红你,你不想我好,我也不要你好过的那点子事。】
“小姑娘,你多大?”
这话问的,颇为耐人寻味啊。
又想套她话,揭她的底了。
她眼珠子转了转,心下一动。
【我啊,那年纪可大了,两辈子加起来都一百多了,论年纪您叫我一声太婆婆都使得。】
萧翎近前一些,声音更低,“那敢问太婆婆,您活了两辈子,这么大年纪为何如此庸碌不显?”
【大哥,扎心了啊。】
谢姝白他一眼。
“我不是你大哥。”
【没有想认您当哥哥的意思,我说过王妃娘娘的话我不会当真的,这一点还请您放心。在我们那里大哥就是随口的一个称谓,您不用在意。】
他微垂着眸,“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庸碌不显?我觉得挺好。我本一俗人,庸碌才是我。史书上那些人或是功高盖世,或是名垂千古,是因为他们活得够老吗?非也,是因为他们天生我材必有用。我一个寻常之人,活得再久也不过是个普通人,更不会因为我活的久而本事渐长。相反,我活得越久,可能越没用越怕事,也越胆小,只想着平平淡淡安安稳稳寿终正寝。】
这时内间突然传来多乐的呓语声,吓得谢姝跳起来,扑过去一把捂住他的嘴,生怕他在这个时候出声。
【别说话,千万别吵醒我的丫头!】
过了一会儿,内间没了动静,四下静谧。
谢姝松开他,却被他一把拉住。
黑暗之中,再是能清楚视物却终究不能和白昼相提并论。谢姝感觉到危险的气息,以及那令人说不出的压迫感。
“说实话,多大了?”
说就说。
【四十,两辈子加起来四十,反正比你大。你如果叫我一声姨,我也敢应。】
“四十,正好是你我二人的年纪。”
谢姝先是莫名,须臾明白过来,他的意思是四十岁刚好是他们的年纪之和。
【那还真是巧。】
“成亲了吗?”
啊?
谢姝愣了一下,摇头。
然后她看见萧翎似乎松了口气的模样。
真是奇了怪了,她有没有成过亲关他什么事!
“自是有关的。”
【什么关系?】
他却没有回答,而是起身准备离开。
基于礼貌,谢姝送他出门,顺便关门。
【多谢世子爷,世子爷慢走。】
正准备关门时,萧翎却将她一通打量,神情有些不对,“我还罢了,毕竟知根知底。日后若是别的男子,你万不能穿成这样见他,否则别人会误会。”
她穿成哪样了?
长衣长裤,包手包脚的,这身衣服除了名字叫里衣之外,保守得不能再保守。
蓦地她促狭心起,眼有兴奋之色。
【您不是知道我们异世之人衣不蔽体吗?那您可知道我们能衣不蔽体到什么地步?除了遮住这里这里,再无其它。】
她快速在自己身上比划了一个三点式,一脸的无所畏惧。
而萧翎,则瞬间心火燎原。
……
一大清早的,多乐惦记着自家姑娘昨日去谷没吃东西,急急忙忙去厨房取饭菜。
当她端着饭菜回留客居时,正好遇上谢韫身边的丫头捧着一个锦盒回来,两人在院门上外遇见,几乎是同时进的留客居。
忽地,那丫头往她这边一倒,手里的锦盒摔在地上,里面的东西倒出来。
“……为什么撞我?”那丫头大喊。
“谁撞你了?分明是你自己往这边靠,我怕你挨着我,躲得远远的。你自己手没拿稳摔了东西,为何要冤枉别人?”
“是你,就是你!”那丫头怒道:“就是你撞的我,这可我家大姑娘准备送给世子爷的生辰贺礼,现在全碎了!”
听到动静,谢姝闻声出来,谢韫也跟出来。
青石板上,那锦盒倒着,地上散落着几块碎玉。哪怕是碎玉,但从质地和颜色来看,也知是价值不菲的好东西。
“怎么回事?”谢姝小声问多乐。
多乐可不是个傻的,此时已经明白自己是被人算计了,低声也把事情说了一遍,并说出自己的怀疑。
“二姑娘,奴婢看得清楚,她那盒子里的东西在没摔到地上之前就是碎的。”
谢姝闻言,看了一眼那丫头。
这人她有印象。
记得初到留客居时,她们主仆因为惊喜屋子里有冰一事被谢韫身边的人取笑。那取笑她们的人,正是这丫头,好像叫什么绿痕。
当日谢韫向她示好,还罚了这绿痕三个月的月钱。
这时院外涌进一群人,正是以谢淑为首的众女。
谢姝和多乐对视一眼,主仆二人都清楚今日之事怕是不能善了。
人一多,绿痕更是底气足,气愤而大声地指责多乐故意撞她,致使她摔碎主子的玉佩,引得众女纷纷指责多乐。
“石榴姑娘,你的丫头犯了事,你可不能包庇。方才绿痕可是说了,这玉佩原本是谢大姑娘准备送给世子爷的生辰礼,你不念着别的,也应记着谢大姑娘之前对你的抬举,莫要因一念之差而寒了谢大姑娘的心。”说这话的是王瑶。
谢韫冷笑一声,“我的心寒不寒,与你何干?”
王瑶没想到谢韫会说这话,面色白了白,却不敢和她顶嘴。暗道难怪人人都说这位谢大姑娘脾气古怪,好赖话都听不出来。自己明明是帮着她,她不仅不领情,还拿话刺人,这性子可真是不敢令人恭维。
其他人见王瑶讨好不成,反被呛回来,皆是不敢再说什么。
绿痕咬着唇,声音都带着哭腔,“大姑娘,是奴婢不小心。奴婢没想到她会撞上来,若是早知如此的话,奴婢一定避着她。玉佩碎了,奴婢也有错,您罚奴婢吧。”
“大姐,事情已经很清楚。”谢淑一脸的不赞同,“是石榴姑娘的丫头撞了绿痕,绿痕才会摔了玉佩。绿痕一时不察,这才着了别人的道。”
谢韫淡淡地看她一眼,没说话。
她便以为自己说的有理,对谢姝道:“石榴姑娘,我大姐此前那般抬举你,你可不能不知好歹。分明是你的丫头撞了绿痕,摔碎了玉佩。事实摆在面前,她不承认也不行,你说是不是?”
绿痕抹着眼泪,“二姑娘,奴婢愿意受罚,但是若不是多乐故意……”
“你胡说!”多乐昨日暴露了真性情,今日也没有必要再藏着掖着,当下打断绿痕的话。“这玉佩本来就是碎的,我看得清清楚楚。定然是你自己之前就摔碎了玉佩,故意撞上我,想让我当你的替死鬼。”
“你血口喷人……”
“我不会血口喷人,但你嘴里也吐不出象牙来!”
红染昨日见识到多乐拐着弯骂人的厉害,思索一会儿约摸是明白这话的意思,不由暗自咂舌,再次被多乐骂人的功夫所震惊。
她与绿痕相熟,两人同为谢韫身边的大丫头,都是主子跟前的体面人,按理说此时她应该帮着绿痕说话,但她却没有开口帮绿痕,而是问之前守在门外的一个婆子,问婆子有没有看清是谁撞的谁。
那婆子支吾着,说自己没看清。在听到声音后才知道两人起了争执,并不知道到底是谁撞的谁。
如此一来,各执一词,而无旁证。
谢姝上前,指着地上的一块碎玉片,“诸位请看,这块碎玉是否有什么不同?”
众人看去,碎玉片就是碎玉片,如果非要说不同,那就是碎的形状不一样,除些之外再无其它的不同。
谢淑轻嗤一声,“石榴姑娘,你为了替自己的丫头颠倒黑白,你还真是用心良苦。你也莫要再故弄玄虚,有什么直说。”
她就不信,碎玉片还能自己说话不成。
“你怎么知道她是颠倒黑白?”谢韫毫不给她脸面,又对谢姝道:“你但说无妨,我绝不会姑息。”
绿痕的脸更白了。
自从那日被大姑娘喝斥且罚月钱之后,这几日她的日子都不太好过,她明显感觉大姑娘对自己似乎生了厌烦。
“大姑娘,奴婢……”
“有什么话,等她说完再说。”
这个她,指的是谢姝。
谢姝也不卖关子,直接让红染将那碎玉片拾起,然后向众人展示。“诸位请看,这碎玉片上沾了什么东西?”
她不说还真没人注意,她一说首先注意的人就是红染。红染将沾在碎玉片上的一小点东西取下来,惊呼道:“是青苔。”
而所有的碎玉片全洒在青石板上,根本不可能沾上潮湿之处才会生长的青苔。
绿痕的脸更白了,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
谢韫用极其冰冷的目光看着她,道:“现在,你可以说了。”
“奴……婢不知道,奴婢取了东西就往回走,一直没有离……婢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奴婢只知道是多乐撞到奴婢……”
谢姝突然发问:“绿痕,我且问你,你跌倒摔碎玉佩时,旁边可还有其他人?”
绿痕一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回道:“没有。”
话一出口,她就知道不对,“奴婢是说,奴婢没有摔碎玉佩……”
谢姝已经不看她,而是直接问谢韫。“不知谢大姑娘让人送来的这块玉佩,是否已经装饰齐全?”
所谓的装饰齐全,就是指玉佩是否有挂绳与穗子。
“自然是装饰齐全。”谢韫回道。
“那就奇怪了,为何只见挂绳,不见穗子?”
经谢姝一提醒,所有人都发现一地的碎玉中,可见挂绳,而无穗子。
绿痕的脸色已经白到无人色,不由自主浑身颤抖。
谢韫也变了脸,极其的严肃,“说,到底怎么回事?”
“奴婢……”绿痕“通”一声跪下,“奴婢不知道……”
“来人哪,把绿痕带下去,送回谢家,交由我母亲处置。”谢韫直接发话。
她的母亲是谢大夫人是有名的才女,为人公正严明,眼睛里最是容不得半粒沙子。若是绿痕被送回去,受到的处置会更重。
绿痕挣扎起来,“大姑娘,奴婢说,奴婢说,是奴婢不小心摔了一跤,又怕您责罚,这才鬼迷心窍……”
“你真的没有碰到任何人吗?”谢姝再次提醒,“我还以为你是受了高人指点,才想着把这事栽赃到我们头上。”
绿痕的眼睛开始躲闪,不敢看人。
谢淑下意识拢了拢袖子,道,“石榴姑娘,得饶人处且饶人,绿痕是我大姐的丫头,你不看僧面看佛面。再说她摔碎的是我大姐的东西,该怎么处置我大姐自有定论。”
“你的意思是,我的丫头就只能白白被冤枉了?”
“事情已经清楚,你的丫头也没被冤枉,想来也没什么好委屈的。”
谢姝闻言,若有所思地点头,还说了一句“有道理。”
所有人都以为她是真的不想得罪谢韫,更不会为了一个丫头强行出头,只好选择息事宁人,且人人都不觉得这有何不对,仿佛她本应该如此,否则就是不识抬举,或是不知进退。
她突然抬头望天,然后眼神一变,“谢二姑娘,……头上是什么东西?”
谢淑原本心里就有鬼,被她这么一喊,下意识两手并用朝自己的头上胡乱挥舞,手慌脚乱之时有一物从袖子里掉下来。
碧穹色的穗子,上面还串着与玉佩同材质的玉珠,华美无比。
“什么东西?到底是什么东西?”谢淑还在胡乱挥舞着,直到她发现别人表情中的不对。不由得面色几变,顺着别人的眼神看向地上。
明明短暂,却又让人觉得漫长的安静中,谢姝微微一笑。
“原来指点绿痕的高人就是你。”
“不是,这是我在路上捡的,我也不知道……”
“二姑娘,你刚刚不是这么说的。”绿痕的话,像一把剑,直接将谢淑钉得死死的。
谢淑又羞又怒,上前就是一脚。
“你个贱婢,你是受了谁的指使,居然敢污蔑我……”
“好了!”谢韫喝斥她,“你还嫌不够丢人吗?”
她瞬间萎了,哭起来。
“大姐,我真的不知道。谁知道绿痕是发什么疯,居然被人撺掇着坏我的名声。你千万别听她……
这时王嬷嬷来了。
王嬷嬷先是向众位姑娘行了礼,然后对谢韫道:“大姑娘,太妃娘娘请你和二姑娘去一趟。”
接着又看向谢姝,“石榴姑娘也一起吧。”
三女跟着王嬷嬷,到了梧桐院。
一进门,就对上老太妃锐利精明的目光。那目光直冲着谢淑,直把谢淑看得浑身冰凉,双腿一软跪在地上。
老太妃怒其不争地一声叹息后,沉重发问,“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姑祖母,淑儿真的什么都不知……穗子真是淑儿捡的……”谢淑知道,便是到了这个时候也是不能承认的,否则她的名声就真的毁了。
她是谢家的嫡女,太妃娘娘是谢家出来的姑奶奶,为了谢家的脸面着想,她想着太妃娘娘哪怕是知道真相,也会给她留些体面。
谁知老太妃怒喝一声,“住口!你当我是老糊涂吗?你是不是捡的我还看不出来?我们谢家百年世族言情书网,怎么就出了你这么个东西!”
谢淑心虚又惊骇,惊骇老太妃半点不给她留脸面,也知到了这个地步不能再狡辩,只能服软,“姑祖母,淑儿可是您嫡亲的侄孙女,您不能为了一个外人……”
“没有外人!”老太妃一拍桌子,更加怒不可遏。“一笔写不出两个谢字,你们都是谢家的姑娘,哪里来的外人?若是让真正的外人知道你们同姓相残,那才是丢了我们谢家的颜面!”
这下谢淑不敢再说话了。
老太妃缓了缓,“这事你必须亲自向那丫头道歉。”
谢淑听到这话,自然是觉得屈辱又委屈,但眼下她不敢忤逆老太妃,只能应下。
老太妃长长一声叹息,又对谢韫说:“那绿痕是你的丫头,出了这样的事也是你御下不力,该怎么处置你心里要有数,万不可让人说三道四。”
谢韫也应下。
良久,老太妃摆手。
“你们退下吧。”
谢姝以为这个你们,也包括她。
但老太妃又说了,“小石榴留下。”
于是她便留下来。
在老太妃朝她招手之后,她顺从地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