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萧翎环视众人时,她知道他必定已经从所有人的心声中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先前的那一丝庆幸又跑出来,庆幸他们足够了解, 庆幸他会读心术。
有他在,只有他想, 便一定不会有冤屈。
【世子爷, 您快问我!】
“你是何人, 报上名来?”
……父是谢谏议郎谢十道,我在家中排二, 单名一个姝字。”
“方才本官听郡主的养娘说你以下犯上,到底怎么回事?”
苏夫人见萧翎忽视自己而去问谢姝, 心里那叫一个气。暗恨男人都是一个德行, 就算是长得跟画上的童子一样好看的世子爷, 见到狐媚子都移不开眼。
她咬了咬牙, 狠狠瞪了一直没有说话的中年男人。中年那男人身形滚圆, 面色虚浮一脸没睡好的样子。方才闹成那样还在打瞌睡, 仿佛天塌下来都不关自己的事, 这人正是苏家的家主苏老爷。
苏老爷此时倒是醒了, 睁着浑浊的眼睛到处乱看,突然眼睛一亮指着谢姝道:“快,快把那小娘子带过来。”
谢姝正要回萧翎的话, 闻言皱紧眉头。
萧翎一个眼刀子过去,吓得那苏老爷彻底清醒。
“……是谁?”
“本官正在办案, 你再敢喧哗, 本官自有办法让你闭嘴!”
苏老爷立马捂着自己的嘴, 重新闭上眼睛装睡。
苏夫人气得想破口大骂,这个天杀的!
自从二丫当了郡主, 家里有了钱之后,这个天杀的就成天在外面胡混,先前在庆州时还养了两个外室。
到了京城之后,一个劲地催促她给家里添两个丫头,打量着她不知道他的心思。她不同意,他就成天往花楼里跑,昨晚一夜未归,快天亮才回家。
熙和郡主的眼睛嫌弃地睨了他们一眼,不知想到什么,又忍了下去。再一看旁边口水都快流一地的人,更是无比嫌弃。
“收起你这上不了台面的样子,你若想要什么官家公子秀才举人之类的,我还可以帮你,这位世子爷可不是你能想的。”
苏大姑娘两眼发痴,喃喃着,“天下怎么会这么好看的男人,二丫……”
“苏婵娟,你再敢叫我一声二丫试试,你是不是找死?”
一个死字,立马让苏大姑娘,也就是苏婵娟回过神来,当下用袖子擦了擦口水,不大的眼睛恋恋不舍地从萧翎身上移开。
这时只听到谢姝对萧翎道:“萧大人明查,先前苏家的公子在学堂里诬蔑我弟弟拿了他的东西,被我们识破后不知悔改,反而让郡主颠倒黑白,逼迫学堂的管夫子做假证。管夫子不从,他们就诬蔑我的名声,令我下跪。却在蒲团中藏着细长的针,意图谋害我的性命。”
【上回在王府的事您都听说了吧?她怕是记恨上我了,这次刚好有了借口,恐怕就是冲我来的。】
萧翎自是知道那天发生的事,视线落在那蒲团之上。
随行的差役将蒲团呈上来,请他过目。
【不用查了,在您来之前,已有人将里面的针全取出来了,那些针现在就在郡主后面那个嬷嬷手里。她是笃定任凭我们说破了天,也拿她没办法,也看扁了巷子里的这些街坊不敢与她作对。】
萧翎听到谢姝的话,装着样子将蒲团检查了一番,自然是一无所获。
熙和郡主心下得意,有些事她就是做了又如何。
“萧大人,你也看见了,是她们在诬蔑本郡主。本郡主行得正坐得端,所以才不惧报官。你怕是不知道,这位管夫子与这位谢姑娘交情不一般,所以才会帮她们说话,诬陷本郡主养母的儿子,他们……”
萧翎眼风一寒,扫了过去。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心下又是一慌。“萧大人……”
“郡主亦是闺阁之女,当知未嫁女的名声要紧,无凭无据岂能污人名节,若是传出去,世人会如何看郡主,又会如何指责长公主教养无方!”
“本郡主没有说错。”
“证据呢?”
她哪里拿出来的证据,当下又气又恼,气萧翎不给她面子,恼谢姝那张脸长得勾人,越看越觉得碍眼得紧。
谢姝正好看过来,那清冷又通透的目光将她吓了一跳。
“你……”
“郡主,上下嘴皮子一张的事情谁都会说,不只你长了嘴,天下悠悠众口都是嘴。在你看来但凡是与男子说上两句话,那就是有私情,那你可比我多。不说是那些世家公子们,便是随你出行的这些侍卫们,难不成你都与他们不清不楚?”
“你放肆!”
“别人说你就是放肆,那你说别人呢,是放什么?”
“难道是放屁!”戏谑的声音传来,居然有几日不见的章三。章三摇着折扇,一派风流穿过人群到了前面。
熙和郡主臊红了脸,“你,你才放……”
“臣可不敢放,臣又不郡主,想怎么放就怎么放。”
“……来这里做什么?”熙和郡主气极,指着他质问。
他看看左右,识相地站到人群之中,桃花眼中全是无辜,“当然是看热闹。郡主不会又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天下都是你的地盘,我等哪也不能去吧。”
很显然,他也知道那天发生的事。
熙和郡主那叫一个气,咬牙切齿的那种。
原因无它,因着自己身份尊贵,她便以为京城时的世家公子们都应该捧着自己。那些平日里瞧着正儿八经的世家子都不例外,更何况是这个风流名声在外的章三公子。
谁成想正是这个对着哪个姑娘都笑脸相迎的章三公子,偏偏对她极其不敬,甚至有一回还把她认成下人。
一想到这里,她是新仇旧恨全上心头。
这时萧翎一指她身后的嬷嬷,示意两个差役上前拿人。
那嬷嬷被带出来,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人就被带到萧翎面前。
“拿出来。”
“大人,奴婢不知道大人在说什么?”
“刚才这位谢姑娘提到针时,本官见你神色不对,你是自己交待,还是本官动手?”
“郡主,郡主!”嬷嬷朝熙和郡主喊起来。
“萧世子,我可是圣上亲封的郡主,我的人你不能动!你不要忘了,我祖母与你祖母是至交好友。”
“在公言公,臣现在是在办案。若有得罪之处,日后自会上门向长公主殿下请罪。”
熙和郡主只时哪里还顾得上章也,因为萧翎的态度,她不仅有些慌神,还有一丝恼怒。她听祖母身边的京嬷嬷提过,说早年祖母和镇南王府的老太妃曾有过口头约定,定下了她和萧世子的婚事。
上次祖母主动示好,她觉得应该就是为了此事。
所以萧世子与她……
“今日之事分明是有人别有用心,你若是真动了我的人,岂不是坏了两家的情分!”
“清者自清,如若郡主没有害人之心,那应不惧质疑。还请郡主行个方便,莫要阻挠臣办案,否则臣只好得罪了!”
“你真的这么绝情吗?”
听这话,她好像和萧翎有什么私情似的。
章也桃花眼闪啊闪,“啧啧”两声,“我说郡主啊郡主,你是不知道萧翎不近女色的名声,还是觉得自己与众不同,臣看你这脸有点大啊。”
“你给我闭嘴!”
“脸大就是脸大,脸大吃四方,还不让人说了。”章也做出怕怕的样子,实则哪里有半点害怕的样子。
脸大这两个字,像两根针一样扎进熙和郡主的心里。
更让她扎心的是萧翎的话。
萧翎说:“臣与郡主仅过几面之缘,还请郡主慎言,莫要坏了臣的名声!”
这话就有些重了。
她脸色都变了。
一旁的苏婵娟小声嘟哝,“难怪不让我想,原来是自己想。可惜人家世子爷也没看上你……”
熙和郡主目光恨恨,这都什么时候,苏婵娟这个蠢货还如此拎不清。她就知道这些人都是不成事的,一旦进京必会给她惹事。若不是他们频频送信,还明里暗里的威胁,她无论如何也不会同意他们来盛京。
“苏婵娟,信不信我现在杀了你!”
苏婵娟怂了,缩着脑袋不说话,心里却是百般不服气。这个死二丫不就是比她小两岁,比她长得更秀气更白些,竟然就能当上郡主。
这些年这死丫头光顾着自己在京城享福,把他们一家人丢在庆在州不管,实在太没良心了。娘说了,死丫头别想甩开他们。如果不给他们想要的,死丫头这个郡主也别想当了。
突然,萧翎朝她看过来。
“这位姑娘,你一直在郡主身边,想必最是清楚。本官见你是个明白人,也相信你一定会实话实说,还请你告诉本官,蒲团里原来有没有针,那针是不是又被人能取走了?”
她感觉自己都快飘起来了,痴迷之余又有几分恐惧,下意识就要如实回答。“是,我娘都被针给扎了……”
“你闭嘴!”熙和郡主喝斥道。
这个苏婵娟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郡主,你若再阻挠臣办案,那臣只好得罪了。”
“萧世子……”
“请郡主叫臣萧提刑。”
“萧提刑,蒲团里为何有针,本郡主事先并不知情。”熙和郡主做出气恼的样子,问那嬷嬷,“你说这事是不是你自作主张?”
那嬷嬷还能说什么,当下给了自己两个大耳光,“是奴婢猪油蒙了心,见谢家姑娘对郡主不敬,便想着给她点厉害。萧大人,这事都是奴婢一人所为,与郡主没有关系……”
熙和郡主道:“萧提刑,事情已经清楚,是本郡主一时不察,管束下人不力。来人哪,把这个自作主张的给本郡主重打三十大板!”
当下便有人按住那嬷嬷,当众惩罚。
一板一板下去,那嬷嬷是惨叫连连。
谢姝早料到是这个结果,强权之下,有权有势者说黑就是黑,说白就是白,便是事情败露了,还可以拉人顶罪。
她抗衡不过,无可奈何。
便是萧翎,又能如何。
“萧提刑,这自做主张的奴才本郡主已经惩戒了,你可满意?”熙和郡主问他。
“郡主这般处事,臣无话可说。但这些人无辜受累,险些被你污了名声,你又该当如何?”
萧翎说的这些人是管夫子和谢则秀,以及叶氏和谢姝母女。
“萧提刑,本郡主虽然管束下人不力,但他们并不无辜。我养母之子被人诬陷,此事你若是不审,本郡主也绝不会罢休!”
“既然各执一词,那臣就将几人都带回清风院好好审理。”
几个差役上前拿人,管夫子和谢则秀没有挣扎,那苏大官叫得像杀猪一样。
“我不要走,我不要走,我不要吃牢饭!苏二丫你个赔钱货,你还不快救我!我可是苏家唯一的儿子,你这个赔钱货……”
苏夫人拼命拦着差役们,不肯他们带走自己的儿子,也跟着骂:“苏二丫,你个赔钱货,你是死人吗?他们要带走你弟弟啊,你还不快下命令让他们住手!我家官哥儿要是有什么事,看我怎么收拾你!”
众人皆惊。
一片哗然。
苏家母子对郡主居然呼来喝去,而且还叫郡主赔钱货,可想而知郡主以前在苏家过的是什么日子。如此看来这苏家可不是什么好人家,难怪把好好的郡主养成这样。
熙和郡主脸都黑了,那满头的珠翠却越发的耀眼。
她大怒,“你,你们居然敢对本郡主不敬!”
“郡主,这苏家人对你如此不敬,想来平日里没少被人教唆。”萧翎一个挥手,“把苏家人都带走!”
苏夫人傻眼,苏婵娟和苏老爷想跑,却没跑成。
不多时,苏家所有人被抓。
苏大官还在对着熙和郡主叫嚣,“苏二丫,你个赔钱货……”
这会儿,苏夫人已回过神来,“官哥儿,快别说了,她现在是郡主!你要是再骂他,你以后就当不了大官了!”
大官两个字,成功让苏大官闭嘴。
“郡主,你快和萧大人说说好话,我们家可是你的大恩人哪!”苏夫人嚎着,拼命朝熙和郡主使眼色。
熙和郡主一动不动,不知在想什么。
半晌,她看向萧翎,眼中隐有泪光。
“萧提刑,不管他们曾经对我如何,他们都是我的救命恩人,还养了我三年。这份恩情我没齿难忘,哪怕他们对我不敬,我也不能不管他们。”
众人的议论声渐大。
不时还能听到“郡主真心善”“以德报怨”这样的话。
熙和郡主听着,慌乱的心慢慢平复。
如今她已是郡主了,她绝不允许任何人坏了她的荣华富贵!
她起身过来,到了萧翎面前,那满头的珠翠在日头之下刺得人睁不开眼,金光映着她本就不出色的脸,透出几分违和。
“萧提刑,我感念他们的恩情,有时候难免有失偏颇,纵然知道他们说的可能是假话,却依然选择相信他们。我方才想了又想,已经明白过来。是苏家管束下人不力,纵得一个书童胡言乱语,才让苏大官误会了这位夫子和这位谢家公子,所以此事我不再追究,请你放了他们。”
苏夫人也赶紧附和,说不追究了。
“你们呢?”萧翎问管夫子和谢则秀。
管夫子自知便是上了公堂,也只是他的一面之词,很难将此事掰扯清楚。年岁越长越是知道读书人的风骨再硬,也抵不过权贵,若不然此前他也不会一时妥协,收了苏大官这个学生。
他歉意地看着谢则秀,这是他最为得意的学生,他有心为其讨个公道,却无能为力。
谢则秀道:“夫子,学生以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既然他们承认事情自家书童一人所为,此事就算了吧。”
“好。”
苏家人被放开后,齐齐躲到熙和郡主身后,心有余悸。熙和郡主装模作样地教训了他们一番,他们一一应着。
至此,一场闹剧眼看着就要落幕。
这个时辰的日头最是毒辣,白花花的阳光炙烤着大地,煎熬着人的身体和心。影子渐缩,仿佛再缩下去便能将一切都曝晒在阳光之下。
“慢着!”谢姝突然喊住准备离开的熙和郡主。“郡主说黑就是黑,说白就是白,难道我们就白白受了这样的污名,又白白担惊受怕一场吗?”
熙和郡主闻言,露出一丝鄙夷之色。
原来是个浅薄贪小之人!
她朝下人使了个眼色,立马有人递上一个鼓囊囊的荷包。她冷笑一声,将那荷包朝谢姝这边一扔。
谁知荷包没砸着人,也没掉在地上,而是稳稳落在萧翎的手上。萧翎将荷包交给谢姝,谢姝道了一声谢。
然后对熙和郡主道:“原来郡主喜欢拿钱砸人。”
熙和郡主哼了一声,“听你的意思,是没被砸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