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是王府下人对她们的态度,那叫一个冷淡。还有对他们的称呼,也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从表姑娘到白姑娘,听得白蓁蓁的面色更白。
等到了老太妃的梧桐院,迎接她们的不是王嬷嬷,而是一个眼生的婆子。那婆子的脸上一点笑容也没有,转身就往院子里走。
张氏有心探几句口风,无奈婆子不仅不给她眼神,还干脆装起了哑巴,气得她险些绞烂了手中的帕子。
一进去,她“扑通”一声跪下。
“两位殿下,你们可要为我们做主啊!”她的眼泪说来就来,“我家蓁儿被那假郡主骗得好苦啊!长公主殿下,那日臣妇当时真是糊涂了。还当是弄错了,想着那假郡主是您看着长大的,又是温世子亲自认下的,岂能有错。便以为是有人造谣生事,这才说了那样的话。”
“月城公主殿下,臣女真的错了。”白蓁蓁就跪在张氏旁边,同样的未语先流泪,楚楚可怜地看着谢姝。“您如今身份尊贵,臣女不敢妄想与您成为朋友。但您救过臣女的命,臣女愿意为您做一切事。”
“长公主殿下,千错万错都是那假郡主的错,我们若是早知她是假郡主,又如何会为她说话,又如何会与她来往。”
“月城公主殿下,臣女知道您生臣女的气。您救了臣女,臣女感激不尽,此前是真心想与您结交。还想着日后嫁到陈家,便能时常去找你玩,为此心中欢喜不已。您被封为公主,臣女为您高兴,连着几夜都没睡着。”
“这话不错。”张氏擦着眼泪,“臣妇可以作证。自从月城公主认祖归宗以来,蓁儿比谁都高兴,欢喜到好些天都睡不着觉。如今看到两位殿下祖孙团聚,实在是让人欣慰。”
白蓁蓁期盼地看着谢姝,“殿下,求您看在臣女的命是您救的份上,莫要与臣女一般见识。臣女的命都是您的,臣女什么事都愿意为您做。”
母女二人的模样一个比一个凄苦,若是不知情的还当是哪家受了委屈的可怜人,又岂会想到她们居然会是国公府邸的当家主母与嫡长女。
她们这一番看似认错,实则满是小心思的你一言我一句之后,屋子里忽然变得十分安静,气氛也随之冷凝。
老太妃的眉头皱得越发紧,很是瞧不上母女二人这动不动就哭的做派。早些年她看不过眼,为此还训斥过外甥白荣,并替张氏撑过腰。后来见张氏实在是扶不起来,怒其不争之后只能眼不见为净。
镇南王妃本就是挂相的人,自从张氏和白蓁蓁母女进来之后,她就冷着一张脸,连一个正眼都没给她们。
长公主一言不发,眼神睥睨着。
谢姝突然叹了一口气,道:“白蓁蓁,我曾经说过,希望你不要做出让我后悔救过你的事。很显然,你并没有把我说的话放在心上,所以我现在后悔了。”
“殿下,臣女是不知情的啊。若是臣女知道那是个假郡主,无论如何也不会……”
“我说的不是这个。”谢姝起身,朝白蓁蓁走去,“你们真是来赔罪的吗?”
白蓁蓁苍白的脸色变了变,右手微微抖了一下。
“你手里捏着什么东西?”
这下不仅她脸色变了,张氏的脸色也跟着大变。
不等她们反应过来,向嬷嬷已经按住她,也不知对她做了什么,她的胳膊突然脱了力,一块不大的果干掉了出来。
谢姝将果干捡起,闻了闻。
“是望果干。”
“一块果干而已……”
“于旁人而言,这确实只是一块果干,但对你来说,这可是要命的东西。”
白蓁蓁听到这话,满眼的不敢置信。
这个秘密只有她和母亲知道!
望果是进贡之物,寻常人莫说是吃,便是见都没见过。她以为谢姝刚被封为公主,应该还不知道望果为何物。没想到谢姝不仅知道,还能从一块果干的气味辨别出来。
“殿下,臣女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无妨。”谢姝笑了笑,将果干递给她,“吃了它。”
她瞳孔猛烈地收缩着,身体也跟着摇摇欲坠。
谢姝慢慢敛去笑意,目光渐冷。
半晌,直起身体,把果干交给向嬷嬷。“掰开她的嘴,塞进去!”
张氏一声尖叫,欲扑过来。
王嬷嬷早就候在一旁,眼疾手快地将其按住。说时迟那时快,不过是刹那间的工夫,那块果干已被向嬷嬷强行让白蓁蓁咽了下去。
白蓁蓁被放开之后,拼命去抠自己的喉咙。
须臾间,她苍白的脸色开始泛起青紫之色,捏着自己的脖子艰难地开口,“娘,……我,救我……”
“若是我猜得不错,白夫人身上应该有解药。”
谢姝话音一落,向嬷嬷立马动手,很快就从张氏的帕子里搜到一枚药丸。
张氏哭喊起来,“快,你们快把这解药喂给蓁儿,快,快啊……”
白蓁蓁的嘴唇也变成紫色,已经开始翻白眼。
谢姝递给了一个眼色给向嬷嬷,向嬷嬷便将那药丸喂给了白蓁蓁。过了一会儿,白蓁蓁的面色好了一些,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一连串的变故,长公主和老太妃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望果产自瘴热之地,虽味美却不宜多食,甚至有人食用之后会起疹子,但像白蓁蓁反应这么严重的她们还没有听过。
又是望果干,又是解药,傻子都知道这对母女没安好心。
老太妃气得不轻,“……们到底想做什么!”
还能是想做什么呢?
不过是想施展苦肉计罢了。
一旦白蓁蓁假装极度的后悔自责之后出现面色青紫呼吸困难的情况时苦苦乞求被原谅被理解,那么被乞求之人除了原谅理解之外,恐怕没有别的选择。
目的达到之后,张氏再神不知鬼不觉地给女儿喂下解药。苦肉计和瞒天过海二计并施,何愁算计不成。
但她们母女二人千算万算,怎么也不会算到谢姝有透视眼。
谢姝冷冷地看着惊魂未定的白蓁蓁,道:“那日我被冤枉百口莫辩时,幸好萧翎为我作证,才让我免于被你父亲白荣强行带走的下场。萧翎曾问过,若无人为我作证,我该如何,我说我会报官。他说若是我真的报官,你们不会为我说话。”
一室的静,只有谢姝的声音。
老太妃和镇南王妃当日都在场,听到这些事之后无比感慨。而长公主未曾亲历过,此时心中除了愤怒,就是心疼。
谢姝叹了一口气后,又苦笑一声。
“那时萧翎还告诉我,他说人心之诡堪比妖魔,我不忍别人陷入地狱,却不知别人不仅不会感恩,反而会将我拖入地狱,没想到他一语成谶。”
……会的,不会的,我们不会不给您作证的,我们也不会害您的……”白蓁蓁急切地争辩着。
“你父亲白荣当日想带走我,你们真的看不出他的心思吗?”谢姝反问。
张氏拼命摇头,……肯定是想多了。”
“我有没有想多,你比谁都清楚,甚至你还想用我来讨好白荣,否则你也不会明知亲事是白荣的主意,还托郑夫人给你的庶长子做谋。你以为我出身低性子软好拿捏,到时候由着你捏圆搓扁也不敢反抗。”
“不……不是这样的!”
谢姝不理张氏,看向白蓁蓁,“我救过你的命,但你从骨子里看轻我,或许还觉得我救你是想巴结你讨好你。你父亲的心思,还有你母亲的打算,你清清楚楚,却还是劝说我嫁到你们白家,无非是觉得我既然想讨好你,那就应该和你们一起烂在白家的污泥里!”
长公主再也听不下去,怒不可遏。
“殿下,不可!”老太妃出声制止。
无论张氏和白蓁蓁存着什么样的心思,她们都没有触及大胤律法。若长公主无缘无故把人打了或杀了,陛下也不好包庇。
“芷娘,她们如此恶毒,你让本宫如何忍!”长公主凌厉的目光如刀,恨不得将那对母女当场凌迟。
不过是做了一次善事,竟然招来这样的毒蛇。只要一想到这件事之中一旦哪里出了岔子,她的孙女就会被和算计了去,她的心都快疼死了。
“那你说该怎么办?”她问老太妃。
老太妃吩咐下去,“传我的话的下去,从今往后我们萧家与白家正式断亲,凡白家人上门,一律给我打出去!”
张氏和白蓁蓁闻言,齐齐惊呼出声。
“舅母!”
“舅祖母!”
正当下人准备来拉她们母女之时,一身官服的萧翎来了。
其实他已经来了一会儿,只不过除了谢姝之后,谁也不可能隔着门窗看见他。
他先向长公主行礼,随后自然而然地站在谢姝身边。那护短的姿态,以及眼神中隐晦的情意,但凡是有心之人都能看出来。
谢姝:“……”
这人就不能收敛一点吗?
“萧大人,清风院不忙吗?。”
【你不是正在上差吗?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
“臣有事。”
“哦。”
【我看你就是想凑热闹。】
萧翎狭长的眼睛看着她,不置可否。
世间之事不怕无人识,就怕有心人。一旦对什么事什么东西上了心,好似处处都能见。自打发现他们眉来眼去之后,长公主便留了心,自然能将他们的眉眼官司尽收眼底。
这两个孩子……
目光一转,发现老太妃和镇南王妃婆媳二人也在看,且皆是一副乐见其成的模样。
“月城公主殿下,臣女知道错了,臣女不应该和陈家定……女不应该抢您的心上人。臣女这就让人去陈家退亲,把臣女的未婚夫还给您,求您消消气,原谅臣女,好不好?”
白蓁蓁突兀地说了这么一通话,听得几人都莫名其妙。
“什么陈家?”老太妃问。
“太妃娘娘,您有所不知。那陈家和谢家交情极好,我也是和陈家定亲之后才听人说,好像原本月城公主和我的未婚夫……”
白蓁蓁没往下说,但其中的意思谁都听得出来。她之所以提起这事,是因为她刚才也看出了萧翎对谢姝的心思。
没有人知道,她也喜欢萧翎。她爱慕萧翎这个人,更爱慕萧翎的家世长相。因着她本身的不足,她很早就知道老太妃和镇南王妃从来不曾考虑过和白家结亲,所以她也不敢有任何的非分之想。
当她看出萧翎对谢姝的情意时,她突然发现自己真的好不甘,还有深深的嫉妒。不甘自己这些年的委屈,不甘自己的低嫁。嫉妒谢姝的好运,嫉妒谢姝得到的一切。
她得不到,她认了。
但凭什么一个出身低微小官之女,为什么能摇身一变成为公主?而她身为国公府的嫡女,为什么要处处向别人低头?何况到了这个步步,她自知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借谢姝的势,所以她更恨。
她以为谢姝会震惊,会慌乱,会否认。
可是她失望了。
因为谢姝不仅没有震惊慌乱,也没有否认,“你真的是在定亲之后才知道我们两家有意结亲的吗?”
……。”
“两姓缔结姻亲,定亲之前必定会多方打探。但凡你们派个人到举人巷问上一问,便知道我们两家有意结亲之事由来已久,又怎会在定亲之后才听说?”
“我们不知道,我们没听说。”张氏不知道女儿为什么提这件事,但她知道此时最应该做的事就是否认。
这时萧翎朝外面一招手,进来两个差役。
他们直奔张氏,一左一右地将张氏架起。张氏吓了一大跳,然后不停尖叫,声音极其的凄厉惊恐。
萧翎道:“城东的骆秀才有一女,名倩娘。三个月前秦国公白荣看上了骆倩娘,欲将其纳为良妾,却不想临抬入秦国公府的前日,骆倩娘突然身亡。今日骆秀才敲响登闻鼓,诉其女骆倩娘之死,乃是秦国公夫人张氏所为。”
【所以你这个时候回来,是来抓白夫人的?】
怎么会这么巧呢?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时,谢姝觉得自己很可笑。
她这是在做什么?
自欺欺人吗?
若非真的把她的事放在心上,若非事事想在她前面,又如何会如此。正是因为急她之所急,想她之所想,才会在适当的时机出现,恰好替她解决麻烦。
她第一次觉得有萧翎这个朋友真好,如果萧翎也仅仅是把她当成朋友那就好了。说不定他们的友谊会更进一步,变成知己。
【萧翎,谢谢你,有你真好!】
萧翎听到这句话,看了过来。那眼底的光亮,似黑渊深处乍起的幽光,那么的绚丽,又那么的诡异,有着无与伦比的璀璨,又有着显而易见的危险。
她被那幽火吓了一跳,赶紧低头。
【诶,别误会啊,我只是觉得有你这个朋友真好,没有别的意思。你能不能别看我了?正事要紧啊,白夫人都晕过去了,你快把她带走吧!】
张氏确实晕了过去,白蓁蓁正抱着她哭,哭着求所有人,但所有人都好像听不见她的哭声,也听不见她的乞求,关注点都在谢姝身上,只因为萧翎目光在紧盯着谢姝。
一时之间,屋子只除了白蓁蓁的哭声,再没有其它的声音。
哪怕是低着头,谢姝也能感觉那灼人的目光,心乱得连呼吸都乱了。
她就是嘴欠!
【你说我这个时候招你干嘛,早知道你反应这么大,那句话我就不说了!大哥,算我求求你了,你能不能别再看我?】
“小殿下,臣这就要把人带走了,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她无奈抬头,“案子的事我不懂,萧大人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小殿下真的没的什么要和臣交待的吗?比如说对臣有什么嘱咐?”
【大哥,你到底想做什么?你祖母和母亲,还有我祖母都看着呢。我又不会读心术,我哪里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你半句提示的话都没有,干巴巴的让我嘱咐你,你让我说什么啊!】
四目相对,风起云涌。
半晌,萧翎说:“既然小殿下没有什么话要嘱咐臣,那臣斗胆嘱咐小殿下几句。”
“萧大人请讲。”
【你早说你有话嘱咐我就完了,绕这么大圈子干什么啊!】
“小殿下能记得臣说过的话,臣很欣慰。人心之诡,或恐难辨。被救者有不知感恩之人,不思报答反百般加害。但亦有知恩图报之人,甘愿赴汤蹈火,终其一生不死不休。若遇不知感恩之人,当远之避之,若遇知恩图报之人,还望小殿下惜之爱之。”
谢姝人都麻了。
这个狡猾的男人,满身都是心眼的家伙。什么终其一生不死不休,也就说他这辈子都要缠着自己不放。还让自己惜之爱之,不就是强迫自己一定要爱他。
这哪里是嘱咐,分明是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