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姝说这番话时,直视着萧翎。
萧翎低着眉眼,眸色瞬间暗沉。
那么的晦暗,又那么的阴沉,如深渊无可企及,幽谷不能见底,无光无亮一片漆黑。渐渐地漆黑开始涌动,然后扭曲变形,幻化成恶龙的模样,青面獠牙凶相毕露。
顷刻间,又消失不见。
“好。”
好?
谢姝以为自己听错了。
“那好……”
“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
半个时辰后,谢姝望着眼前清幽的大院落有些回不过神。
大院落隐在竹林之中,匾额上写着玉竹二字。一进去视眼顿开,但见小桥流水假山廊亭处处花草。
她看着自己这一身男装打扮,又摸了摸自己脸上的面纱,很是有些无语。
“你让我穿成这样是不是有点多余?”
但凡是长了眼睛又不傻的人,一眼就能看出她是个女人。如此的欲盖弥彰,分明就是地此无银三百两。
萧翎上下将她一打量,眼底隐有幽光划过。
“别人如何看你,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看不清你的样子。”
“他们认不出我,难道还认不出你吗?只要认出了你,难道联想不到我头上吗?”
这么一个心眼多的人,如此简单的道理怎么可以不明白。
“认出我又如何?”
“……”
“我刚才说了,我只是不想他们看清你的样子。”
谢姝张了张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
好半天,问他,“你搞得这么神秘,到底要做什么?”
“等会你就知道了。”
一个管家模样的人将他们领到一间屋子里,屋内的陈设极其的雅致,琴台书桌古色古香,盆景花瓶点缀其中。
雕花大窗大开,轻纱随风而动,飘逸如水。从他们所坐的位置可观览院中景致,清淡的幽香萦绕,闻之令人心旷神怡。
不多时,一个清瘦的男子进来。
男子年纪不小,从面貌上看却无法断定其真实的年纪。一应言行举止与衣着瞧着像个儒生,颇有几分文人之气。
他行礼后,问萧翎是否现在开始。
这个时候,谢姝终于觉出一些不对来。
因为这个儒生模样的男人袖子里居然揣着一面菱花小镜!
【萧翎,你搞什么鬼?弄得这么神神秘秘的,你要开始什么?】
“人马上就到。”萧翎答非所问。
“谁?”
“你想见的人?”
谢姝满脑子的懵。
谁是她想见的人?
她自己怎么不知道!
正思忖着,来了一群人。
确切的说,是一群男人。一眼看去皆是眉清目秀的长相,衣着打扮各不相同。有书生模样的、贵公子模样的、刀客模样的、甚至还有一个人手持长枪身着甲衣,看上去像个将军。
须臾间,她恍然大悟。
这是小倌馆!
第68章
这些男人瞧着还像那么回事, 书生有文气,贵公子有贵气,刀客有侠气, 将军有英气,但耐不住细看。
一旦多看几眼, 很快破绽百出。书生神态柔媚、贵公子举止造作、刀客眼神飘忽、将军连手中的长枪都险些拿不稳, 表面已然如此, 更何况内里。有人同之前那儒生一样揣着小镜,有人带着小梳子, 有人是胭脂盒,还有人居然在袖子里藏花。
他们几时见过像萧翎这等长相的男子, 不多时皆是一脸娇羞之色, 频频朝萧翎抛着媚眼暗送秋波。
谢姝:“……”
很明显, 没有人在意她。
【萧翎, 你可以啊, 想不到你还有这种爱好。你自己独自享受就好, 为什么要带我来?不怕我坏了你的好事吗?】
“我有什么爱好, 你最清楚。”萧翎看着她, 意味深长。
她心尖颤了颤,汗毛立起。
这人真的是越来越明目张胆了。
“那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你不是说不想守着一个男人,一个不行, 就换下一个,那你看看这些可有喜欢的?”
“……”
小倌们一听这话, 齐齐看向谢姝。
谢姝虽是一身男装, 但所有人都能看出她是个女子。
他们面面相觑着, 最后一个书生模样的小倌大着胆子上前,文里文气的跪在她身边, 小心翼翼地给她倒茶。
这个小倌是一众小倌中长相最为出众的,年纪也小,瞧着最多十六七的样子,眉清目秀白白净净。
“谢谢。”谢姝道。
小倌明显怔了一下,然后眼眶跟着一红。
“主人,您折煞奴了,这是奴该做的。”说着,他靠近了一些。
忽然他感觉后脖颈一阵寒,低着头又退后一些。
他们这样的人,察言观色是基本,对客人情绪的感知更是敏锐。方才那一瞬间,他分明感觉另一位客人无形的杀意。
萧翎见他识趣,敛了气势。
那儒生模样的人看出了些许端倪,轻轻“咳”了一声,小倌心领神会,有些不舍地退回到原来的位置。
这会儿的工夫,谢姝已有些进入状况。
她问萧翎:“今日这些真的都是给我准备的?”
萧翎皮笑肉不笑,点了点头。
“若真如此,那我就不客气了。”
【世子爷,有些话咱们可要说在前头,今日做主的人是你,那银子也应该是你出。】
“好。”
既然如此,那还等什么。
谢姝灵动的眸子晶亮,如阳光照进水中,折射出无数绚丽的光线,变化着五彩斑斓的光影,一时之间美不胜收。
她问那儒生,“他们可有什么才艺?”
儒生没有立刻回答她,反倒是看向萧翎。
萧翎目光如晦,道:“今日她才是你们的主人,你们有什么才艺,尽管使出来。”
儒生闻言,示意小倌们准备。
最先表演的是一位书生模样的青年,他一手拿着一本书,来回慢慢地踱着步子,看起来像是在思量什么。突然他眼睛一亮,神采顿时变得飞扬,很快一首七言诗从他口中出来。然后他铺纸磨墨,挥笔如走蛇,将诗写了下来送给谢姝。
这是一首情诗,字写得还算可以。
书生退到一边后,贵公子上场。只见贵公子摇着玉骨扇,风度翩翩地坐在琴台前,修长的手指拨弄着琴弦,如流水般悠扬的琴曲倾泄而出。
曲终,贵公子谢姝行礼,“主人,奴献丑了。”
接着是刀客,刀客跳了一段刀舞。刀舞具有美感与力量感,因着动作幅度不小,他衣襟几次敞开,露出健硕的肌肉。
最后表演的是那将军模样的人,他耍了一套枪法。耍完之后刀尖上赫然是一朵红艳艳的鲜花,这朵鲜花自然是被他送给了谢姝。
谢姝早就看到他袖子里的花,却原来是这个用处。
整个过程中,谢姝的眼神越来越亮,注意力也越来越集中。反观萧翎则是目光渐沉,一如寂夜。
【原来这就是富婆的快乐啊!】
“何为富婆?”
听到萧翎的问话,谢姝想也未想。
“就是有很多钱,可以养很多男人的女人。”
“你想养他们?”
“那倒也不是这个意思。”
四目相对,如两军对峙。
一个阴沉,一个清澈,泾渭分明。碰撞之时,一个吞噬不了另一个,呈势均力敌之势,迸发出激烈的火光。
萧翎手一挥,示意所有人退出去。
那儒生见状,忙给小倌们使眼色。有人尚且不太甘心,磨磨蹭蹭地不想走,比如说之前那个年纪最小的书生小倌。
“主人。”他呼唤着谢姝,企图唤起谢姝的垂怜。
不想谢姝的垂怜没有到来,到来的是萧翎释放出来的杀气。
那儒生心道不妙,拉着他就往出走。
至此,屋子里只剩下萧翎和谢姝两人。
“世子爷,您这样就没意思了。这地方是你带我来的,这些人也是你帮我找的,也是你说让我看看有没有喜欢的。那你现在算怎么回事?勾起了我的兴致,又扫我的兴,你是不是在耍我玩?”
“你喜欢什么样的?”萧翎答非所问。
“人都被你赶跑了,你现在问喜欢什么样的?我如果说了,你会让人回来吗?”
“我问你,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
“……”
谢姝觉得这问话就是个坑,为了避而不答,低头喝茶。
但萧翎岂会放弃,道:“你若喜欢会作诗的,我也会。你若喜欢会弹琴的,我也会。你若喜欢会武的,我也会。这些我都会,若有不会的,我也愿意学。”
原来这就是他带自己来这里的目的。
为什么要费这么多的心机呢?
为什么呢?
谢姝一遍遍地问自己,始终不敢去面对那个呼之欲出的答案。因为他的心机,自己本该生气的,本该愤怒的。然而也是因为他的心机,却第一次让人觉得沉重。
“你喜欢我什么呢?”
“我不知道。”
“萧翎,我们真的不合适。……没有办法接受一个在他面前毫无隐私可言的人,我始终认为人与人之间,无论至亲也好夫妻也好,人人都可以有自己的秘密。”
“如果我不能通晓人心,是不是就可以了?”
谢姝下意识避开他的目光。“……也不行,至少现在已经晚了。”
他眼底的希冀黯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幽暗。
半晌,他低声问:“是不是无论如何,你都不愿意?”
……该吧。”谢姝更不敢看他,“萧翎,你别这样。你出身显赫,长相又是这么的出色,还有过人的能力。只要你愿意,大胤多少好姑娘愿意与你喜结连理……”
“不是你。”
“我有什么好的?”
【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吗?我是个活了两世的异世魂,原本就是一个普通至极的人。若不是这一世投胎投得好,还有一副不错的皮囊,又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我琴棋书画一样不通,比起别的姑娘来,我几乎是一无是处。胸大无脑,还没有三从四德之……跟你说正经的,你眼睛往哪里看!】
萧翎也不想这样,但他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在不应该落的地方。
正在这里,外面响起嘈杂声。
有人气急败坏地扯着嗓子怒吼,“人呢,躲哪里去了?我告诉你们,老子就要他,今天要是找不到人,老子就烧了你们这玉竹苑!”
是温三!
此时的温三一脸酒醉之相,面色潮红衣衫不整,一看就知之前正在做什么。他拎着那儒生的衣襟,拼命地吼着。
那儒生不停地赔罪道歉,带着哭腔建议他再找一个人。
“不行,老子就要他!今天你们要是不把人交给老子,谁也别想活!”
透过大开的窗,谢姝和萧翎都能清楚看到他们。
温三松开那儒生,酒眼迷离地往这边走来。
谢姝可不想见到温三,更不想让他知道他们在这里。如果出去,一定会与他碰到。如果不出去,等他进来之后还是免不了面对。
情急之下拉了萧翎一把,“还愣着干嘛,躲啊!”
这种地方为了方便客人,所有的屋子都有床。隔着屏风与纱帘,是一张极大的雕花大床,罩着水红色的纱帐,分外的引人遐想。
想也未想,谢姝就往床后藏。
一回生二回熟,想当初也是她和萧翎。只不过那次萧翎躺在床上,而这次和她一起挤在床后面。
床后面的空间原本不算小,但因着同时挤进两个人,显得有些逼仄,连空气都似乎短缺了一些,让人呼吸不畅。
几乎是他们刚躲好时,温三就进来了。
“你不是说这里有客人吗?你敢骗老子!老子就在这里等,你们快去把人找来!”他似乎地看到了桌上的茶水点心,不满地怒斥那儒生,“你个老货,还不快把这里收拾了,给老子上新茶!”
那儒生心里又是纳闷,又是忐忑。左看右看没看到萧翎和谢姝,之前也没见人出去,暗想着难道……
他命人重新送了茶水点心后,寻了个机会绕到后面。一看客人休息的地方也没有人,心里“咯噔”一下。
这时外面传来一声“找到了!”
听到声音,温三来了劲。
“快,快把人给老子带过来。老子还就不信了,一个小雏儿还能飞了不成!”
人很快被带进来,押着到了温三面前。
谢姝的视线穿过所有的障碍物,一眼看到那个人。
【是刚才给我倒茶的那个人。】
她看着萧翎,萧翎也在看她,然后摇了摇头。
这是不让她多管闲事的意思。
温三带着醉意的张狂声一起,她真想捂住自己的耳朵。
……哈,你跑啊,你躲啊,给你脸不要脸!原本老子看你年纪小,细皮嫩肉的,还想着好好疼一疼你,没想到你竟然敢跑,那就别怪老子心狠手辣!”
“主人,主人,主人饶命……不敢了,奴再也不敢了。”
“过来!”
“主人,主人,您饶了奴吧。……愿意给您当牛做马,求您放过奴吧。”
“老子就是让你当牛做马……哈,还不快过来!”
谢姝再也听不下去了。
【萧翎……】
不等她说什么,男人温热的气息近在咫尺。
“好,我帮你。”
简短的话,却像定心丸。
那小倌突然哭喊起来,原来是已被温三一把提起,拖着往床这边来。
温三狞笑着,将人往床上一甩。正当他低头脱衣服时,后脖子处受了一击,然后身体像是定住了一样,接着“扑通”倒在地上。
听到动静,那儒生匆匆过来。
“主人,主人,你们还在……”
萧翎睨他,“我们不在,难道还能飞了不成!”
“主人,主人,您息怒。”那儒生不停地道着歉。
那小倌一副吓傻了的样子,缩在床上瑟瑟发抖。当他看到谢姝时,忽然从床上爬下来,跪在谢姝面前。
“求主人救救奴……奴这辈子愿意当牛做马报答主人的恩情。”
那儒生大怒,“……看看你做的好事!一下子连累了几个主人,你是想害死大家。你爹把你卖到玉竹苑,可是得了足足五十两银子,你装什么贞烈!”
谢姝突然就想起了叶兰,叶兰就是被亲生父亲卖掉的。
她将小倌扶起,“如果你出了这地方,你能自己谋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