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想着,萧翎停了下来。
他微低着头,狭长的眼睛牢牢地锁定谢姝。
“娇娇,夫妻本是一体。”
谢姝:“……”
她又大意了。
“知道了。”
什么夫妻一体,他们还没成亲呢!
【赶紧走吧,正事要紧。我刚才说到哪了,……说到颜知雪和温华的目的。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若想骗人先骗己。他们以正直良善的外表示与人前,忘记自己所做过的恶,完完全全骗过了所有人,包括他们自己。】
他们作诗作画,诗画之中都全是伪装,可谓是伪装到了极致。连同他们自己的心,也都彻彻底底地被自己欺骗。
【所以无论是他们身边的人,还是他们的至亲,所有人都觉得他们是好的。就算你有读心术,我是透视眼,也敌不过这样恐怖的人心。】
“人心之诡,比妖魔更甚。”
这话谢姝认同。
比起妖魔,人心更可怕。
两人齐齐沉默,任凉风穿过,一下子冷到心里。
出了大营,渐入山林,道路渐窄。
突然她眼神一变,与此同时萧翎似乎也觉察到了什么。一眨眼的工夫,两边山林窜出来不少黑衣人。
章也大喊,“有埋伏!”
那被押解的潘将军哈哈大笑,“老夫活不成,萧翎你这个黄口小儿也活不成!今日你们都得给老夫陪葬!”
“你给我闭嘴!”章也喝道,刚想让萧翎带着谢姝先走,却发现来路和去路也被堵住了。
四面被围,唯有一战。
因要护住谢姝,萧翎自是无法放开,他带着谢姝想冲出去,无奈黑衣人实在是太多,一批倒下又来一批,仿佛无穷无尽。
双方厮杀之时,潘将军一直叫嚣着,但没有人理他。这些围攻之人显然不是来救他的,根本不管他的死活,他们的目的是所有人。
刀光血影的混乱中,他被乱剑砍死,没几下就咽了气。
暗中保护谢姝的人全现了身,纵然一个个身手了得,但无奈黑衣人实在太多,很快就损失过半。
章也一边打一边骂,“他娘的,这也太看得起我们了。就为了杀我们几个,居然派出了上千人!”
没错。
上千人,或许还不止。
照这样下去,哪怕是身手再好的人,也会力竭而亡。
【萧翎,你别管我了。你一人突围出去,去找人……】
谢姝在心里大喊,却被倒在自己脚边的尸体打断。
这人举着剑,原本是偷袭杀她的,她一无所觉之时,人已经被萧翎斩杀。萧翎拉着她,护在自己的身后。
她看着萧翎拉着自己的手臂上有一道剑伤,伤口正流着血。
“萧翎,你走吧,再这样下去我们都会死!”
“那就一起死。”
一起死啊。
谢姝眼眶一热,忽然觉得心也跟着热起来。
围攻的渐渐逼近,他们被包围在中间。萧翎浑身是血,不知是他的,还是别人的,章也亦是如此。
“娘的,想不到老子要死在这里!”许是生死关头,章也是脏话频出,“长情,干他们就完了,多拉一个垫背是一个,这帮孙子也太狠了,黄泉路上咱们还可以让他们抬着咱们走!就是可惜了……”
他看向谢姝,意思不言而喻。
谢姝道:“没什么可惜的,又不是没死过,这种事我有经验。”
“……小殿下,……说什么?”
这时围攻者们的后面传来一阵骚乱,然后便是刀剑相搏的声音。来人更多,说是数倍之多亦不为过。
赤黄兵服,皮甲护身,皆是皇族护卫的打扮。
他们与黑衣人缠斗在一起,势如破竹,很快胜负便见了分晓。黑衣人倒了一大半,另一小半被俘虏。
护卫们齐刷刷形成两列,然后便见一人一马缓缓前来。那人一身白袍银甲,凤翅缨盔,其缨为明黄色。
“三殿下,是三殿下!”章也认出来人,高喊起来。
一听三殿下这几个字,谢姝下意识朝那边看去。
只见那人已下了马,朝他们走来。
剑眉星目,气宇不凡,他的怀中有一块玉佩。那玉佩与李相仲和李相如,以及自己的那块都极为相似,正是当年景元帝所赐。
这就是重元太子之子李相尧!
李相尧到了跟前,认真地看着萧翎。
章也过来,问:“三殿下,你怎么回京了?”
“长情大婚,我岂能不来讨一杯喜酒喝。”
他虽皇孙,却是所有皇孙中唯一一个有封地之人。他的父亲重元太子死后被封为永定王,封地为永州和定州,而他则顺理成章继承所有。
六年前,安王和宁王一致对外,几次三番进言,使得景元帝不得不让他就藩。他既然是藩王,进京一则要有诏,二则可带一万私兵。
今日若不是他的这些私兵,萧翎谢姝和章也几人恐怕凶多吉少。
【萧翎,你和李相尧的关系很好吗?】
谢姝问完,便看到萧翎的手动了一下。
“殿下能来喝臣的喜酒,臣荣幸之至。”
“也不是光为了喝喜酒,我还想见一见那被你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霍家表妹。你来信说她是人间独一色,堪比天上月,我心想着是什么样的天仙,能让你萧长情动了凡心,无论如何都要来看一看。”
谢姝闻言,以手掩面。
姓萧的牛皮吹得这么大,什么人间独一色,什么天上月,她听了都觉得臊得慌,说什么也得帮着遮掩一二。总不能这个时候和李相尧相见,然后让对方被她这个鬼样子吓一大跳吧。
她想得好,无奈有人砸场子。
章也见她挡着脸,还以为她受伤了,急问:“小殿下,你怎么了?”
她:“……”
防火防盗防不住章三!
章也这一喊,成功吸引了李相尧的目光。
他眯着眼睛往萧翎身后看,“这位是……”
【萧翎你丫的,谁让你把我夸成那样,这下被打脸了吧。】
谢姝无奈地放下手,从萧翎身后出来。
经过之前那场混乱,她已是一身的狼狈。眉毛歪了不说,胡须还掉了一半,脸上本就涂得黑,还溅到了血,要多滑稽多滑稽,要多可笑有多可笑。
章也终于回过神来,下意识捂住自己的嘴。
小殿下这个样子……
自己不会闯祸了吧?
“那个长情,小殿下,我……真不是故意的!”
萧翎狭长的眼睛里隐有笑意,旁若无人地将谢姝脸上的血迹擦掉,然后再整理了一下她的胡须和眉毛。
谢姝:“……”
【萧翎,你真是够了!这个时候你秀什么恩爱,我顶着这样一张脸,别人只会觉得你奇怪,你重口味。】
“你口味才重,你连有毒的点心都吃。”
“……”
两人窃窃私语,举止亲昵。
李相尧用眼神问章也:这人到底是谁?
章也捂嘴摇头,示意他问萧翎。
萧翎牵起谢姝的手,对李相尧道:“三殿下,臣来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臣未过门的妻子,月城公主殿下。”
李相尧明显愣了一下。
半晌,他艰难地挤出了一句话。
“长情的眼光,还真是与众不同。”
第86章
谢姝硬起头皮, 与他见礼。
表兄妹俩一个称呼对方为三表兄,一个则称月城妹妹。
章也还捂着嘴,一时看看谢姝, 一时又看看李相尧,一时再看看萧翎, 桃花眼左右飘移着, 表情越来越古怪。
他觉得自己可能真的闯祸了!
长情不会怪他吧?
小殿下不会怪他吧?
才这么想着, 便感觉萧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尽管这一眼似乎不辨喜怒,他却心下突地一凉, 直呼自己要完。
为了弥补自己闯下的祸,他干干地道:“三殿下你有所不知, 小殿下平日里不是这个样子, 她原本好看至极。是不是啊, 长情?”
谢姝:“……”
萧翎如果不是觉得她好, 怎么会和李相尧吹牛。
问题是她现在这个鬼样子, 别人再说她是天仙, 李相尧也不信哪。何况她好不好看, 并不是重点。
她看了萧翎一眼, 那粗眉胡茬分外的醒目。
【萧世子,自己吹的牛,还不赶紧收一收?】
萧翎压着嘴角, 对李相尧道:“她是什么模样,臣最是知道。”
这回答还真是模棱两可。
山风来时, 裹挟着浓浓的血腥气。
李相尧的人清理完尸体后, 护送几人回京。
谢姝原本想着赶紧回公主府, 卸去自己这一身的乱七八糟,好好地洗个澡休息一下。哪知他们还未到城门口, 便有急召让所有人进宫。
无法,所有人只能顶着一身的血污与狼狈去面圣。
依照大胤祖制,藩王进京可带一万人,入城则最多两千人随行,李相尧却只点了两百精兵随行。
一行人长驱直入,直奔皇宫。
长公主并几位亲王也在,长公主站着,几位亲王都跪在地上,殿内气氛十分之凝重,很显然在他们来之前景元帝已经发了好大一通火。
甫一见他们的样子,景元帝和长公主瞬间变脸。
“你们这是怎么了?”长公主急问,她自是一眼就认出了自己的孙女,见孙女这副样子满眼都是担心。
谢姝轻轻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无事。
萧翎上前,将他们遇袭之一一道来。
李相尧随后,补充说明。
“上千人?”景元帝厉目一冷,盯着跪在地上的几个儿子。忽然他一拍龙椅,扶着太监的手走下台阶。
先是踢了最前面的安王一脚,然后每个儿子都没落下。
“你们当真是朕的好儿子!”他指着安王,又指着宁王,“军中将领私换军粮军需,竟然还想杀人灭口!”
“父皇,不是儿臣做的,儿臣完全不知情啊。”宁王拼命为自己辩解,怒视着安王。“事情已经出了,儿臣没有必要这么做,一定是有些人借机陷害儿臣!”
安王低着头,“父皇明鉴,西山大营那边儿臣半点手都没有沾过,无论出了什么事也祸及不到儿臣,儿臣岂会做这样的蠢事。”
“够了!”景元帝大怒,指着他们的手都在发抖,尔后猛烈地咳嗽起来。
他年岁已高,这一咳嗽看着身体也跟着佝偻了几分。帝王的威仪仍在,如山一般,但却已有了重重暮色。
长公主连忙出声,“皇兄,保重龙体!”
“他们……是不是都盼着朕早死!”
这话实在是太重,不说是几位亲王吓得伏在地上,萧翎和谢姝等人也一并跪了下来,一时之间殿中的气氛更加沉重。
君王迟暮,底下的儿子一个比一个不安分,景元帝刚才那话并非是气话,而是他不得不承认的实话。
他看着所有人,这才注意到了谢姝。
“……是谁?”
谢姝回道:“陛下,臣女是月城。”
“月城?”景元帝又眯起了眼,多看了两眼,“你怎地这般模样?”
“回陛下,是臣让月城公主前去襄助。”萧翎主动解释。“先前月城公主在臣家中小住时,臣便发现月城公主极为擅长找东西,所以臣便想着有她帮忙,或许能事半功倍。”
这个解释,同时解了章也和李相尧的疑惑。
景元帝似是信了,尔后怒火又起,指着自己的几个儿子喝斥着:“今日若是月城有个好歹,你们怎么和你们的姑母交交待!”
长公主神情肃穆,心中亦是后怕。
若是娇娇有个万一,她该怎么办?
“你们可真是好啊,一个个的都等不及了吗?”景元帝还在骂,“朕还没死呢!你们睁大眼睛看看,这江山还是朕的!”
四位亲王越发伏低身体,诚惶诚恐。
“滚!”景元帝大吼,“你们几个给朕滚出去!”
几位亲王出了殿后,却是谁也不敢走,皆是守在外面。
长公主上前,将景元帝扶回龙椅。
景元帝又连咳几声,然后以手扶着额头。
“阿央,朕……”
“皇兄,是时候做决定了。”
这个决定,指的是立储君。
景元帝闻言,下意识看向李相尧。
【萧翎,你快听听,陛下到底属意谁?】
谢姝虽低着头,眼尾的余光却是看着萧翎。
萧翎闻言,袖子里的手指向李相尧。
【太好了,与我们的目标一致。】
这是一个好消息。
谢姝想。
反正不能是安王,也不能是宁王,至于顺王和平王,也不是好人选。
这时景元帝朝她看了过来,说了一句毫不相及的话。“这孩子和你年轻时真像,朕记得你那时就是如此胆大妄为。”
这话是对长公主说的,指的是长公主年轻时为见霍濂扮成士兵混进军营的事
长公主肃穆的脸色缓了缓,紧着又现出几分怅然。
景元帝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全退下。
所有人一起出去,李相尧正欲送长公主等人出宫时,殿内传来景元帝的声音。
“尧儿进来!”
李相尧听到这话,在几王的注目中转身回去。
长公主叹了一口气,这才细细打量谢姝。
谢姝小声道:“祖母,我没受伤,萧翎护着我呢。”
“那就好,那就好。”长公主连说几遍,注意到萧翎和章也身上的伤后,连声让他们赶紧回去治伤休息。
几人刚走去没多久,梅妃匆匆而来。
眼看着梅妃让人通传之后被请进殿,长公主皱了皱眉。
“娇娇,你觉得这位梅妃娘娘如何?”
“宫里人的都说她虽得宠,却一直安安分分,但我不这么认为。”
“哦?你怎么看?”
“祖母可还记得那日,她底下的人行事张扬,丢了东西就要搜别人的身,可见是仗着自己主子的势。若她真是一个安分的,必定会约束自己的下人。”
长公主欣慰点头,“你能这么想,祖母就放心了。这宫里啊,怎么可能会有安分的人,宫墙从来不动,但宫墙里面的人心如风,永不会停歇。”
是啊。
这宫里的风怎么会停呢。
所以哪怕没有颜知雪和温华母子,李氏皇族内的争斗也永远不会停。
天不知何时暗了下来,这种灰暗压着的不仅是世间万物,还压着人心,莫名让人感到恐慌与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