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姝喃喃,“要变天了。”
……
皇家是天下最要脸面的人家,所有的丑闻与秘辛恨不得烂在那金碧辉煌的宫墙之内。是以围杀一事未公之于众,最后景元帝处置的结果是安王去守太庙,宁王则被派去修皇陵。
当然,两王守太庙与修皇陵之事,皆有冠冕堂皇的理由。但在这个节骨眼上,李相尧的归京难免让世人揣测不断。
东风压西风,又有回旋风。如同不平静的朝堂。身在这波诡云谲中,当局之人谁也不能独善其身。
西山大营的事也跟着落下帷幕,官方对外的说法是潘将军畏罪自杀,营中上下齐齐整治,温华官复原职。
所以这一番折腾,反倒成全了他。
谢姝听到这个结果的时候,心情极为复杂。
对此,萧翎又让信鸽给她送了信。
信上只有四个字:别急,快了。
这个别急是指什么,她知道。这个快指的又是什么,她也知道。曾几何时,他们已然有了只言片语就妙懂的默契。
思及初识的种种,恍若隔世。
眼看着他们的婚期将近,原想着可能要等成亲那一日才能相见,没想到景元帝在宫中设宴,他们又见了面。
此次宫宴的主题,是为了给李相尧接风。
李相尧看到她时,明显又是一愣。
怔愣过后,对身边的萧翎道:“长情的眼光,果然与众不同。”
前后两个与众不同,代表的却是完全不一样的意思。
她浅浅笑着,作羞涩状。
宫宴之上,她终于见到了后宫真正的掌权者:淑妃。
淑妃已是高龄,头发却是极乌。从保养得宜的面庞上看,自然是看不出真实的年纪。与景元帝坐在一起,看着就像是老夫老妻。
当她上前请安时,淑妃打量了她好一会儿。
末了,赞道:“早就听说你这孩子长相出众,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又对长公主说:“长公主好福气。”
从表情和言语来看,淑妃可谓是滴水不漏。
一个能在宫中多年,且稳居高位的人,定然不可能是简单的人,但谢姝却不合时宜地想起高皇后嘴里的老妾二字。
若是高皇后在……
正思忖着,殿外的太监高喊:“皇后娘娘驾到!”
这怎么想什么来什么!
然而相比她的惊喜,有些人的表情颇为耐人寻味。
以往这样的场合,高皇后从来不会参与,是以淑妃便心安理得地坐在景元帝的身边,凌驾在所有的后妃之上。
但今天,高皇后来了!
高皇后今日倒不是一身雪衣,而是凤袍加身,华贵大方。她一来,气氛一瞬间发生了难以言喻的变化。
有人窃窃私语,惊讶她的到来。
她目不斜视,直接到了淑妃和景元帝面前。
先是给景元帝请了安,然后睨着淑妃。
淑妃不得不起身,不等她给自己安排一个位置,高皇后就开了口,“淑姨娘就站在这吧,等会本宫若是想喝个茶吃个点心,由你来侍候。”
众人闻言,皆是一脸讶色。
淑姨娘三个字已是不留半点情面,还让淑妃像个宫女似的侍候,无疑是把淑妃的脸面摁在地上踩。
高皇后不以为意,淡淡扫了一圈所有人之后,问景元帝,“臣妾以为姨娘侍候正室是天经地义的事,不知陛下以为如何?”
景元帝头疼起来。
这个高氏啊。
还真是和她父亲一样,又冷又硬。
“皇后高兴就好。”
“这是规矩,臣妾谈不上高兴。”
“……”
淑妃无法,只能像个宫女似的站在高皇后身边。她倒是想装病或是装年纪大了受不住,但当她刚露出些许端倪时,就听到高皇后更加扎心的话。
高皇后说:“淑姨娘确实年事已高,看着像是站都站不住。这么大的年纪,委实不宜太过操劳。依本宫看,这后宫的事务……”
“皇后娘娘,臣妾受得住。”淑妃连忙打断。
前些日子,庄妃就生了夺权之心,若不是她尚有手段和威信,只怕不止是庄妃,便是看着不争不抢的梅妃也想上来咬一口。
“淑姨娘受得住就好,若是受不住,尽管告诉本宫,本宫可不是不体恤人的正室。”
“……”
眼瞅着淑妃一大把年纪还要受这样的羞辱,有人看不下去。
莱芜郡主上前,道:“皇后娘娘,臣女近日听说南边有一物,名为仙掌。此物长满针刺,人畜不能近。一旦落在哪里便成片漫延,令人不堪其扰。臣女以为此等无用又乱占之物,应当见之除之,不知皇后娘娘以为如何?”
高皇后冷哼一声,眉眼全是凉意。
不等她开口,谢姝也上前,“皇后娘娘,臣女以为莱芜郡主此言不妥。”
所有人都看着她们,包括景元帝。
景元帝挑了挑眉,示意谢姝有什么说什么。
谢姝道:“莱芜郡主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仙掌之针刺,原本是它的叶子。因着环境险恶,渐渐变成针刺的模样。它之所以如此,并非是故意,而为了活下去。至于它百无一用,更是无稽之谈,敢问莱芜郡主可知它会开花结果,花可观赏,果可食用?”
“没错。”李相尧也站出来,“定州以南,也有此物。正如月城公主所言,它会开花结果,且花极美,果极甜。”
莱芜郡主原本是想讽刺高皇后是仙掌,浑身是刺一无是处,还占了不应该占的位置。没想到被谢姝和李相尧前后一挤兑,被问得哑口无言。
高皇后冷笑出声,“这姑娘家,若不能出门走走,多见见世面,那就该多读点书,切莫一知半解就出来卖弄,丢人现眼还贻笑大方。顺王妃,这一点你这个当母妃的失职了。”
顺王妃连忙称是,面红耳赤。
莱芜郡主忿忿然,退下去的时候瞪了谢姝一眼。
谢姝退回自己的位置上,下意识看了萧翎一眼。
宫宴开始,先是舞乐。
琴声悠扬,舞姬翩翩。
群臣与君同乐,一派祥和之相。
宫宴过半,一个太监不知和李相尧说了什么,然后李相尧离席。
谢姝见之,心下一惊。
【萧翎,那个太监不对劲,他袖子里有一把匕首,你快跟上去看看!】
萧翎遥遥朝她轻轻一点头,起身离席。
一刻钟后,两人都没回来。
她有些坐不动,思虑再三决定出去看一看。
出去之后四下环视一圈,没有任何异常,也没有看到他们的踪影。她又往前走了走,远远看到假山后的凉亭似乎有人。
等走近一些,这才看清楚那人是谁。
李相仲!
李相仲似是喝醉了,满面潮红。
这时又有人过来了,是温绮。
温绮东张西望,像是在找什么人,看到谢姝之后,又惊又喜,“殿下,你怎么也出来了?”
谢姝笑了笑,“出来透个气。”
温绮看到了那边的凉亭,道:“孟灵还在亭子里等臣女,臣女失赔了。”
“等一等。”谢姝想了想,说:“我出来有一会,都没有看到孟大姑娘,想来她已经回去了。若不然你先回去看看?”
“……不打紧的,臣女先去亭子里看一看,她若不在,臣女再回去。”温绮不明所以,还要往亭子去。
“温绮,这里不是鲁国公府,若是冲撞了什么人,终归不好。”
温绮闻言,瞬间明白她的意思。
“多谢殿下提醒,臣女这就回去。”
走了几步,温绮又回头,“殿下,她们都说你性子古怪不好相处,臣女却觉得你是面冷心热。”
这个她们,是指京中的贵女们。
谢姝垂眸,眼底一片复杂。
她不是面冷心热,她只是……
她瞳孔一缩,因为她看到有人进了凉亭。
突然熟悉的气息靠近,紧接着她被人拉到了假山后。
【李相尧怎么样了?】
“他没事。”萧翎温热的气息近在咫尺。
【我刚才如果不拦着,温绮就会落到李相仲手上。她是温华的女儿,温华是我的仇人,原本我不仅不应该拦她,且还应该推她一把,可是我却心软了。我是不是很没用?】
“娇娇……”
谢姝叹了一口气,微噘着嘴。
【萧翎,我真是个没出息的东西!】
“不欺弱,不助纣为虐,你做得对。”
萧翎看着眼前的少女,如诗如画一般。眉如远山,眸似秋水,唇如春花,应是诗中最美的风景。远山带笑,秋水送波,春花含情,一垂首一低眉皆是妙笔丹青。勾得人不断地沉醉,意欲去沾染那春花的颜色。
当少女的贝齿咬着自己的唇时,那泛起的粉白如落英一般惹人怜惜。他喉结滚了滚,目光紧紧盯着那抹潋滟的色泽。
一阵嘈杂声传来,几个看上去品阶较高的宫女朝这边走来。
【李相仲这个恶心的渣男,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谢姝正腹诽着,突然被捂住了嘴。
“?”
她又没说话。
这个男人捂她的嘴干什么!
第87章
……
几个宫女从他们的藏身之地经过, 不多会就到了亭子那边。
“啊!”
“啊!”
“啊!”
此起彼伏的尖叫声传来,很快惊动了参加宫宴的人。一群人来得极快,呼啦啦地朝亭子涌去, 像是有人造势引领一般。
谢姝嘴被捂着,一双美目满是情绪。
【萧翎你丫的, 你搞什么名堂?我说话了吗?你就捂我的嘴!】
尽管她没有说话, 但气息还是溢了出来, 如火般灼烫着别人的掌心。
萧翎眸色极暗,喉结又滚了滚。
方寸之间, 呼吸之时,全都是忍耐与克制。近在咫尺的渴望, 可望而不可亵渎的人, 如火烧心般折磨着他。
半晌, 他终于将手放开。
得到喘息后, 谢姝嗔了他一眼。
这一眼, 将刚刚捺下去的火又燎了起来。
“娇娇, 你别这样看我。”
谢姝心尖一颤。
她听出了他的言之下意。
意思是再看我就把你吃掉!
【知道了, 那么多人过去了, 显然是早有预谋,我们等会也过去。】
萧翎回了一个好字。
逮着机会,他们不露痕迹地混在人群之后。
前面传来一道迟疑的声音, “大殿下,你……你这是……?”
一阵女子的哭声传来, 有人惊呼, “你又是谁?”
谢姝心下复杂又起, 下意识看向萧翎。
她救了温绮,是不是害了另一个人?
【萧翎, 我刚才看到一个宫女模样的人进了亭子,她……】
萧翎微俯首过来,压着声音,“她有所图,明知而故意。”
不是害了无辜之人就好。
谢姝想。
所以李相仲费尽心机设计这一出,原本以为自己的陷阱能网住一条大鱼,没想到却来了一只别有用心的虾米。
他还不得怄死!
李相仲确实快要怄死,他虽酒气上头,但在那一通尖叫声后清明了一些。他面色潮红,费力睁大眼睛看着哭泣的女子,在看清对方那一身的宫装时顿时酒醒了不少。
这个女人是谁?
那宫女抽泣着,“奴婢方才从这里路过,听到亭子里有动静。进来一看大殿下一人在此,本着问大殿下是否要奴婢去叫人,没想到大殿下他……他……”
她衣衫被撕破,明眼人一瞧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众人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但归根结底一句话,这事很严重,可用一个词来形容,那就是秽乱宫闱。
这事惊动了如此多的人,自然瞒不过景元帝。景元帝匆匆而来,高皇后也陪着一起,其后是浩浩荡荡的一行人。
李相尧也在其中。
他朝萧翎和谢姝这边看来,然后轻轻点了点头。
亭子里传来李相仲带着醉意的辩解,“皇祖父,孙儿喝多了,出来透个气。谁知这宫女闯了过来,还说要服侍孙儿。孙儿还当是在自己府中,便也就没有推拒……”
为了计划看上去是巧合,他确实把自己喝醉了,方才一时脑子不太清醒时,眼见着一个姑娘撞了进来,便以为是计谋得逞。
“大殿下,您误会奴婢了,奴婢不是这个意思……”那宫女的哭声大了些。
景元帝气得面色铁青,怒视着李相仲。
这个长孙真是不成了!
他一指那宫女,“这是哪个宫里的?”
有人小声回道:“是梅妃宫里的。”
梅妃似是愣了一下,“陛下,这奴才臣妾瞧着眼生的紧,许是前几日被派到臣妾宫里的新人。”
宫里上下事务皆由淑妃掌管,这事问到最后自然是落在淑妃头上。淑妃心知自己是被人摆了一道,暗恨不已。
她在后宫当权多年,岂能不知被多少人觊觎,这一个个表面上对她恭维巴结的妃嫔们,背地底不知多少人骂她算计她。
而梅妃,嫌疑最大。
“回陛下的话,前几日宫里新进了一批人,臣妾便各宫分了分。想着这些人跟了主子,自有主子教他们规矩。”
言之下意,是梅妃没有教好规矩。
梅妃向来不争不抢,闻言红了眼眶。
“陛下,您最是知道臣妾的心,臣妾哪里有心思在这些事情上……但眼下出了这样的事,臣妾难辞其咎,请陛下责罚。”
她的意思是她一门心思都扑在景元帝身上,因而疏忽了其它事。
论说话的艺术,后宫的这些妃子们真是一个比一个强。
她们相互推诿着,唇枪舌战。
高皇后道:“陛下,不管是谁的错,大殿下酒后胡来是事实,这事总得有个说法。”
那宫女听到这话,哭声又大。
“求皇后娘娘给奴婢做主!”
“本宫不管事多年,你求错人了,你应该求淑姨娘。淑姨娘,后宫事务皆是你掌管,你说这事应该怎么办?”
淑妃今日被当成宫女使唤,正一肚子憋屈,“皇后娘娘在此,臣妾岂敢僭越。”
“你现在知道自己僭越了?”高皇后根本不给她面子,看向景元帝,“妾室掌家本就是乱家之源,陛下您说是不是?”
谢姝闻言,心下一动。
【萧翎,听高皇后这意思,她是不是有什么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