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腊脸上又蒙上了一张帕子。
等蒙到第四张的时候，她大概是真的知道害怕了，呜呜呜地出声。
乔溪云不着急，喝了口茶，才问道：“你是想交代了？”
“唔唔唔。”绿腊脸涨得通红。
“是，就点一下头。”乔溪云道。
绿腊连忙点头。
乔溪云看向李福全，李福全会意，拿起那几层帕子，绿腊喘过气来，整个人急促地呼吸着，就跟离水之鱼终于回到池子里一样。
李福全把她嘴里的帕子拔了出来。
”小主！“绿腊刚想开口，如意扬手打了她一巴掌，”闭嘴，小主问你什么，你回答什么，你要是敢大声叫喊，我立刻就掐死你。”
如果是刚才，绿腊肯定不相信如意有这么大的胆子，但是这会子她才死里逃生，胆子都要吓破了，哪里还敢质疑，连忙点头。
白梅给乔溪云端来一把绣墩。
乔溪云坐下，问道：“你今晚是谁指使的？”
“丽嫔。”绿腊连忙回答，不敢拖拉。
“那窗纱你什么时候动的手脚。”乔溪云又问道。
“七天前。”绿腊低下头，她的后背已经湿透了，不知是被水打湿的，还是被冷汗打湿的，“是丽嫔、丽嫔逼我的。”
乔溪云眼皮抬起，只是一个动作，绿腊就吓得两腿发软，连忙改口，“是，是我贪图丽嫔打赏，主动告诉她的。”
“这么说，是你主动去找丽嫔投诚？”乔溪云转动着手腕镯子，那镯子绿得通透，衬得那一截手腕像是瓷偶一般的莹白，她撑着下巴，袖子滑落，镯子也顺着滴溜溜地落下来，卡在手腕上。
绿腊沉默。
乔溪云突然雷光电闪一般，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
“是刘常在。”
绿腊猛地抬起头来，她本就凌乱的脸上露出见鬼似的的表情，乌黑的辫子上绑着的红绳半掉不掉，一身绿色宫装满是褶皱。
“看来真是她。”乔溪云有些惊讶，但又不太惊讶。
“是，奴才是刘常在的人。”绿腊声音有些结巴，断断续续地，“刘常在给了奴才一个银镯子，叫奴才盯着绛雪轩的动静，但平日里不可跟她来往，若是这边您有什么消息，便去卖给丽嫔。”
绿腊的话说完，屋子里安静下来，静得只能听到滴漏的声音。
远远的，天际边传来咚的一声梆子声。
这声响仿佛是要震碎人的胆子。
如意打了个冷颤，压着畏惧，怒问道：“她跟我们小主到底多大仇，为什么要这么算计我们小主？”
第14章 升职的第十四天
绿腊抬头恐惧地看了乔溪云一眼，“奴才也不知。”
乔溪云看她：“这么久以来，你就做了这么一件事吗？”
绿腊犹豫片刻，欲言又止，李福全瞪她一眼，“你还不快说，还等什么，这事捅出去，难道刘常在会保你？”
绿腊抿了抿唇，事已至此，确实也是没有退路了，“先前刘常在过来的时候，奴才给使过方便，旁的事，就真的再也没有了。如意姐姐盯得紧，平日里我也不能随意。”
如意听到这句话，却没多高兴，“你这话的意思还要怪我？”
“不是，不是，如意姐姐是慧眼识英才，是小的糊涂，瞎了眼，脑子里进了水，这才做出背叛小主的事。”绿腊连不迭说道，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成了。”乔溪云淡淡道，“你也不必来这些，你只说还有没有事情瞒着我？”
“再也没有了，真的，奴才也就只知道这些。”绿腊诚恳地说道，只恨不得把心挖出来好叫乔溪云给看个明白。
乔溪云微微颔首，看了白梅一眼。
白梅跟她出去外面廊檐下，“小主。”
“姑姑以为她说的话有几分可信？”乔溪云仰头看着夜幕上的一弯新月，那月亮小小，两边翘翘，光很淡，却也足以照亮这宫里的飞檐斗拱。
白梅皱眉，沉吟片刻，双手自然而然地交叠着放在腹部处，“奴才以为，绿腊的确是知道不多，绿腊先前不过是粗使，想来刘常在也瞧不上她，再者，刘常在心思缜密，定然不会把消息泄露给绿腊这等可能会倒戈之人。”
的确。
乔溪云很是赞同白梅的分析，刘常在这招分明是想借刀杀人，那首当其冲就是明哲保身。
“我打算这么做。”乔溪云走到白梅身旁，小声不知说了什么。
白梅眼露惊讶，而后思索片刻，点头，“就按您想的办吧。”
……
七月底，突然下了一场大雨，这场雨来势汹汹。
分明昨夜还热得叫人辗转难眠，今日早上起来时，天就乌沉沉的，乔溪云穿着雪青闪蓝竹叶纹氅衣，松绿色芝麻地一字襟坎肩，正扣着扣子，就听到窗户外传来轰隆一声声响，紧接着几道闪电在遍布乌云的天空炸开，HH几声响，天地先是一暗，而后是一亮。
仿佛有人撕开了天幕，暴雨不期而至，哗啦啦的雨水瓢泼似的挥洒下来。
“这么大的雨，这一路过去可怎么办？”如意看了下窗外的雨，皱眉担心，她转过头对乔溪云道：“小主，奴才去拿蓑衣跟油纸伞来，您稍等会儿。”
“嗯，你去吧。”乔溪云看着外面，这场大雨来的突然，雨水气息里裹挟着尘土气息，她伸出手，豆大的雨水打在手掌心里，有细密却难以察觉的痛感。
今早这场大雨显然来的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乔溪云到了长春宫的时候，雨势不但不见停，还大有撕心裂肺，破罐破摔之势，她在外面廊檐下脱了斗篷，如意收了油纸伞。
哗啦啦的雨水还崩豆似的从屋檐上落下，溅射的金砖上流银遍地，逶迤着顺着台阶徐徐而去。
“乔答应，你来的倒是早。”今儿个正殿内里已经来的赫然是顺妃。
乔溪云跟顺妃见了礼，”娘娘来的可比我早的多。“
顺妃笑了笑，“我左右是无事，何况这把年纪，也实在睡不下，倒不如早些来，我过来的时候，天还没下雨呢。”
“那娘娘真是运道好，奴婢这一路过来，都提心吊胆，担心摔了。”乔溪云回答道，又看了下外面，“不过，这雨下的倒是时候，下了这么一场雨，秋日里收成该能好了吧。”
“盼着如此。”
顺妃道。
她还似乎要说什么，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温妃跟娴贵人的身影前后出现，温妃嫌弃地脱了斗篷，理了理衣裳，看了看天色，\"这该死的雨。”
她一来，顺妃就不说话了。
乔溪云也只当没瞧见这蹊跷之处，跟温妃、娴贵人一一见礼，温妃是一如既往，拿鼻孔看人，娴贵人却是很客气，甚至可以说是有些过于客气了。
众人一一落座。
过了片刻，贵妃等人陆续到了，等到了时辰，皇后也出来了。
她眼睛一扫，在丽嫔的位置停顿片刻，看向刘常在。
刘常在像是有些为难，起身回话：“皇后娘娘，丽嫔娘娘身子有些不适。”
“身子不适，这么巧？”春常在笑嘻嘻，拿腋下的帕子轻轻擦了擦鼻翅，”偏偏今日下雨，她身子就不适。”
“我身子是不舒坦，春常在莫非是怀疑我说谎？”
丽嫔的声音在殿外炸开，她的形容有些狼狈，半边衣裳被雨水打湿，贴着肉皮，其实若是寻常淋湿了也没什么，偏偏丽嫔是最爱盛装打扮，脸上涂脂抹粉，这一被雨水淋湿，妆容就显得有几分滑稽可笑，眉毛挨着眼睛了，脸颊上的胭脂晕染太开，像是两片吊在脸上的红晕。
她这般厉喝怒问，反而叫人留意到她此时的狼狈模样。
“噗嗤。”温妃直接笑出声来，抽出手腕镯子里的帕子一角，捂着嘴唇，“哎呦喂，今儿个不年不节的，丽嫔妹妹怎么唱起大戏起来？”
“这唱的是哪一出，是钟馗捉鬼，还是西游记大圣斩妖？”春常在刚揶揄了一句，就被贵妃扫了一眼，只得咽回肚子里那些讥讽的话。
皇后一脸吃惊，随后露出哭笑不得的神色，“丽嫔你这是怎么了？”
“娘娘。”丽嫔一脸委屈，“我今儿个身子不舒坦，本来想着托人跟您告个假，可又怕您担心，所以冒着雨过来，谁、谁知雨这么大！”
皇后心知肚明，丽嫔这番话能有二分真就不容易了。
但她也不愿意与人麻烦，便点头道：“你有心了，春和，你带丽嫔下去更衣再过来吧。”
春和道了是声，丽嫔也知道这会子自己不好见人，忙去换了身衣裳，再重新上来，又是平日里那趾高气扬的丽嫔了。
温妃唇角撇了撇，眼神分明有些可惜。
皇后说起正事：“下个月初十是皇上生辰，到时候后宫中会有家宴，该叮嘱的我也不多说，只是大家这程子消停些，少折腾，多花些心思想想给皇上准备什么礼物，比什么都强。”
“娘娘说的极是。”贵妃表示很是认可，她又忍不住道：“娘娘，皇上交代嫔妾筹备家宴的事，可嫔妾也就一个人，还得有人帮着，这成贵人……”
成贵人刚好被罚一个月，出来那日是万寿节过后了。
皇后眼眸流转，带着温和笑意的眼睛底下是一片冰冷冷，”贵妃，我也想让成贵人提前出来，只是这成贵人的惩罚是皇上下的，我身为皇后，怎可自作主张？“
“是。”贵妃握紧帕子，戴着玳瑁米珠团寿指甲套的手搭在扶手上，眼神冷不丁扫了乔溪云一眼，眼里的恶意清晰可见。
丽嫔瞧见了，眼睛一转，笑呵呵转过头对乔溪云问道：“乔答应，你今年打算给皇上送什么礼啊？”
刘常在眼里掠过一丝看笑话的笑意。
第15章 升职的第十五天
“丽嫔娘娘说笑了，我不过是个小答应，能送什么礼，不过是有什么送什么罢了。”乔溪云道：“倒是娘娘想必给皇上准备了一份厚礼吧。”
丽嫔眉眼露出得意神色，不屑地看了她一眼，“这是自然，我的礼可是皇上都夸赞过的。”
乔溪云笑盈盈：“那可真是羡慕娘娘，皇上甚少夸人，想来您这份礼物肯定是送到皇上心坎上去了。”
乔溪云奉承的这几句话险些被丽嫔拍的不知今夕何夕。
温妃挥了挥白团扇，拿扇柄抵着下颌，声音不大不小地说道：”哎呦，今儿个这屋里怎么有股马屁味，谁养了马。”
一时间，屋内不少人低声窃笑。
就是贵妃此刻也一言不发。
乔溪云做羞怒状，低下头，眼睛落在地上那些金砖上。
被人笑话一句有什么，她就不信现在这屋子里的女人哪个不嫉恨丽嫔？
丽嫔啊，丽嫔，你可知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这么多人嫉恨你，等你出了事，这些人岂能不落井下石？
短短几日后，万寿节也就到了。
这日，后宫妃嫔聚在乾清宫东西暖阁，几乎所有后宫妃嫔打扮一新，嫔位以上的妃嫔除了云妃都满头华彩，便是嫔位以下的，虽然没有吉服，却也穿戴上自己最好的衣裳。
外面传来几声啪啪的击节声，紧接着是脚步响。
皇后垂头理了理衣裳，就听得贵妃对小公主叮嘱道：“宝络，你今日可得乖巧点儿，不许瞎说话。”
宝络低着头，手里绞着身上枣红团福小氅衣，噘着嘴巴，鬓边的小珍珠流苏就垂了下来，一言不发。
“额涅在跟你说话，你听见没有？”贵妃瞧见女儿这番模样，心里就生出火气，不耐地说道。
“听见了，我乖就是。”宝络把手背在身后，抬起头，眼睛一瞥，对上了皇后的视线。
她对皇后有些畏惧，规矩地请安，“皇额娘。”
贵妃隐隐皱眉。
皇后微笑颔首，“宝络可真是一年比一年大了，真是个美人胚子，像贵妃你，等再过几年，肯定又是跟贵妃妹妹一样是个美人。”
贵妃脸色却不太好看，扯了扯唇角，“皇后娘娘不必夸她，这孩子本就被我纵坏了，您要是多夸几句，这孩子都要找不着北了。”
乔溪云瞧见宝络格格抿了抿唇，睫毛颤抖，像是要哭，却吸了一口气，扭头看了过来，见到是她，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又回过头。
乔溪云微微挑眉。
“妹妹莫要谦虚，要我说，我倒想要这么个乖巧可爱的格格承欢膝下，可比儿子强。”皇后感叹道，“可惜我没这福气。”
“皇后娘娘，您福气大着，将来肯定儿女双全。”温妃连忙奉承道。
贵妃本来像是面带怒容，却不知为何，听见这话，脸上有阴转晴，拿帕子捂着嘴，咯咯笑道：“可不是，太后娘娘这次去五台山虔诚礼佛，想必肯定能保佑皇后娘娘将来儿女双全。”
皇后脸色渐渐沉下来。
屋内的气氛也越来越古怪。
就在众人都有些感觉风雨欲来的时候，宫殿监的徐公公走进来，打了个千，“情皇后娘娘率后宫妃嫔移步。\"
他这一到来，打碎了这紧绷的气氛。
娴贵人悄悄舒出一口气。
皇后也重整容色，微微颔首，仿佛又恢复了那个温和且不惧一切的主子娘娘。
皇帝已经在乾清宫主殿升座，后宫妃嫔先是行礼，然后才是各自落座。
嫔以上都是一人一桌，像乔溪云这样的小答应，只能是跟春常在共用一张红木桌子，春常在老大的不情愿，还斜了乔溪云一眼。
乔溪云冲她微微一笑，春常在愣了下，随后气的扭过头去。
如意忍着笑意给乔溪云斟了一杯茶。
宴席到了中途，才进入正题。
贵妃撒娇道：“皇上，宝络今年给您准备了一份厚礼呢。”
皇帝放下手里的金筷，“哦，是什么礼？”
贵妃看了宝络一眼，宝络会意，被宫女们抱着走下来，接过一个匣子走到皇帝跟前，“皇阿玛，是儿臣给您做的一对袜子，儿臣针线不好，您别嫌弃。”
李双喜要去接过，皇帝却已经伸手拿过，还拿出来瞧了瞧，是一对明黄色绸绣云纹袜子，针线不能说好，只能说勉强过得去。
但谁会在这个时候挑剔格格针指。
”大格格真是孝顺，这么好的针指，怕是七八岁女孩子都做不出来。”成贵人开口奉承，声音跟加了蜜似的。
”这份心意只怕大格格得花费好几个月才做成吧。”顺妃感叹道，“小小年纪有此孝心、恒心，殊为难得。”
其他人的奉承也陆续而至。
贵妃脸上是与有荣焉，皇帝清润如玉的面容露出一丝真切的笑意，他摩挲了下宝络的头发，“好孩子，你有心了，你想要什么？”
宝络眼睛一亮，“儿臣真的什么都能要吗？”
她年纪小，声音不免有些尖。
贵妃攥紧帕子，稍微提高了下音量，“宝络，不许乱要东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