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一个售货员嗑着瓜子随口道：“挺贵的。”
话音落下，她不经意间抬头，看见了苏香草，愣住了。这么美的姑娘，她从前只在电影里见过，冷不丁站在她眼前，连她自己都没察觉自己的语气比平时要温柔了几分。
“你穿一定好看。”她说着，取下衣服递给苏香草。
苏香草将衣服拿在身上比了比，觉得还不错。最后，她按着尺码买了两件的确良白衬衣，一条格子伞裙，一条藏蓝色长裤，以及一件灰色的呢子大衣。她不光买了自己的衣服，给赵奶奶也买了两身的确良的衬衣和裤子。
赵奶奶当然是直摇头，说什么也不肯。“我都这把岁数了，就别浪费这钱了。再说，家里的旧衣服也够穿的了。”她道。
“奶奶，现在流行穿这个，您也享享福，钱该花就花，花了还能挣。”苏香草说的都是心里话，她觉得得珍惜当下，毕竟她是重活一次的人了，现在的每一天对于她来说，都是命运的馈赠，她要好好享受生活，对自己和自己在乎的人好一点，别的都不重要。更何况，这段时间，苏香草靠着做菜赚了不少钱。做餐饮成本小，她手艺好，又没什么竞争，有时候甚至一天能赚这时候一个普通工人半个月的工资。她平时又没什么大的开销，因此，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就攒下了不少的一笔钱。
买完衣服，苏香草带着赵奶奶又到了卖鞋的柜台，买了两双舒服的平底皮鞋。
“这得花多少钱啊。”赵奶奶心疼了一路，对苏香草道：“好钢要用在刀刃上。钱得省着点花，以后可别再这么乱花钱了。”
苏香草也明白老一辈人的观念，不是那么容易改变的，毕竟她原先的年龄和赵奶奶之间隔着八九十年的代沟呢，更何况她自己经历过一次生死，对世界的看法和平常人也有很大的不同。就算是前世她在意的一些东西，重活了一次她也放下了。反而是有些从前忽略了的东西，她现在却觉得弥足珍贵。
她现在最后悔的就是，奶奶还活着的时候，她还在读书，那时候想着等以后工作赚钱了，就带奶奶去各地旅游，带她品尝各地的美食。只可惜，等她毕业工作了的时候，奶奶却已经去世了。所以有些事是等不得的，人还是得活在当下，尤其是她经历过生死后，对于这个的感悟就更深了。
她点头笑着道：“奶奶，我知道了。还是您会过日子。”
赵奶奶虽然口上说苏香草不会过日子，但其实心里还是挺高兴的，一回去就换上苏香草给她买的新衣服，搬了个小马扎，去大槐树下找左邻右舍的老太太们聊天去了。
“这是我家香草给我买的新衣服。”她卷起外套的袖子，摸着里面的衬衣，道：“说是什么‘的’什么的料子。这孩子，我跟她说别浪费钱了，她非要买。”
“我认得这料子，我儿媳妇有两件这料子的衬衣，说是叫什么‘的确良’，现在时兴穿这个。你这老太太，老了老了，倒是赶时髦了。”张大妈道。
“我也没想到，老了老了，能享这样的福气。买完衣服不是到中午了嘛，香草又带着我去市里最大的国营饭店下了顿馆子。不过我觉得也就那样，还没我家香草做得好吃。”
“你家香草对你可真好。”刘家老太太有些羡慕地道：“就是亲孙女，也未见的这么好。”
“我就羡慕有孙女的。”另一个老太太道：“不像我家那几个孙子，整天跟个街溜子似的，别提买东西孝敬我了，只要不闯祸，就算烧高香了。”
几个老太太正聊着天，就看见苏香草提着个篮子出来了。
她今天穿了件白色修身的毛衣，底下搭了条新买的格子伞裙，与平时穿着碎花棉袄的土气形象截然不同，看起来既时髦又漂亮。她原本就长得十分好看，这么一打扮，简直让人眼前一亮，惊艳极了。
“奶奶，我去趟小鱼家。”她朝赵奶奶笑道：“晚上就不回来吃饭了。”
赵奶奶知道，苏香草有个很要好的朋友叫小鱼，她做了什么好吃的，都总不忘给小鱼带点。她笑着回苏香草：“去吧，晚上早点回，太晚了走夜路不安全。”
苏香草笑着应了。上回小鱼说想吃茄盒，她今天特地炸了些，给赵奶奶留了一盘，其余的则是带去小鱼家串门。上次小鱼说她妈妈手巧，刚好要买毛线给她织毛衣，便问苏香草喜欢什么颜色，她妈妈给她俩一人织一件。苏香草身上穿的这件白毛衣，就是小鱼同款的妈妈牌毛衣，只不过她的是白色，小鱼的是红色。
苏香草路过糕饼店的时候，又顺路买了一包桃酥，一包玫瑰糕。这个年代逢年过节去别人家，带几包点心算是比较郑重的了。虽然不是节庆，但苏香草是头一回去小鱼家，小鱼妈妈又对她那么好，她便买了两包点心，再加上一罐去市里时买的麦乳精，也算是不错的见面礼了。
她离开糕饼店，提着东西往小鱼家住的桂花街的方向走，却不知道后面糕饼店门口，有个人正望着她的背影出神。
顾青霖刚到糕饼店门口排队的时候，不经意间转头，突然看到了一个有点眼熟的背影。有那么一瞬，他觉得那个背影和他的前妻苏香草很相似。
但很快，他便觉得是自己想太多了。自从上次收到老家的来信，他的心里就有一种十分不安的感觉。尤其是这些天他在江滩镇打听了许久，包括苏香草之前住过的招待所，他都去了好几回，但都是一无所获。
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不安的感觉愈加强烈。他不知道苏香草一个人能跑去哪里，又是如何生活的，更不知道该怎么样跟远在老家的母亲交待。离婚后关于苏香草的一切，都脱离了他原先的预想，这让顾青霖有种挫败感。
他自嘲地笑了笑，觉得自己这些日子为了打听苏香草的下落，一定是走火入魔了，这才会把刚才的那个背影跟苏香草联想到了一起。可是怎么可能呢？虽然从身形来看十分相似，但刚才看到的那个姑娘穿衣打扮十分的好看洋气，一看就是个家境不错的城里姑娘，绝对不可能是苏香草。虽然他没有看到正脸，但她窈窕的背影也是十分令人惊艳，略为修身的白毛衣，将她曼妙的身材勾勒得若隐若现，宽摆的格子裙更衬得她腰肢纤细，不盈一握。他的眼前不禁浮现出苏香草的模样来，想着要是她这样打扮了，是不是也和刚才的那个姑娘一样美。
第14章
虽然顾青霖望着刚才的背影，生出了种莫名的绮思。但很快，他便从这种莫名的情绪中恢复了理智，他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取得易军长夫妇的好感，才能顺利地和毕雪结婚。
毕雪的心现在已经都在他身上了，隔三差五地就来找他，经过这些天的往来，两个人的关系在众人眼中也已经确定了下来，只不过，易军长夫妇对这件事还一直没有点头。
不过好在今天早上毕雪来找他，说是她这些天在舅舅舅妈跟前说了许多他的好话，他们现在对于他的印象还不错，并且今晚请他去家里吃顿饭。按照毕雪说的，他们今晚应该是要考察考察他，他一定得好好表现才是。
于是，他便急忙请了假，专程到镇上理了发，又转了半天买了好些礼品。虽然这些东西花了他两个月的工资，但一想到他将来和毕雪结婚后对他的助力，他便觉得这些都是值得的。
他记得听毕雪说过，她舅妈最爱吃这家糕饼店卖的绿豆糕，于是又特意绕到这边来想买些点心。
这间糕饼店的生意相当不错，顾青霖排了好久的队，这才买到了两包点心。虽然排队买糕点，花了他不少的时间，但他觉得只要能让易军长爱人高兴，那多费点工夫也不算什么。
就这样，顾青霖满面春风拎着两包点心和一大堆礼品，一路脚步轻快地去了易军长家，平时将近半个小时的路程，他只用了不到二十分钟就走到了。
这是他第二次去易军长家。第一次是跟着毕雪一起进去的，而这一次，门口的卫兵拦住了他。
“顾大哥。”毕雪的出现，适时地解了他的围。
顾青霖温和地朝毕雪笑，“小雪，我是不是来早了？”
毕雪笑道：“今天舅舅舅妈都在家呢，走，先进去吧，别在外面傻站着了。”
其实，她从一个小时前，就站在二楼的卧室窗前焦急地等待了。这些日子，她为了能让易树清夫妇同意她和顾青霖的事，在他们跟前说了顾青霖不少好话，花了不少心思，好不容易才让他们请顾青霖来家坐坐，一起吃顿饭。她也明白，这事成不成，就看顾青霖今天的表现，能不能打消他们的顾虑了。不过就算是他们不同意，她也是无论如何一定要嫁给顾青霖的。实在不行的话，就生米煮成熟饭，名声什么的，她也不是很在乎，反正这辈子她是铁了心一定要嫁给他的，谁也拦不住。
这不是顾青霖头一回来易军长家了，但他心里其实比上次还要紧张，即便是他平日为人出事八面玲珑，但到了这会儿，手心也微微出汗。因为他心里清楚，这次其实是易军长夫妇对他的考察，他和毕雪结婚的事能不能成，今天的拜访是关键。
因此，他打起精神，表现得十分殷勤周到。好在，易树清问他的几个问题，他都能回答得思路清晰，得体自然。即使易树清一开始是带着挑剔的眼光打量他的，到最后也不得不承认，顾青霖这个人是有些真才实干的，不仅业务能力过硬，头脑也灵活，条理清楚，待人处事又极为周到妥当。在易树清来说，这已是颇高的评价了。毕竟，能做到他这个位置，可以说是阅历不少，也见过很多优秀的年轻军官，但像顾青霖这样的，确实算是凤毛麟角了。如果不出意外，凭他的能力和抱负，将来前途错不了。
而且，前几天易树清开完会，找了个机会单独留下郑师长问了问顾青霖的情况。郑师长是易树清的老部下，两个人又有过命的交情，工作上是上下级，但私下里多年来相处得不错。
他听到易军长问起顾青霖的情况，想到了最近听到的传言，说是顾青霖和易军长的外甥女毕雪两个人在处对象。毕雪这段时间总去找顾青霖，两个人走在一起有说有笑的，有不少人遇到过。别人开玩笑地问，顾青霖也不置可否。
原本郑师长以为是谣传，也没当回事，但见易军长突然跟他打听起顾青霖的事，便晓得这事八成是真的。于是，便将自己所了解的情况，也一五一十地说了。按照郑师长所说，顾青霖这个年轻人确实是脑瓜子聪明，能力也没得说。年纪轻轻就立过几次功，至于人品嘛，在部队里人缘不错，没人说他坏话，提起他来，都是交口称赞。其他更多的，郑师长也就不了解了，也不好随便乱说。
吃饭的时候，宁慧茹看到，顾青霖对于毕雪的态度，可以说是十分体贴周到，连看她的眼神，都带着几分温柔。
毕雪喜欢吃油焖大虾，但又嫌剥虾会弄脏手太麻烦，于是，顾青霖宠溺又无奈地笑笑，耐心帮她将虾皮剥得干干净净。他的手十分好看，骨节分明，手指修长，毕雪看着他将剥好的虾放在自己碗中，温柔地对她笑，“你喜欢的话，我以后都这样剥给你吃。”
这一瞬间，毕雪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甜蜜与幸福，美好得就像是在做梦。是啊，她前世从未感受过这样的幸福，所以当她前世第一次见到易宁夫妇，看到顾青霖对易宁无微不至的温柔体贴时，既震惊于世上竟然有对妻子这样好的男人，又忍不住对易宁产生了深深的嫉妒。那时，顾青霖这样的男人，对于她来说是可望而不可即的梦，她曾无数次幻想过，可如今，他就在自己触手可及的地方，梦境与现实交汇，这让毕雪激动得有些微微发抖。
“小雪，你怎么了？”顾青霖敏锐地捕捉到她的情绪，语气中透着温柔与关切。
“哦，没什么，有点冷。”毕雪极力掩饰住自己的情绪，语气尽量平静道。
“天冷多穿点，别着凉了。”顾青霖眉头微蹙，似是有些紧张怕她着凉，他从餐桌旁起身，走到客厅沙发处，拿起毕雪搭在沙发扶手处的一件外套，来到毕雪身旁，轻轻披在了她的肩上。
宁慧茹将这些都看在眼里，等顾青霖走后，忍不住对易树清感叹，“小顾这孩子对小雪真不错，体贴，会关心人，细心周到，处处都能照顾到她的情绪，这样的男人可少见。而且，人长得也帅气，难怪小雪喜欢他。”
“哦，你的意思是，我对你不够体贴关心？”易树清开玩笑地道。
“我说正事呢。”宁慧茹笑着嗔道：“别打岔。我觉得，既然小雪实在真心喜欢，咱们也别硬拦着了，要不回头你给大姐他们写封信，把这事跟他们说说。他们毕竟是小雪的亲爹妈，小雪的婚姻大事，怎么也得事先征求下他们的意见。”
就在易树清夫妇商量这事的时候，毕雪出来送顾青霖，陪着他走了一小段路，这才依依不舍地告别。
“顾大哥，我看舅舅舅妈今天的态度，应该是默许了咱俩的事。”她脸颊微红，半低着头道。
毕雪今天也穿了件白色的修身毛衣，虽然她的身材不胖不瘦，中规中矩，但看着款式相似的毛衣，顾青霖心中还是忍不住将她与今天在糕饼店门口遇见的姑娘暗暗做了比较，觉得同样的毛衣，穿在不同人身上，竟然有那样大的差别。
与今天在街上遇到的那个窈窕背影相比，毕雪的身材，穿上这样修身的毛衣，就显得有些平平无奇了，完全令人生不出什么遐想的绮思来。
顾青霖不禁有些失望，但仍是语气温柔地对她道：“风大，你先回去吧。别站这着凉了。”
毕雪原本还有些不舍，想跟他多说几句话，但见他这么说，心里还是有几分感动，只好点头道：“好。顾大哥，你也注意身体，这几天有点倒春寒，小心别着凉了。”
“以后叫我‘青霖’就好。”顾青霖朝她温柔笑道。
他的声音有些暧昧不清，毕雪感觉自己的脸颊忍不住发烫。
*
三月的江风，还带着些许凉意。苏香草却不觉得冷，她左手提着篮子，右手拎着糕点和麦乳精，因为走得快，背上微微还出了点薄汗。
这是她头一回来小鱼家，但这地方并不难找，桂花街19号，院墙外还垂着几枝嫩黄的迎春花。
她站在门口时，就听到院里隐约传来叽叽喳喳的说话声，抬手刚敲两下院门，就见小鱼来开门，见是她来，笑得眉眼弯弯。
“香草姐，正说你呢。”小鱼笑着回头朝院里喊：“妈，香草姐来了。”
“说我什么呢？”苏香草笑着打趣。
“说你长得漂亮，做饭又好吃呀。”小鱼回头朝院内喊：“妈，大嫂，香草姐来了。”
小鱼的妈妈看着十分面善，大嫂也是个爱笑的开朗性格，见到苏香草，便自来熟地态度亲热请她快进去。
“总听小鱼念叨你，今天可算是见到真人了。”余妈妈说着，又看到她手上提着的东西，笑道：“这孩子，都是自己人，这么客气干啥？”
“我刚来云城那时候，人生地不熟，小余帮了我不少。都是自己人，您就别跟我客气了。”
小鱼家的院子比赵奶奶家的要稍大一些，三间瓦房，收拾得挺亮堂。余妈妈请苏香草进北边的屋里坐下。没一会儿，余家大嫂就端来了好些东西，一碟炒瓜子，一碟水煮花生，还有切盘摆得花朵似的苹果……一会工夫，苏香草眼前不大的桌上已被摆得满满当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