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灵书心石落定,既然如此,那就再等等。
出门后,两人又逛了大半天,明着看衣衫首饰,实则是按照背过的舆图熟悉地形。
她进京后便不常出宫,偶尔出门也都是有马车软轿,她对京城周遭地形太不熟悉了。
看得差不多了,一行人才打道回府。
傍晚时分,陆执进了明德殿。
沈灵书在东厢的黄花梨榻上翻着书卷,刚洗完的头发湿漉漉的,采茵轻轻替她绞着。
乌发白衣,不施粉黛,平添了几分书香气,将她衬托得温婉动人。
陆执走进来,睨了眼采茵,采茵识趣的将巾递给他,行礼后退了出去。
“栗子糕吃了么?”男人随口问道。
“吃了――嘶。”
沈灵书疼得微微咧嘴,这人绞头发好痛。
她美眸眨了眨,轻音道:“殿下,要不还是我自己来吧。”
陆执看着掌心那几根垂落的青丝,摸了摸鼻子,没驳她。
沈灵书兀自绞着头发,陆执捡起她放下的书卷看了眼,这一看,眉头微微蹙起。
他看了她一眼,沈灵书恰逢对视。
他的眼神不怒自威,天生便有股上位者的威压,沈灵书心虚,冥冥之中她总害怕他看出他的计划。
“对舆图这样感兴趣?想去哪,孤陪你去?”男人看着那大大小小的街道,河流,秀丽景色,语气探究道。
沈灵书垂眸,心脏狂跳。
他是在试探自己么?
沈灵书放下巾,脸颊微红,柔声道:“听采茵说京西的野鸽子极好,灵动雪白,以轻巧闻名,每年都有人去那狩猎,我想去看看。”
狩猎啊。
陆执淡淡笑笑,那不是他的强项?
他揉了揉她的发顶:“最近大理寺忙着审兵部,京兆尹也从上到下整理着抄家之事。等忙完了这阵,孤陪你去,嗯?”
沈灵书忙摆着小手:“殿下事情多,让亲卫跟着我就好,不然我整天一个人闷在东宫,也挺没意思的。”
说着,她语气有些低声失落。
陆执蹙着眉头,语气有些凝重:“真的不需要孤陪?”
说心里话,陆执生来极为自负矜傲,面冷不亦亲近人,可他还是希望他的女人能多少依赖自己一些,让他也有被需要的感觉。
可小姑娘眼里的抗拒都快写满溢了出来。
陆执把这些归根结底于他从前做的那些混账事,让她怕了。
他闭眼,薄唇抿成一条线,到最后还是松了口:“想去就去吧,孤让凌霄跟着你。”
沈灵书弯唇笑了笑,起身下地,语气轻快道:“殿下,您等一下。”
人刚下床便被他大掌捞了回来胯.坐在他腿上,沈灵书娇呼一声,小手下意识的勾着他的脖颈。
陆执弯身,大掌捏了捏她的雪白玉.足,语气不善:“不穿鞋袜就下地,还嫌孤不够惦记?”
沈灵书被他抚摸着雪足,十根如同花瓣的脚趾顿时蜷曲起来,身子也崩得紧紧的。
两人肌肤相贴,陆执自然也感受到了怀中娇躯的反应,他抬手大掌探上细腰,呼吸渐渐变得粗重,“袅袅。”
男人语气含着情.欲,意义不言而喻。
他想要了。
沈灵书小手抵在月胸.前,软软唤了句:“江太医说我病还没好……”
陆执呼吸滚烫,喉结滑动,将她抱得很紧,就这样抱了很久,他弯下身替她穿好了袜子,然后拍了拍她臀.部:“去吧。”
沈灵书小口舒着气,迅速起身跑去花厅。
不多时,她捧着个点心盒子,摊开在陆执面前,里边呈着六枚碧绿色的仙豆糕,被她用模子做成了花朵形状,小巧精致,绵糯柔软。
“袅袅做的?”陆执捻了一颗,问道。
沈灵书抿唇轻笑:“殿下尝尝,我亲手做的。”
她仿佛什么都不在意了,又仿佛是在告别,整个人特别温柔,从容,散发着一种柔美的光辉。
唇齿留香,香甜松糯。
陆执自幼不喜甜食,但是还是吃下了完整的一颗。
“甚好。”他道。
夜色浓重,男人拉过她柔软的身子,低低在耳边呢喃问道:“今夜袅袅可让孤留宿,嗯?”
小姑娘破天荒的没有拒绝。
陆执忙了一天,几日也没睡好,此刻能躺在她身边,说不出的安心,很快便睡着。
身侧的沈灵书却没有睡着,她睁眼看了看男人俊朗的侧颜,眉骨高挺,睫毛如墨纤长,下颌削瘦如刀削,当真是极为俊美的一张脸。
这场孽缘也该结束了。
楹窗被风吹了开,纱帘浮动,夜幕上的星子若隐若现,璀璨耀眼。
耳边男人的呼吸声渐渐平缓,她们如同寻常夫妻般,同榻而眠。
也好,就让她们的过往,留在这最灿烂的一夜。
――
接下来几天,沈灵书同采茵每日都以不同的借口出宫采买。
有时候她怕出去的频繁太过惹眼,便让采茵代劳。
如此这般过了七日,这其中有一日陆执忍不住,为了哄好稳住他,沈灵书半推半就的便由着他来了一次。
男人禁.欲了大半日子,一直折腾到了半夜,直到第二日上午,她也没起来床。
采茵服侍她沐浴时,看见肩颈锁骨处的青紫红痕,心疼的掉眼泪。
沈灵书更是羞恼的干脆闭上眼睛。
可只要一闭,便能想到男人那危险窒息,似要将她拆骨入腹的样子。
从妆奁前到摆满了公文的桌案,甚至他将她抵在窗边,立着扶着她的腰,那廊下就站满了侍卫。
她哭喊着求他不要,可他偏偏把窗户开着,诱哄的声音不管不顾:“袅袅不怕被知道,大可以叫出声。”
他说半句便捣一下,沈灵书咬着手帕,美眸噙着水雾。
娇软的身躯感受着一波接一波的浪潮韵涌。
好在那些侍卫很守规矩,无人敢回头。
可即便如此,她那一颗心还是提了又提,亦不敢娇.喘出声。她承受不住,脚踝几近站不稳,又被他拿来红木矮几,要她双膝分开,背对着他跪着。
数不清多次的靡.乱,直至夤夜,男人方才力尽放过她,吩咐凌霄叫水。
可那个时辰叫水,便是个傻子也知道她们从晚上要到了现在。
沈灵书嗓子哑得说不出话,只得无力的被他抱着清洗,昏昏沉沉睡去。
第八日清晨,她还没醒时,陆执便去上朝公务。
沈灵书盘算着这几日添置的东西水粮足够她们避祸一段时日,眼看着就快到冬月,再不走等到了年关,她怕是不好走了。
采茵从外面进来,见沈灵书穿戴好,便道:“马车已经套好了,姑娘,咱们现在走吗?”
沈灵书点头:“东西都带上了?”
采茵抿唇笑:“都装在马车上了,姑娘给大公主备的礼物都快装不下了。”
沈灵书莞尔,临走之前她想去看看月菱姐姐。
这一别,也许就不会再见了。
进宫这些年她谨小慎微,因为父母的故去,她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里,甚少有朋友。月菱姐姐这些年对她颇为照顾,不去看看她于心不安。
大邺朝的房子,越临着东边和皇宫的越贵,往城郊那一带价格便降下来了。
赵府在城郊,早些年赵怀远官职微薄的时候买不起京城内的房子,即便后边升任四品,可他不愿动用昭景公主的嫁妆,一直也没换房子。
马车行了半个时辰才堪堪停在赵府门前。
采茵去叩门,等会儿里边出来个小厮,听得准太子妃的名号顿时恭敬道:“殿下出门了,老爷也不在家,还请县主改日再来吧。”
沈灵书眉间怅然若失,明日便是她央求陆执去城郊看野鸽子的日子,那是她最后的机会,若是再耽误怕是陆执会亲自陪她来了。
可公主不在府内,她也没办法。
“回吧。”女子淡淡叹息了一声,素白柔夷撂下了车帘。
侍卫紧紧跟着,沈灵书有心想再置办什么也抽不出空,但她又不想回去,便把备给公主的礼物交给了门童后在外面漫无目的的闲逛。
她看着街道酒肆商铺林立,贩夫走卒,炊烟袅袅,心中油然而生一股眷恋之感。
除了扬州,她在这上京城待的时间最多,几乎占据了她年少懂事初尝情爱后的所有时光。
爱恋,失落,麻木,怨憎,平静,贯穿了她整整四年光阴。
如今要和这样一座城说再见了,她心头一时唏嘘,百感交集。
这一转不知不觉便到了黄昏,夕阳好像知道她要走,舍不得落一样,满湖荡漾金色的余辉,浮光跃金。
另一头,刑部里边挤满了人,比前段时候一日断了整整三个案子那天还要热闹。
不为别的,驸马爷为了自家小妾表哥的案子在衙门闹了整整一小天。
刑部侍郎郑思冷声道:“赵大人想要徇私也看看地方,这不是你们户部!”
赵怀远不依不饶:“这案子疑点颇多,为何郑大人这般着急定案,事有不公,难不成本官还不能伸冤了?”
郑思道:“苦主的切结书写的清清楚楚,柳超打死人也被当场看见,人证物证俱在,赵大人以为我们刑部很闲,要陪着你们赵家在这打官司?”
“昭景公主到!”
门外传来了衙差役声音,赵怀远心头一愣,转过身看去,不远处亲卫宫女簇拥着当中一华贵少女,正朝廨房走来。
少女服制华美,环佩叮当,行走间如仙姿玉态,华容婀娜,就如同当年他在长街上看见她随圣人游街时一样。
一见倾心。
廨房内众人皆缓缓行礼:“公主殿下万福金安!”
“夫人。”赵怀远脸上浮现笑容,凑了上去。
陆月菱黛眉拢起,娇声道:“赵怀远,你闹够了没有!”
赵怀远被她训斥惯了,此番又是他无理在先,倒是没有太生气,只是体贴细微的想握一握她的手,替她暖一暖。
陆月菱不漏痕迹的躲开了,随后走到郑思前,语气有所缓和:“郑大人辛苦了,这案子您秉公处理便是。”
郑思忙不迭行礼点头。
他是太子一手提拔起来的,此事涉及太子亲姐夫家的事,他替公主委屈还来不及,自然会“秉公”处理,更遑论柳超打死人是事实,只是在刑罚和流放几千里上需要考量罢了。
“夫人!他怎么说也是素云的亲哥哥,你……”
陆月菱挑眉,凤眸噙着讥讽:素云的哥哥,跟本宫有什么关系?你丢人丢到这,还嫌不够?你不要脸,我陆家还要脸!”
“你!”
两人对峙之际,外面突然一阵地动山摇之声,重重的脚步“唰唰”走过,月亮门处突然出现许多殿前司禁军,朝的方向好像是大理寺。
陆月菱美眸凝了凝,大理寺――
她脚步迟疑了一瞬,便朝外走。
她一走,赵怀远又找郑思开始墨迹,刑部下属员外郎同赵府的人推推嚷嚷,吵个没完。
风声在耳边呼啸而过,陆月菱心底隐隐不安。
盼烟小步跟着,唇边安慰道:“殿下,怕是您想多了,大人是天子近臣,又手握权柄,怎会有事呢。”
陆月菱摇头:“你不知道,从来都只有大理寺和京兆府带兵抄家的,我从来没见过父皇身边的殿前司这般架势,除了那次七皇叔谋逆。若不是他带兵抄家,那便是他被……”
陆月菱不敢去想。
他政绩斐然,从不结党,为官几年来兢兢业业。
殿前司要动的,会是他吗?
盼烟听着话茬不对,顿时快步拦在了小公主前边。
她分析利弊:“殿下如今是赵家妇,若真是祁大人犯了事,殿下还能做什么呢?若传出去,朝野非议,圣人是会斥责殿下的呀!”
陆月菱咬唇,美眸微颤,“他曾经为我徇私过一次,我,我只去看一眼,也许不是他呢……”
这话她说的也没底气。
那位大理寺卿幽居简出,又年事已高,甚少管事,大理寺狱如今都是祁时安说了算……
廨房内,殿前司指挥室顾愈之手持圣旨,走到祁时安身前,语气沉沉:“祁大人,接旨吧。”
祁时安面色从容,放下手中呈文,撩起袍角,双膝跪地,低头道:“臣接旨。”
顾愈之摊开圣旨,声音洪亮: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大理寺少卿祁时安,德行有亏,不思敬仪,结党谋私,此乃大不敬之罪,惩流放常州,任常州府知州,任期三年,望尔今后诚心悔过,钦此。”
“祁大人,你可认?”
祁时安低着头,随后双手将头顶乌纱拿了下来,又解开腰间玉带,褪去绯色官袍,只穿着单薄的月白色亵衣,一字一句道:“臣认。”
这一跪,跪碎了他数年寒窗苦读,任职后多次死里逃生,不眠不休的案牍公务换来的满身殊荣。
顾愈之颇为可惜:“祁大人,你千不该万不该在金銮殿上公然站队,虽圣心偏属于太子殿下,可你大理寺狱率属于圣人直辖,你那日站东宫未免,未免太明显了些!满朝文武看着,圣人也没法护着你啊!”
“殿下……”
门外传来女子轻柔的呢喃声。
祁时安眼皮颤了颤,一股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他抬头望去――
陆月菱着鹅黄色曳地宫装倚在门框前,手捂着唇,素来妩媚明艳的水眸挂着眼泪,无声的呜咽。
顾愈之眼色一旁的人,顿时有人给祁时安双手上了镣铐。
“祁大人,请吧,这大理寺你应该比我还熟。”
祁时安一身素衣,双手被铐在身前,形如囚犯,被人带着朝前走。
路过门口时,祁时安喉结滑动,生生抑住了泛红的眼角,温声道:“阿菱,别看。”
陆月菱眼圈通红,还想去抓他的衣角,却被盼烟死死攥住。
她颤抖着压低声音:“殿下不可……”
――
牢内,银灯幽幽,一室安静。
祁时安下狱前也是少卿之位,整个廨房都是他的手足部下,无不受过他的提携指教之恩。
昔日手下给他安排了一间宽敞安静的牢房。
他刚挨了二十板子,此刻正趴在榻上沉思。
十二个时辰之前,圣人漏夜宣召他去御书房。
龙椅上,嘉元帝眼神锐隼,教人看不出神色,沉声道:“太子性子不够沉稳,若无爱卿从旁协助,朕心难安。后党众多,朝纲不稳,愈发针对储君之位。朕贬你去常州,给萧党一个交代,你可认?”
祁时安心明镜一般,官员升迁时皆会外放,这不是圣人的由头罢了。
三年之后,他便是新任的大理寺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