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慌忙朝窗外看去,岸边那通天的火光正一点一点与她拉开距离。
沈灵书惊慌的心得到了一点点安抚。她不断安慰自己,船开了,他就算有心备船也追不上了,一定追不上的!
船只平缓启动,可冷不防一阵大力,船舱倾泄,人们失了平衡,朝左边栽去。沈灵书没反应过来,亦被这突然起来的碰撞摔在了地上。
膝盖磕到桌角,疼得她眼睛通红,可她顾不得看,急忙起身,这一看,那张小脸彻底惨白了下去。
岸边竟朝这艘船发了无数飞爪,侍卫官兵们不断地拉着勾住船身飞爪上的绳索,船只正不受控制的朝岸边游去!
他为了想把她带回去,究竟还带了什么东西?!
陆执他疯了!
沈灵书看了眼漆黑的运河水面,她不会游泳,跳下去必死无疑。
她忍着身体酸痛飞快的朝船的下一层跑去。
船只被强行靠岸,侍卫并着官兵顿时将这艘船团团围住。
陆执手负在身后,清冷的眸子凝结上了一层冰,阴沉似水。
少倾,他缓缓抬起手,食指动了动,身侧立刻有暗卫出动。
“停船!停船!”
大批侍卫涌上甲板,控制住了这艘客船。
船老板被官兵这架势吓得问都不敢问,不知自己惹了什么祸事,但求别把他这艘拉客拉货的船毁了就好。
船客们有胆子小的已经吓哭了,可见那群官兵素质极佳,并不损坏财物,只神色匆匆四处寻找,反而像是在找什么人?
沉重的脚步声遍布整艘客船,沈灵书心口处似要跳出来一般,脚踝软得不成样子,可还是咬着牙拼命朝里走。
她走到尽头,没有路了,且光线极暗。
沈灵书推开左侧的门,“嘎吱”一声,灰尘刺鼻,呛得她小声咳了几下。
阴冷刺骨的潮湿感和发霉的味道直冲耳面,她强压下心中反胃的酸涩感往里边走。
这似乎是一处废弃的杂货间,她瞥见了清扫工具,坏旧的木头,依稀能看出原身是个木筏。
沈灵书小心翼翼的关上门,走到最里处,寻了个破旧的毡子将自己盖住。
油灯光线昏暗,潮湿,黏腻,脏污,几近封闭。
沈灵书心中害怕,可还是把油灯吹灭了,只留下几缕清浅霜白月光。
黑暗中,人的感官仿佛会无限放大,她仔细听着,辨认着周遭的声音。
水波声就在耳边,头顶上便是官兵们“砰砰砰”的急促脚步声,再然后人潮好像顿时安静了下来。
沈灵书杏眸一僵,她知道,那是陆执上船了。
不然不会这般安静。
沈灵书身子紧贴着墙壁,心中默念着,一定不会找到的,陆执他一定想不到这里。
正当她唇边念着,身子冷不防打了个激灵,如鸣如鼓的心跳声在寂静黑夜炸开,她下意识捂着胸口,美眸死死盯着不远处的舱门。
她听见了一道沉稳,不疾不徐,从容的脚步声。
与其他杂乱的脚步声不同,听声便可辨认出此人似是胜券在握般,很慢,很缓,但是很笃定的朝她所在的位置走。
沈灵书美眸凝颤,小手紧紧攥着盖在身前的薄毡,心几乎悬在嗓眼里。
她屏住呼吸,大气也不敢喘,继续仔细听着那声音。
脚步声越来越近,不多时,便停在她这废弃船舱的门口。
好几道脚步声尾随而来,他们似是在门口交谈。
会是船长或是走错的客人么?
那脚步声给她的感觉像是陆执,可如果是他,走到门口为何不进来。
沈灵书被吊着的难捱的折磨感弄得浑身难受。
到底谁?会是陆执么?
蓦地,门被猛地推开,明亮的烛光迅速将这片废弃房屋照亮。
“搜!”
沈灵书美眸瞪圆,这是凌霄的声音。
糟了!刚刚那道脚步声真是陆执,说不得他此刻就站在门口。
她心口惶惶,可身子亦一动不敢动,生怕被看见披在自己身上的毡子有任何颤动。
她身量较小,毡子硕大,远望过去,毡底恍若无物。
侍卫们O@的脚步声顿时从门口蔓延过去。
沈灵书心绪杂乱无解,此时此刻,她好像除了躲在这等死,毫无办法!
火折子的光亮照在她身上所披薄毡之上,沈灵书心中不断思索着,她将眼前毡子猛地推出去然后拔腿就跑?
可是听声音陆执就站在门口,她要如何能逃得出?
他把自己抓回去会做什么?会把自己锁在东宫么?
有了这一次出逃,她应该不会再有第二次机会了吧……
脚步声越来越近,甚至她能听见那人粗重的呼吸,看见火折子投影下那人的身形。
沈灵书紧紧屏住呼吸,绝望的的闭上眼――
“殿下。”门外有人跑来,打断了那人的视线。
眼前的人影亦是停住了脚步,回头望去。
沈灵书美眸凝了凝,仔细听着。
那人语气急促,跪着禀报道:“陛下突然病重,长公主宣召您即刻回京,公主府侍卫长宋引大人正在外面等您。”
陆执声音冷鸷:“让他等着。”
听得这熟悉森然的声音,沈灵书吓得身子微微颤了颤。
细碎的晃动一瞬被凌霄捕捉到,他没有回头,低头去看墙上的光影,凭借着习武之人的敏锐,他心中有了定论。
“殿下,宋引大人催的急,长公主殿下什么性子您也知道。此事若是被萧皇后占了先机……再耽误下去,于您也并无益处!”
少倾,男人几乎咬碎牙槽,拂袖而去,临了沉声吩咐道:“凌霄,别让孤失望。”
言简意赅,沈灵书就在这艘船上。
今日若交不出她,那死的就是你!
凌霄低声应道。
太子走后,带走了不少侍卫,毕竟圣人突然病重,那么储君的安危就变得异常重要。
乌央乌央的人潮散去后,这间船舱便只剩下零星几个搜查的侍卫同凌霄。
沈灵书紧紧的缩在毡子后边,却突然听见眼前男声发话:“你们几个,去那边看看,这间我搜。”
“是,凌大人!”
O@脚步渐渐走远,变得微弱。
人走后,凌霄一手持着火折子,另一手持剑,轻而易举的挑开那张遮羞的毡子。
灰尘纷飞间,沈灵书美眸瞪圆,怔然与他四目相对。
凌霄看见那熟悉的面孔,赫然想起那日山崖处小夫人骗他后自己担忧自责吓成了什么样子。
沈灵书亦猜到了他心中想法,羞赧使然,她朱唇轻启,带着歉意:“对不起,凌大人……”
凌霄抿唇,显然是真的有些气到了。
门外烛光漫天,还是不断的有侍卫在四处搜索。
沈灵书美眸带着恳切:“求你,算我求你,别把我送回去。”
门外突然有人跑来,声音粗犷问道:“凌大人,找到了么?”
凌霄喉咙颤了颤,下意识看过去,冷不防对上沈灵书那双剪水双眸,含着莹莹泪光,冲他无声摇头。
凌霄心神一震,压下去的声音带着一丝妥协:“没有。”
他转身道:“你们几个,再去三楼看看!”
人走后,沈灵书从地上踉跄起身,灰扑扑的小脸,唯有那双漂亮的眼睛还熠熠有神:“多谢凌大人,只是你要如何交差?”
凌霄苦笑了一声,交差?
今日一放,他便没打算活命回去。
沈灵书看见他这自暴自弃的神情,呼吸一滞,隐隐猜出了些什么。
陆执性子阴晴不定,此番能与她对上近乎半个月的耐心,便知他有多想把自己带回去。
今日她乘船是板上钉钉的事实,凌霄乃太子近卫,是从底层八品一路摸爬滚打上来的正四品,对付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若抓不住,那便是不想抓,有意而放走……
沈灵书思索间,凌霄哑然出声:
“今日属下放小夫人离开,实则是有一个请求。”
沈灵书正色道:“你说。”
凌霄思忖片刻,终于忍不住说出来:“属下希望以今日之事换取小夫人能给殿下一个机会。属下跟在殿下身边多年,可以看的出殿下心中有您,他只是不会表达,每每以强硬的方式伤到了小夫人,却把您推的更远。当局者迷,元后离世后,殿下的性子就变成这样,其实殿下心底不坏的,那年假山下,是他对您施以援手……”
提及往事,沈灵书黛眉拢起,眸中闪烁着痛苦。
他不懂爱,她亦不想教他。
没有谁会一直在原地等谁,何况前世……
呵,他勾勾手,自己便巴巴的过去。他想要便要,想娶谁便娶谁,浑然不在意那个破旧小院里,曾被他夺了清白,不闻不问的她。
如此看,沈灵书三个字未免太廉价!
沈灵书美眸清明,心令如山。
然则这些话她不能同凌霄说,眼下离开上京才是最重要的。
沈灵书声音柔和了下来:“我尽量。”
“多谢小夫人!”
凌霄抱拳作揖,随后分析道:“我今夜回去复命,殿下定会雷霆大怒。希望他日再见,小夫人能记得凌霄所言,凌霄身死无悔!”
水浪涌动,船身晃动,两个人都站不稳,沈灵书适时的扶了把凌霄的手臂,银光骤然闪现,她重新退回去:“今日多谢凌大人,日后的事,各自珍重!”
凌霄深深的看了她一眼,随后转身朝外走去,关上了舱门,“都跟我过来!”
金銮殿内灯火通明,整个太医院都被调了过来,宁安长公主亲自在床前侍疾,陆执立在身后,心不在焉。
好在,只是晚间未进食,又因二皇子陆运一道折子多思忧虑,心火旺盛,这会儿已无大碍。
陆执心不在焉,眼神落在窗外,是化不开的阴寒。
长公主看见他这个样子,凤眸微敛,刚要出言训斥,想起圣人听不得高声,顿时拉着陆执走出内殿。
“景宴,如今临近年关,边境祁国蠢蠢欲动,陆运被罚去戍边,与他们多有交涉往来。可本宫派去的探子回报来说,陆运似乎与祁境使者暗中勾结,你父皇如今年事已高,你的心能不能用在朝政上!”
长公主看着自己唯一的嫡亲侄子,眸光如炬,意有所指:“太子妃没了还可以再封,可若大邺乱了,这太子之位是谁的还尚不可知。景宴,你要因为一个女子而误国吗?”
陆执弯身:“景宴不敢。”
“近日无事便来金銮殿侍疾,若你父皇还不好,即刻监国!”
“是。”
殿外,栖凤宫的掌事太监匆匆跑来:“长公主殿下,皇后娘娘探病心切,还望一见。”
宁安凤眸泠泠:“此处有本殿,告诉皇后管好后宫便是!”
太监对着这位帝王亲姐是敢怒不敢言,又匆匆折回。
从金銮殿出来后,陆执没有出宫而是回了明德殿。
想起小姑娘这些日子骗了她,还在他眼皮子底下逃了出去,他眼神深了深,步子加快了些。
因为,在他的认知里,凌霄不可能找不到沈灵书。
吹灰之力而已。
明德殿内,灯火如昼,案前的男人脸色渐渐沉了下去,最后竟是低低笑出了声。
“你在找死。”
很低的音色,却藏不住极致的愠怒。
“砰”一声,凌霄闷哼一声倒地,笔挺的面容被砚台砸出了血,疼得他五官扭曲,捂着左眼,然亦不敢喊疼,只冒着冷汗强咬着声:“殿下,小,小夫人真的从……船上跳了下去,凌霄尽力……了。”
陆执抿唇冷笑,灯火将那张极为俊朗的脸映衬的犹如地狱鬼魅:“念你跟在孤身边多年,自己去选个死法。”
凌霄猛地吐了口血,脸色惨白,恐惧中夹杂着一丝认命。
放过小夫人时他便想到,殿下一定会杀了他。
因为他爱小夫人如命,他没有顺利的完成任务,他就得死。
这是从小在暗卫营活着出来的规矩,不会因为他同殿下朝夕相处多年而改变!
凌霄唇边漾过最后一抹释然。
殿下,这是凌霄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
希望来日你们再相见,小夫人可以选择重新认识您,了解您,您也不要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将小夫人推开了。
凌霄弯身着身子,踉跄起身,冷不防袖口中掉落了什么东西,清脆的响声,似乎是个首饰。
陆执敛目去看,是一枚素钗,镂空海棠缠丝上镶嵌着一颗珍珠,是那日她走时所戴。
凌霄一怔,小夫人何时给他的?
他捡起那珍珠钗递了过去,陆执轻轻抚摸着那硕大圆润雪白的珍珠,眼前浮现了小姑娘那双漂亮的眼眸。
陆执神色稍霁,语气顿了顿:“去领罚,孤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凌霄心底震颤,瞬间明白了,是小夫人偷偷塞到他身上的,为的就是保他一命。
“多谢殿下。”
凌霄告退时却见门口侍卫拖进来一个粗布麻衣的姑娘,口中塞着手绢,竟是采茵?!
对啊,他居然把采茵忘了!
原来殿下还有两手准备。
凌霄意识到这一点,脊背处不断地开始冒冷汗。
――
凌霄走后,沈灵书心神彻底松懈下去。
没了官兵的阻拦,客船重新缓缓启动。
她推开窗子,水波荡漾,清冷细碎的月光散落在河面上,晶莹剔透,像是洒上的碎银。
她浑身上下沐浴着一股劫后重生的感觉。
可她心知,过不了多久,陆执便会再度追来。
凌霄走时,她把发上的珍珠钗塞到他袖中,想必陆执看见应该会念旧情饶他一命。
眼下,便是要尽快赶到扬州!
沈灵书揉了揉发肿的膝盖,起身去寻采茵,可她在楼梯等了好久也没见到小丫头的影子。
沈灵书忍着身体上的疼痛挨个楼层去寻,越寻心便越是凉,她唇边轻轻呢道糟了!
采茵被她们带走了!
沈灵书美眸不断闪烁,她看着渐渐远去,隐于夜色的船岸,刚刚缓下去的心境又涌上心头。
冥冥之中,她总觉得她们还会再相见。
采茵就是他的筹码。
可如今船只已启动,她必不能再回去了。为今之计,便是回扬州外祖母家再从长计议。
陆执不会对采茵做什么,他若是杀了采茵,那她一定会去报仇!
五日时间悄然而过,沈灵书倚在船帆上,小脸苍白虚弱,终日闷在这船上,脚不着地,她晕的厉害。
好在客船马上就要停靠在扬州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