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反应根本做不到躲避,甚至连惊呼声都发不出,僵着身子紧紧闭上了眼睛。
“嘶……”男子低低闷哼了声。
沈灵书睁开眼睛,却发现陆执不知何时松开了她的手,正低头捂着左肩。
他被那弓箭的射进来的冲力冲到了床壁上,湖蓝色锦袍黑了一大片,正不住渗血。
沈灵书失声捂住了唇,顾不得去擦眸中眼泪,小手去堵那血窟窿,语气颤颤:“陆执,你……”
陆执脸色惨白,眸中氤氲低沉,俊脸亦是疼得扭曲。
“嗖”又是一道嗡鸣箭声,陆执拼尽全身力气,将沈灵书推到一旁。
“趴着。”他声音沙哑,气息紊乱。
外面遽然传来了刀剑击打的声音,厮杀声,求救声连成一片!
雨声弥漫,扰乱了视觉,听觉。
陆执抬手抿去唇边血痕,眼中泛着冷意,倒是挑了个好时候。
门被猛地撞开,沈灵书娇呼一声,哆哆嗦嗦的去拿一旁红木架子上的花瓶,正要砸去却发现是凌霄!
凌霄满脸的血和着雨,手中持剑,身后跟着一小队近卫,语气焦急:“殿下,咱们从后门跑吧!杀手太多,前仆后继的涌上来,咱们此行带的人不多,此地不宜久留!”
陆执未出声,忍着疼从床上起身,夺过凌霄手中长剑,下了吩咐:“带她走。”
凌霄瞳孔陡然放大,“殿下,您不走?”
“别废话!”陆执声音森冷,随后将人推给了凌霄,带着余下侍卫转身没入了血雨中。
他从头到尾没再看她一眼,却把最亲密得力的人留下来陪着她。
沈灵书怔然的看着那略有些弯挺的背影,大脑无法思考般,立着不动。
他就这么去了?
凌霄眼下就快哭了,若储君身死,若殿下死了……他不敢想,不敢想大邺会将变成什么样子!
“小夫人,走!”凌霄的声音挟裹着厮杀后的低哑,带着隐隐哭腔。
沈灵书眼眶泛着湿润,看着自己衣裙上还带着男人体温的血,麻木的跟着凌霄朝后门跑去。
雨声漫天,厮杀声仿佛就在耳边,凌霄从地上捡了剑,一路攥着沈灵书的胳膊,健步如飞,几乎将她整个人拉飞了一般跑。
这院落宏大错综,可凌霄仿佛轻车熟路一般带着她一路飞奔到侧门。
沈灵书气喘的说不出话,可愣是憋着不出声撑着全部体力跟在凌霄身侧,即便那柔弱的双腿控制不住的发颤发抖。
上了马车,凌霄转头深深看了眼夜幕中巍峨如巨兽的墙瓦,随后扬鞭,绝尘而去!
马车内沈灵书下意识的按着狂抖不止的膝盖,一闭上眼,脑海里皆是男人低头皱眉,捂着左肩的样子。
再一闭眼,景象变换成陆执那因受伤而有些弯下去的踉跄决绝身影。
沈灵书说不出此刻心头是什么滋味,只任泪水渐渐蓄满眼眶。
马车颠簸,衣裙上的血腥味直冲脑门,颠簸的她直犯恶心,数不清过了多久,马车骤然停了下来。
“小夫人,快下来!”
沈灵书无法思考,只能僵硬的听着话语指示下车。
凌霄拉着她推开一间院门,又重新关好,从怀中掏出了一把断匕,将她代入了房内密室。
风声凛冽,雨声呼啸,楹窗被拍打不停,发出“呜呜”的声响。
沈灵书低头看着那冰冷的断匕,抬头去看凌霄,渐渐找回了自己声音:“凌大人,你快回去吧,他,他需要你!”
凌霄点头:“小夫人,这密室是殿下多年前来扬州暗访时所设,方才我赶路绕了好几个胡同最后折返到这,这石门机关缜密,除了我和殿下甚少有人能找到,您在这躲好。虽然殿下让我保护您不需回去,可我,我必须回去,殿下他身边近卫只剩十几个,我怕……”
沈灵书咬唇,声音发颤:“我明白,你快去!”
石门缓缓关闭,凌霄走之前留了火折子。沈灵书小心的吹开,一点点暖黄色的光亮带来些温暖,可也只能着凉她眼前一点。
她从小没经过这种事,此刻躲在着冰凉的密室中,被幽闭的空间,冰冷的地面包裹,心中只剩下害怕,无助。
她闭上眼,便是陆执持剑决然的背影。
不,沈灵书,你不是一直都期盼着他死么?你恨透了他!
恶人有恶报,这不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么?
你为何心中惴惴不安,为何这般诚惶诚恐?
沈灵书心虚杂乱,无法思考,只得闭上了眼,心中念起了神佛。
突然,火折子骤然冷灭,沈灵书吓得一激灵,美眸无措睁开。
一股从里到外的寒气将她萦绕。
她的心脏骤跌,泛着阵阵抽痛。
沈灵书疼的唇边咬溢出声,那股极为不好的预感令她遍体生凉。
第44章 哽咽
周遭伸手不见五指, 石门又将外面的声音隔绝的死死的。
黑暗中,沈灵书的感官渐渐变得清晰敏锐。
不知怎的,她明明什么都听不见, 却总觉得像是有一道沉重的脚步声走到了门前, 推开了门,然后停住, 过不多时,那道脚步声又开始往前走,再然后就是冗长的沉默。
沈灵书胆战心惊,小手攥着凌霄走前留下的短匕, 哆哆嗦嗦的横在身前, 咬唇凝视。
会是那帮刺客么?
究竟是谁派来的,刚刚那枚弓箭为什么直射她的眉心?
难不成是奔她来的?
沈灵书大脑飞速思考间, 却骤然听见石门缓缓转动的声音。
“嘎吱……嘎吱……”刺耳的扭转声在耳边轰隆隆响起。
巨大的声音令她感官失聪,沈灵书美眸瞪圆, 心脏狂跳不止, 将匕首举着面朝前方。
“小夫人!”那石门缝隙中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沈灵书身子骤然松懈,脚踝酸软,整个人跌在了地上, 匕首“哐当”一声砸落,溅射到那双黑靴前。
凌霄费力推开石门, 看见角落里颓然发抖的少女,心石落定,朝她伸手:“小夫人, 没事了!”
从密室出来后, 凌霄便引了沈灵书去了东厢暖间。
沈灵书身子蜷缩久了,腿有些麻, 跛着脚跟着他走。
刚一进殿,沈灵书便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她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裙衫,如出一辙的味道。
“他没死?”小姑娘偏头问。
凌霄嘴角抽了抽,小夫人是希望殿下死还是不死呢……
雾色的帷幔中隐约可见床榻上躺着的男人。
沈灵书对这场景并不陌生,可是真见到他活生生的躺在这,心头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我去煎药,麻烦小夫人您帮我看着点殿下。”
耳边传来凌霄的嘱咐声,沈灵书以手支颐,倚靠在床榻边。
她希望他快点醒过来,她想知道采茵的下落。
可又怕他醒过来会无休止的,如同从前那般。
这般交叠扭曲的心思将她的心乱成一团,只消看他一眼,都遍体生凉,无比恶心!
榻上的陆执眉头紧锁,额上浮起一层薄汗。
“书儿……”男人唇边轻扯出声,遽然猛地惊醒。
陆执眼神僵滞,直看着床身顶部,胸腔起伏着,久久未停。
他想起了昏迷前看见凌霄带着残卫杀了回来,而后他倒在了血泊中。
他做了一场梦,似是陷入迷雾中,梦境的伊始是漫天鹅毛大雪。
是他和凌霄从扬州返程的时候。
他不记得自己曾去过扬州,可循着梦中的轨迹一路望下去,让他遍体生凉。
同样是年底,二皇子陆运带着一道士回京,父皇病重,危在旦夕,而他心口撼痛,终日寡欢,只坐在东宫里抱着灵位,不闻朝政,不去监国。
梦境渐渐转为阳春三月,窗外绿柳随风而动,他看见姑姑带着亲卫闯进了东宫的门。
宁安长公主进殿后,一把夺过近卫的佩剑,随后一剑砍了那灵位,凤眸哀怒:“沈家一门三口骨枯黄土,从太庙被剔了出来,纵然可怜,可是景宴,你当真要为了一个已经死了的女子,眼睁睁看着万里江山被妖后挟持么?”
等陆执走出东宫后才发现,朝中诸党羽已全然被萧皇后把持。
他恍然惊醒,梦境的结尾,他看见了自己的结局,金銮殿下万箭穿心而死。
太子薨逝,二皇子为中宫名下养子,顺理成章继承储君之位。
同年四月,嘉元帝驾崩,太子继位,改国号为宣。
“书儿……”
陆执唇边轻呢,眼角不可抑的泛起了红。
“你醒了?”对面的女郎淡淡问。
陆执再度睁眼,眼前的沈灵书美眸瞪圆,带着探究,静静的坐在他身边。
他终于知道她为何一直躲着他,抗拒他,害怕他,厌恶于她。
是了,他的袅袅究竟是有多痛,才会抱着等他回来的信念一直缩流云殿那间小屋子,孤立无援。
寒冷,冻疮,病痛,毒酒,七窍流血……
她在死前的最后一刻,是不是觉得她的陆执哥哥骗了她,根本不爱她,才会一直冷着不见,避之不及。
陆执眼眶滑过湿凉,心中亦不敢再想下去,不敢想他这段时间到底是怎么对她的!
“醒了。”他刻意压着声音,却难免哽咽。
沈灵书“哦”了声,平静的问他:“采茵在哪?你能不能放了她?”
太子似乎一怔,没想到她会这样说。
他自嘲笑笑,下意识想起身,却牵动着肩膀上的伤,这一下疼得他眼冒金星,唇齿打颤。
陆执咬着牙,声音暗哑:“去叫凌霄。”
沈灵书点点头,起身一瘸一拐的走出去正碰上凌霄端药进来。
她顿了顿,侧开身子给他让路。
凌霄看见小夫人神色恹恹便知道殿下醒来了,脚底下顿时生风小步跑到里边。
“殿下,我扶您喝药。”凌霄刚说话便被男人打断。
陆执道:“把采茵带上来。”
沈灵书脸色有些惊喜,可复又蔫了下去,那双漂亮的眼眸里满是戒备。
她不信他会有这么好心!他一定是在憋着什么坏水要同她交换!
凌霄瞥了眼小夫人,虽然不明白怎么回事,还是放下药碗照做。
“袅袅,过来。”陆执低低唤她。
沈灵书搬了个凳子,坐在他对面,不愿意在坐在榻上,敷衍道:“你说。 ”
“ 你走吧。”陆执别过头,声音带着哑,没有再看她。
帷幔轻晃,氤氲着几缕离别。
沈灵书不可置信的扬起杏眸,似是不敢相信一般,重复了句:“你说什么?”
陆执闭上眼,袖下的指骨攥到几近发白,面上声音寡淡:“孤放你走。”
“采茵呢?你把她藏哪去了!”
陆执未言,只抬手将帷幔拢了拢,将两人视线隔开,再不能对视。
到了最后一刻,他依旧未从她口中听见关于自己的只言片语。
全是她的采茵。
“姑娘!姑娘!”门外传来了熟悉的声音,沈灵书顿时起身朝外看去,便瞧见凌霄带着采茵朝这边走。
采茵穿戴整齐,一下子扑到沈灵书怀中,唇边呜呜哭着,“姑娘,我终于见到您了!”
沈灵书鼻尖发酸,忙扶着她的手臂,将她上下打量了一圈,急切问道:“你可好么,有没有受伤,有没有饿着?”
采茵哭着摇头,她看了眼帷幔后的男人,哽咽的声音压低了些:“殿下将我带走后便一直锁在屋里,每日茶饭从来不缺,还送来换洗衣裳,只是不让我出门去找姑娘。姑娘,你没事?你有没有伤到哪?殿下他……”
采茵不敢问,怕是自己想象的那样。
沈灵书摇头,语气带着刻意轻松:“没有。走吧,咱们回王家。”
采茵惊讶的看了眼床榻,又看了眼身后凌霄,见他丝毫没有抓她们的举动,这才放心下来,欢欢喜喜道:“太好了,姑娘!”
主仆两人径直朝外走,直到最后,沈灵书那背对着屋内的身形始终未有改变。
她的步子轻快,松弛,她从未有一日觉得这般解脱!
人走远后,凌霄站在门外目送后冷不防瞥见门口走进了一大波人。
他顿时进屋,压低声音道:“殿下,长公主殿下身边的亲卫长宋引大人到了,还带着一队人马。”
“不见。”男人声音冷淡,带着闷闷的意味。
凌霄叨咕道:“殿下病还没好,确实不应该见客。”
过了一会儿,凌霄没忍住,又问:“殿下,您真的放小夫人走了?”
陆执道:“嗯。”
“真的不去挽留一下么?殿下你们到底怎么了?”凌霄不死心问。
陆执声音发闷:“她把孤甩了。”
第45章 悔恨
陆执翻过身子, 刻意压到了左肩的箭伤,肌肉牵扯着伤口传来的痛处霎时蔓延全身。
他疼得嘴角抽动,却又想细致的体会了一下这宛如灭顶的痛楚。
袅袅, 这样的痛处, 能不能敌过你心伤的一分?
帷幔轻垂,光影重重叠叠散落在男人的脊背上, 蜷曲,颤动,无言。
凌霄眼看着榻上便可知是什么光景,这个时候他不能多嘴, 可是刚煮好的药又凉了!
半晌, 他端着药碗下去吊在炉子上温着。
殿外,宋引前来觐见, 见房门紧闭,不免提着剑找到耳房去:“凌侍卫, 殿下还没醒?”
凌霄想起那句“我被甩了”, 点点头,“诚实”道:“殿下这次的伤比较重,确实还没醒。”
宋引闻言, 皱起眉心:“长公主殿下此行将我派过来就是为了让护送回京,二皇子如今已经在返程的路上了, 眼看着到了年关,此时陛下身子时常不好,若储君不在京中, 朝中后党肯定要蠢蠢欲动啊!而且若是给扬州地方官知道殿下在这, 难免不会生出别的心思!”
凌霄没敢接茬,如今殿下同沈姑娘闹掰了, 心性不定,他也不敢做担保殿下下一步去留。
空气凝滞,耳房内一时只剩炉子下的“咔嚓咔嚓”爆火星子的声音。
宋引又急问:“殿下何时能醒?眼下刺客一波接着一波,扬州城已不安全了啊!”
凌霄想了想沈姑娘走时决然,殿下弯过脊背,他杵在俩人中间动也不敢动的情形,嘴角抽了抽:“宋大人,我真的不知。”
宋引唉声叹气离开。
他心急如焚,长公主殿下身边没了自己,在京中便多了一分危险。
凌霄搬了个矮几继续烤炭火,重新煨药。
亥刻十分,罗帐轻动,低沉的男声骤然从深夜传来:“沈灵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