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问:“孙莲清,是你推下的玉湖?”
沈灵书错愕抬眸,他在替孙莲清出头?
几息后,她迅速编造谎言:“殿下为何会这样说,我与孙姑娘素无往来,没有道理做这样的事儿。”
陆执垂眸,盯着她裙摆一角,语气稍渐渐冷冽:“孤再给你一次机会,为何要推孙莲清落水?”
他的声音不大,甚至被雨声冲淡了不少。可淡定从容的举动,不经意间流露出上位者的威压,不是沈灵书这样的闺阁女儿可招架的。
陆执指节轻轻地,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青玉桌面。一道银色闪电骇过,亭子有一瞬的映亮。
借着这如白昼的光,沈灵书看见了他漆黑的眸,惯常的冷漠,深不见底,仿佛这世间任何事都不能让其动容。
沈灵书其实也看见过这双眼睛噙过笑意,就如同那年她在假山上被他所救,可能是她彼时没长开,像个脏兮兮的团子惹人发笑,又可能是当时元后还在,太子尚有娘亲在世,心性不似现在冷清。
只是时间太远太久,久到搁上了两世。
一旦放下了心里那些执念,她也不愿再去想了。
他要问,她便老老实实交代。既然被他看见了,她怎么抵赖都是无用。
沈灵书没有再隐瞒,如实脱出了孙莲清在宫宴上是如何给自己喝下料的酒,又是如何说出那些难听威胁的话。
陆执挑眉:“她觉得曹澜喜欢你?”
沈灵书眼皮跳了跳,虚弱的身子有些站不稳:“孙姑娘误会了,臣女与曹公子第一次见面,也仅仅是宴会前廊下――”
陆执睨了眼亭外,采茵撑着的紫竹象骨伞,伞面料子金贵,伞柄触手生温,下边挂着的玉坠流苏,不是凡品。
他的眸色晦暗不明,沈灵书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脸色一瞬苍白。
她知道太子在看什么,那是曹澜赠她的伞。
心头几番涌动,骤然被他误会,那股方才压下去的眩晕止不住的往上窜,沈灵书眼前一片发黑,有些站不稳,她身子靠后倚在了栏杆上,袖口下的指甲狠狠嵌入血肉中,想换得清醒。
她很想张唇,“告退”两个字却怎么也说不出来。仅有的意识里,她身子不住打颤,扶着栏杆想缓缓蹲下,以不至于直接摔倒磕碰,可手根本扶不住雨后光滑的杆面。
亭子外采茵见形势不对,慌忙上前,太子却先她一步捞住了沈灵书,将人横腰抱在怀间。
陆执凝眉,怀中的身躯重量很轻,瘦弱的像只猫儿,他甚至能感知到她肋骨的根数。
雨水很冷,手上却炙热滚烫。
抱起她的刹那,他有一瞬的失神――
周遭的雨声渐失,宫灯明亮,烛火宣扬,身边围满了人。
他怀中的姑娘满脸泪痕,羞愧的把头埋在他的胸前,人声喧嚣,都是在议论他们偷欢,沈家女不知廉耻,爬上了太子的床榻。
陆执心脏处传来阵阵刺痛感,再睁眼时,夜色如墨,雨声如旧,仿佛刚刚只是他的幻觉。
“传太医。”太子抱着怀中女郎匆匆走下台阶,头也不回道。
流云殿内,二门上宫女门奔走不停。
里间内,采茵一手扶着沈灵书,一手喂药,她不敢用力怕呛到姑娘可不用力药又喂不下去。
半炷香的功夫,只喂下去两勺。
太子皱眉,眸色深敛,冷声道:“放下碗,出去。”
采茵一愣,心中还抗拒着,可身体已经不由自主把药碗放在一旁的平几上。
“殿下,我家姑娘她……”
陆执未出声,凌霄已经上前阻拦道:“这边请。”
刀鞘横在眼前,东宫侍卫的气压萦绕在身侧,饶是采茵还想多说什么男女大防之词也不得不退下。
她不放心姑娘,可她也得有命侍奉姑娘。
人都出去后,陆执端起药碗另一手紧掐玉腰,将人提起来揽在怀里,他提着银勺递到唇边,怀中女郎唇瓣紧闭,显然喂不进去。
几息间药汁顺着白皙的皮肤流淌下去,落在精致的锁骨上朝沟壑而去。
很显然,自幼金玉堆起来的太子殿下并不会伺候人,怀中女郎黛眉蹙了蹙,显然十分难受。
若不喝药,半夜势必会烧起来。
陆执敛眸,烛光落在他鸦羽般的睫毛上,细碎疏离。
他默了半晌,端起药碗后,低头去吻她的唇。
沈灵书梦中轻轻嘤咛了声,却换来那人更为霸道的攻势,褐色的药汁顺着两人交.合处流淌下来,殿中发出细碎的水声和啧啧声。
夜色浓重,一碗汤药很快见了底。
唇齿交缠,想起那梦境,陆执气息粗重,喉结略略起伏。
他手指轻轻摩挲着滚烫的肌肤,清晰的感知到,梦中的他贪恋沈灵书的身子,甚至想一寸一寸地将她占为己有,再不容人染指。
这种感觉回归到了现实,便让他面对沈灵书,再没了从前那份自持。
不知何时,他的目光已经被她吸引了去。
她究竟对自己做了什么,以至于他会夜夜梦见与她首尾欢.好。
第4章 维护
沈灵书醒来时,已是翌日晌午。
她睁眼,看见眼前熟悉的幔帐顶,知道自己是回了流云殿,只是昨夜怎么回来的,她全无印象。
采茵端着药,瞧见了纱帐里的动静,顿时疾步到床前,眼眶通红:“姑娘,你吓死奴婢了。”
沈灵书杏眸懵然,嗓子干涸,说不出话。
采茵起身去端药,口中也碎碎念没停下来:“昨夜姑娘晕了过去,还好太子殿下抱着姑娘回来,不然奴婢真的急死了。后来快到殿门口又碰见了曹公子的小厮,他给了奴婢一包药,那药用牛皮纸包着的,一点也没进水。奴婢已经熬好了,姑娘快趁热喝点。”
采茵话说的遮掩,五句真五句假,将太子昨夜照顾姑娘的事直接带过了。
既然姑娘有放下之意,那就不必与过去的人有牵连。如果让姑娘知道太子照顾她,还喂药,姑娘难免又会勾起从前伤心往事。
如今她怎么瞧着,都觉得曹公子更适合姑娘。
沈灵书迷茫的听着采茵口中的信息,美眸变幻,一时间有些难以接受。
“你说太子殿下抱着我回来?又刚好被曹公子的小厮看见?”
采茵点头:“对呀,小厮说,他们公子看姑娘脸色便知病了,怕太医来得不及时,特地拿了曹家腰牌去取得药。”
沈灵书黛眉轻蹙,陆执一向对她避之不及,就算她晕倒在他跟前,他怎么就转了性送她回来。虽大邺民风开放,男女不设大防,可他是一朝储君,就不怕惹人非议?
何况这种事,居然被曹澜的小厮看见了,若曹澜误会了,以为她与太子……
不行,她得找个机会解释清楚。
她没有心思在意太子出格的举动,只担心曹澜会不会因此疏远于她。
沈灵书端着药碗,心一横,闭眼灌了下去。
她不能病着,要早点好起来,还有很多事等着她去做。
采茵从一旁的零食匣子里拿出了一包话梅,等着沈灵书喝完解解药的苦味。
主仆二人正坐着,门外二门上的宫女翠竹来报:“县主,孙家姑娘醒了,指名道姓说昨夜是被县主推下水,眼前正在皇后殿闹呢,孙大人和孙大娘子也都已入宫,皇后娘娘传召县主即刻去一趟。”
沈灵书眼皮轻轻一跳,该来的还是躲不过。
皇后催得急,孙家一屋子人等着,沈灵书也不敢怠慢,匆匆忙忙换了身衣裳便同采茵出门了。
流云殿就在栖凤宫隔壁院子,不到半柱香的功夫,便有宫人引领沈灵书入殿。
栖凤宫内,人影错落,不时传来低低交谈声。
沈灵书绕过屏风后,略瞥了眼殿中众人的方位,意外的发现太子也在!
太子坐在皇后娘娘坐下首位,身后站着凌霄。
右边是孙大人一家三口,坐得满满当当的,孙大娘子看她的目光来者不善,孙莲清脸上还挂着泪痕,同样拿眼神剜着自己,本是女儿家的后院之事,却把孙大人请来了,一看便知来撑腰的。
沈灵书此时有些羡慕孙莲清,曾几何时,她也有父亲的宠溺,母亲的疼爱,可以肆意娇纵,不谙世事,甚至有人撑腰。
可如今面对皇后殿的众人,她身后空空,孑然一身,什么也没有。
萧后似是被孙莲清吵得头疼,语气不大爽快,只问道,“书儿,昨夜玉液湖,你有没有推她?”
沈灵书温声道:“书儿没有。”
孙莲清气得登时站起了身,美眸似要喷出火,将沈灵书整个人都烧成灰。
湖水冰冷浑浊,脏污的东西顺着她的口鼻满贯而入,她几近窒息而死。
“贱人,就是你推我入的湖,我当时身边站着的只有你!”想到这,她抬手就给沈灵书个耳光。
“啪”清脆的声响,谁也没反应过来。
萧后眼皮t了t,她是没想到孙莲清真敢动手,顿时斥道:“孙家放肆!”
倒不是维护沈灵书,只是人都在栖凤宫,她这个中宫皇后还没发话,焉有孙家僭越的份儿!
孙大娘子起身拉住孙莲清,语气赔罪:“娘娘息怒,小女不知礼数,贱妾回家定然好好教育一番。”
沈灵书捂着脸,身子晃了晃,白皙的肌肤上便浮现一片刺眼的红色,显然是被打懵了。
她自小肌肤生得雪白,多年来锦衣玉食,更是养得细致娇嫩,稍碰点力道便十分明显,如今那一块红色已连成一片。
脸颊上的刺痛不断传来,疼得小姑娘身体发抖,却愣是一下都没哭出声。
半晌,她好似反应过来,望向孙莲清,美眸蒙上一层水汽,我见犹怜。
太子目光一派沉静,扶着椅的手不自然紧了紧。
大殿内众人心思纷纭,高坐上的萧后也摇了摇头,单看沈灵书身量纤纤,单薄瘦弱的样子,她都不信这样娇弱的小姑娘能做把珠圆玉润的孙莲清推下去。
她推得动么?
萧后凤眸落在孙家:“你有什么证据说是书儿推的?”话语间已有袒护之状。
孙莲清犹嫌不够,愤然扬起手中的碎衣料,高声道:“回娘娘的话,臣女昨夜被她推下水中,情急时拽住了衣裳一角,娘娘可以命人检查,看她衣裙是不是缺了一角。”
萧后眼神示意一旁的掌事姑姑。
姑姑领命,朝沈灵书走去。
孙莲清手中的料子颜色与沈灵书身穿的一模一样,搭眼看过去就是出自一体的剪裁。
沈灵书看见那碎衣料,小脸顿时煞白。她做那事时心慌,竟忘记这茬,一股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她下意识低头看向了裙摆,美眸一凝,愣住了。
衣摆处完好无损。
耳朵里突然想起来时采茵好像在耳边念叨,说昨夜姑娘衣裳还没送去浣洗,正好早上太子命人送来了衣裳。可那时她满脑子都在想待会要如何应对,没仔细听,现在终于渐渐反应过来了。
怪不得昨夜太子要拦住她问那些问题,原来不是为了孙莲清出头,是为了看她的衣裳料子。
她知道太子自幼便是过目不忘的惊艳之才,匆匆一搭眼,绸缎的面料,织就的方式便了然于胸。
沈灵书朝东边望去,正对上了陆执不疾不徐的目光。
他眼神定定,仿佛知道自己望过去是意料之中。
两人的目光,有一瞬的交错。
沈灵书别开脸颊,埋下头。不知怎的,她觉得方才那人眼里素日化不开的冷漠少了几分。
前世她没去那晚宫宴,自然也没有后来发生的这些事儿。太子从前连看她一眼都嫌多余,如今不仅昨夜送她回来,今日还坐在这,听一些跟他毫无关系的事儿。
不像他所为。
陆执依在身后的红木交椅上,对着大殿的事情漠不关注,闭眼沉思。
最近夜里,他常常做梦,梦中也是如同昨夜般宫廷宴饮,人声鼎沸。
夜色浓重,一处偏殿里,榻上衣物交缠。
他手臂撑着床榻,身下的女子乌发凌乱,白嫩的锁骨上是他摩挲过的印子,咬着红唇望向他,睫毛湿漉漉的,唇瓣上挂一丝暧昧的水痕.迹。
陆执自诩不沾女色,却也想过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做了几场春.梦而已,无伤大雅。
可看清那又娇又怯的女子摸样时,他有些不敢相信,为何他的春.梦对象是沈灵书?
如陆执这般自幼矜贵,眼高于顶的人,并不能接受梦中的自己对沈灵书那副情难自持的样子。
他定要查个清楚。
姑姑检查完沈灵书的衣裳后,如实回禀:“娘娘,县主的衣裙纹路清晰,没有被损坏后缝补的迹象,是全新的。”
孙莲清满眼不可置信,作势就要冲上来抓沈灵书的裙摆。
萧后眼神一冷,门口顿时冲进来两个侍卫扣住了孙莲清。
孙大娘子哪见过这阵仗,吓得丢了帕子,瘫坐在椅子上。
孙大人按捺不住方才的镇定,起身接话:“皇后娘娘,微臣教女无方,冤枉了县主,微臣定会狠狠责罚小女,还请娘娘看在小女落水,风寒未愈的份上原谅她殿前失仪。”
萧后皱眉,一早上孙家大娘子就跑到她身边哭,定要一个说法。哪想孙家书香世家教养出来的女儿竟如泼妇一般,当着她这个中宫面前耍起了横。不是看在圣人看中孙老太傅的缘故,她也懒得管这种琐事。
“好了,既是误会一场。孙莲清,你去向书儿道个歉,这事就算过去了。”
连父亲都惊动了,孙莲清压下心中怨恨,走到沈灵书面前,不情愿的嘀咕句:“对不起。”
沈灵书垂下眼睫,教人看不出神色,只是手捂脸颊,并未开口。
一旁从开始就未出声的太子却陡然望向萧后:“儿臣觉得道歉轻了,还需掌嘴十下。”
沈灵书凝眸,一时猜不透他的用意。
既已帮她解了衣裳之围,何故还要多这一嘴?
孙大娘子听到掌嘴,眸光陡然瞪大,霎时蒙上一层冷汗。
孙莲清方才嚣张气焰一下子就没了,她脸色惨白,双膝跪地:“太子殿下,臣女真的知错了。”
孙大人手掌握成拳,言辞愤然:“殿下,清清怎么说也是有头脸的名门贵女。她若损了容貌,日后如何嫁得出去?我孙家就这一个女儿,难道圣人就这般对待我孙……”
“有头脸的名门――”
太子打断道:“贵女开口闭口就是贱人,大邺宫内,当着皇后与孤的面动手打人,如此村野疯妇行径,孙大人以为,上京哪家公子能看上你家这位?”
孙大人被噎得说不出话,一张老脸青白交加,倒退了几步。
太子望向萧后,漆黑的瞳眸透着寒意:“母后自断吧。”说完便起身朝殿外走去。
沈灵书心口堵得慌,凡事突如其来,必有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