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窈看了眼窗外,这才压低声音道,“姐姐,我两年前去江陵游玩救了一位公子,临走时他把这玉佩给我抵债。我昨日回京的时候总觉得在城郊的青云寺看见他了,但是那个背影一闪而过,我也不太确定,循着那踪迹找了大半日也没再看见他。”
沈灵书突然想起昨日她同林夫人去接林窈,为何林窈回派人来传信不用接,原来是去找那位公子了。
这莲花玉佩,她食指轻搓了搓,总觉得眼熟。
陆执同她说本次夏苗祁国除了派使臣,皇室来的是二皇子祁宴和三公主祁婉,还把祁国的图册给她翻看,她当时也不太懂这些只是好奇随便翻了翻,但是她总觉得着玉佩有点眼熟,好像是在哪里见过。
“姐姐,我今日来找你就想让你明天陪我再去一趟青云寺。”
林窈神色有些扭捏,“你也知道的,我自由顽皮,母亲对我管教很严。但是你就不同了,现在我们整个林家上下都知道你是未来的太子妃,只是那层窗户纸还没戳破,有你在前边挡着,太子殿下又那样宠着你,母亲肯定不会拦着我出门!”
沈灵书被她小嘴抹了蜜一样的话语逗得忍不住莞尔。
她对林窈,甚至整个林家都怀有歉疚,虽然陆执他一声不吭的替她还了这份情,可她自己不做些什么,事事都依靠着陆执,终究不对。
如今她能有机会为林窈做点事,她自然乐意。
虽然陆执曾提醒过她最近尽量不要出门,可――
沈灵书想得很清楚,“好。”
林窈抱着沈灵书的胳膊,激动的眼眸弯弯,“我的好姐姐,你真是帮了我大忙了!”
――
傍晚,沉沉暮色自山边蔓延,一路落入了繁华富庶的上京城。
浓墨暗蓝的天涌动着风声,隐隐有落雨的架势。
街边小贩都早早收了摊回家,酒肆茶坊也早早挂起了防风灯笼,星星点点的红光黄芒点缀着昏暗的街道,摇摇欲坠。
宁王府。
朝暮院里边都点上了灯,云霜醒来时便瞧见灯火如昼,温暖明亮的光景。
没有冰凉的青石板,没有膝盖处锥心的疼痛,甚至没有那人冰冷陌生的目光。
王府,陆澜,殿下……
云霜晕遭遭的意识终于渐渐回拢,她猛地坐起了身子,虚弱的肩胛骨一开一合,脆弱的呼吸着。
她唇色惨白如纸,光着脚下地,身上只披着一层薄薄的亵衣,可目之所及,这偌大的房间内竟一个人也没有。
“殿下!殿下!”
想起昏迷前那人矜傲又绝情的站在她身前,不肯挪伞看她一眼,云霜心头便没来由的害怕,低落。
骤然一声闷雷滚过,随后“唰唰”的声音迅速笼罩整个宁王府。夏雨倾盆而至,四周失聪了般,除了云霜那急促的心悸声,便只能听得见滂沱的雨声。
云霜旧疾发作,心中焦虑,素白色的指节下意识按在心口处想缓解那“砰砰”的心跳声,可越是这样她越觉得急促,甚至不能呼吸。
她赤脚站在地上,青丝散落在身前,肩后,大口喘着粗气,形容狼狈。
不多时,管事听见声响从一旁耳房走过来。
他站在门口,却并不朝里边看过去,只是低着头回话,“姑娘,我们殿下嘱咐您醒了就好好待在这间屋子,一应的饭菜和汤药待会儿会有人送来,您稍安勿躁。”
云霜美眸空洞,唇边轻轻呢喃着,“他去哪了?”
管事直直道,“殿下的行踪,奴才并不知晓。”
“他去哪了?”
“他去哪了?”
“他去哪了?”
云霜宛若疯魔了一般走到管事面前,揪着他的领子不停问道。
她要一个答案。她要见陆澜!
“姑娘,您松开!”管事哪想到她半点不顾男女大防,吓得急忙往后退,廊下的侍卫顿时拔剑,却被云霜敏捷的伸手一把夺过了剑。
她人生得高挑纤细,看似柔弱,可那腕力却异于寻常女子。
侍卫瞳孔放大,这剑长两尺,重量沉的有几十亮,寻常的世家小姐能拎起来都费劲,更别提握得那么稳,仿佛下一瞬就要笔直的朝他刺过来一样。
侍卫顿时明白,此女会功夫。
管家被云霜这不同于寻常的行径吓坏了。这是哪里来的女子,怎的还会功夫?这女子怕不是疯了,疯了的话失手把他杀了,殿下还能责罚她不成?
殿下都许她住自己的屋子了……
想到这儿,管家顿时觉得小命要紧,直接和盘托出,“殿下去宰相府见四姑娘去了!”
云霜剑锋微转,声音带着颓然的破碎,病态凝重,“四姑娘是谁?”
管事同侍卫面面相觑后,硬着头皮道,“是殿下尚未过门的小妻子。”
“当啷”一声,随着话音一同落下的,还有那冰凉沉重的长剑。
――
戌时一刻,宰相府花厅。
宰相陈文怀一脸不凑巧道,“殿下,小女眠眠昨日感染风寒,病了,眼下实在不能见客。”
提到昨日,陆澜凤眸一黯,沉下去的声音略带着急促道,“眠眠病了?那本殿去看看她。”
陈文怀没有让步的意思,继续道,“女子病中羞于见人,殿下还请不要为难老夫一家。”
陆澜袖子的手渐渐攥成了拳。
他没想到小姑娘竟这么执着。
下雨了等不到他,不会回去么?怎么就傻乎乎的一门心思等他。
见七殿下没有要走的意思,陈文怀也有点想为女讨公道。然忌讳着陆澜的皇子位份,亦不敢过于苛责,只是斟酌着试探,“眠眠虽病着却也是小风寒,可她听说殿下昨日是为了一个女子才没来赴约,还是有些伤心了。”
陈文怀朝陆澜弯身作揖,陆澜急忙抬着他的手,“您是大邺宰辅,我只是个失去了母妃不受宠的皇子,陈大人没必要对本殿行如此大礼。”
陈文怀低垂的嘴角略撇了撇,糊弄谁呢。
生母是受圣人宠爱的温肃贵妃,本朝贵妃一同就那两位,另一位就是如今的萧皇后。又与元后所出的嫡子女交好,有大公主和太子护着,生平最苦的事怕是去祁国为质了吧!
这叫只是个失去了母妃的不受宠皇子?
陈文怀怎么说也混入了内阁,执掌中枢,这点眼力见和洞察力还是有的。
陈文怀起身后,“殿下,既然话说到这了老臣也就直言了。”
陆澜抿唇,“请讲。”
陈文怀道,“老臣不才,一子三女皆为原配所出。我陈家家训也是男娶妻不得纳妾,女嫁人,夫家亦不能纳妾。当日御书房内,圣人也是如此允诺眠眠为皇子正妃,宁王府再无妾室。但是殿下身份尊贵,与常人不同,殿下既然有心上人,想必也是舍不得那女子受委屈只为妾室,我陈家自己的家训亦不能强行安插在殿下身上。既然如此,眠眠在我陈家再养几年,也是养得起的。”
“这门婚事……”
陈文怀没说出口,但陆澜也不是傻子。
陈家要退婚!
陆澜眸色闪了闪,陈文怀此话公然对上皇室,大逆不道。身为臣子,焉有向皇族退婚的权利?
但是昨日毕竟是他对不住眠眠。
想起那小丫头单纯倔强的样子,陆澜叹了口气,他岂能舍得。
少倾,陆澜喉结滑动,沉沉道,“陈大人,本殿并无退婚之意。”
陈文怀当仁不让,“既然如此,那殿下府中女子您要如何处置?”
眠眠受的委屈,他这个当爹的,定然要替她讨回来!
他自己捧在手心,金尊玉贵养大的女儿,怎么能与别的女子共侍一夫?即便这陆澜生得模样好,地位也高,年纪轻轻就有了自己的府邸,那他们陈家也不稀罕!
这满上京城,王公贵族挤得遍地都是,英国公的,汝安侯家的,还有那赵阁老家的,那青年才俊遍地都是,不愁眠眠嫁不出去!
――
朝花院内,陈夫人端着汤药从屏风后进了屋。
眠眠倚着身后的软枕头,黛眉拢着,似是有些不开心。
“乖女,先把药喝了。”陈夫人坐在榻前,温柔的哄着眠眠。
眠眠把小脸贴了过去,两条软软的手臂环在陈夫人身上,语气糯恹恹的,“阿娘,殿下是不是来了?”
陈夫人保养的极好的面容也是一怔,旋即渐渐染上了愠怒之色。
她吩咐了下人不许透露七皇子来府上的事,谁敢胆大包天的将此事泄露出去?
眠眠似乎猜到了陈夫人所想,急忙替自己的贴身婢女撇清干系,她杏眸眨着,急急道,“没人告诉女儿,只是女儿自己猜的,往常这个时候阿耶肯定来看我了,他没来,肯定是有脱不开身的要事。如今全家上下都知道女儿病了,那比这个还大的事儿只能是殿下来府上。”
陈夫人看着自己这个最小的女儿素日笨笨的,这会儿倒分析的头头是道,刚刚积起来的怒火便也消散了。
瞒不住。
情窦初开的少女一旦生出了那心思,便只剩下满脑子的孤勇了。
要她如何劝得住?
只是眠眠如今一心纯粹,可若日后发现她期盼的爱慕,夫君也会有有朝一日变心了呢?
这世间没有什么事情是绝对的,情之一字更是瞬息万变。所谓的永远,不过是情浓时的表达,情分散了的时候男子也可以薄凉的说一句,“我当初不过是可怜你。”
正因如此,陈家便立了男不纳妾,女不共夫的家训。
陈夫人叹了口气,“先把药喝了。”
眠眠捏着鼻子一口气抬头灌了下去,她顾不得唇角的苦意,只哈着舌头,哆哆嗦嗦问道,“阿娘,爹爹会难为殿下吗?”
陈夫人递过来蜜饯和漱口的清水,有些恨铁不成钢,这姑娘的胳膊肘都拐到天上去了。
她爹那是在帮她呢!
难不成,那七殿下做出了这等事儿,她陈家还要赔上笑脸,乖乖把女儿送出去?
陈夫人问道,“你当真不介意那女子?她住的可是七殿下的屋子,你们未来的婚殿。”
眠眠沉默,小手仅仅攥着丝衾。
怎么会不介意呢。
可是她更想听陆澜和她解释,哪怕他说昨夜只是喝醉了,他其实并不喜欢自己,也看不上自己这样单纯蠢笨的。她也知道自己笨笨的,从小就没有二姐姐的贤惠持家,也没有三姐姐的机敏聪慧,若不是生在了宰相府,她应该是世间最普普通通的小丫头。可是只要是他亲口说的,她都愿意信。
她还想给他一次机会,也给自己一个心死的理由。
陈夫人语重心长道,“眠眠,两只眼睛一个鼻子的男人满大街都是,你不能因为他是你遇见的第一个男人,就认准他了,整个上京城不是只有他陆澜一人,你能听明白吗?”
眠眠反而扬起下巴,纯净的杏眸定定望着娘亲,“阿娘,你相信一见钟情吗?”
“什么?”
眠眠唇边抿出了点点笑意,两个梨涡软软的,“女儿信,不仅女儿信,大公主姐姐也信。”
很多时候,人只活一个瞬间。
眠眠一闭眼就是那夜少年牵着她的手,带她穿越望楼的声色犬马。
那掌心上淡淡的体温,她几年也忘不掉。
若是陆澜是她的劫难,那她认了就好。
她确实没什么优点,相貌不是最出挑的那一个,也不够灵巧,甚至作起诗来也是诗社末尾的那一个,但是她有一颗真诚纯粹的心,为什么平凡的女孩子家就不可以追求爱情呢?
她不信。
陈夫人看着女儿倔强的样子,也知道这次非要撞到南墙才能回头了,她也不打算再劝下去,只是起身前抬手点了点眠眠的琼鼻:
“你给我矜持点,怎么说也是女孩子家,又是相府的四姑娘,身份显赫尊贵,别他说点好听的你就当真,男人可没一个好东西!”
眠眠心虚的点头,“阿娘,我记下了。”
陈夫人走出关上门后对着门前的两个婢女沉下了脸色,“看好姑娘,此时下雨呢,若是让她偷跑出去,被我发现了,我定会打死你们两个。”
相府主母的威严落在淋淋雨声中,格外幽森。
两个婢女顿时弯身谨记,“奴婢谨遵主母吩咐,必会看好姑娘。”
陈夫人看着不远处亮着灯的花厅,略叹了口气,“若是七殿下来也让他在门外侯着,我们相府也不是什么人都能随便进的,都听清楚了吗?”
“奴婢领命!”
戌时末刻,人定。
眠眠杏眸不断朝楹窗外望着,两个婢女听了阿娘的话宁可跪着也不让她出门。眠眠舍不得让她们受罚,只能继续在床上静静等待。
蓦地,眠眠觉得楹窗那里好像闪了闪,接着一阵落雨落到了眼前。
“滴滴答答”的雨痕落了一地,一道狼狈的背影站在她面前。
“殿下?”眠眠惊讶的,却又捂住嘴唇小声喃喃道。
眼前男人被雨淋透,雨水自眉骨顺着锋利的下颌线流淌下去,云龙纹的锦袍湿哒哒的贴在一起,就连那黑靴也积满了水,不多时,脚下便形成了两摊小水窝,委实狼狈。
可那双挑着眼尾的凤眸望过来时,却难掩俊朗。
陆澜看着榻上蜷缩着的小人儿,乌发雪肤,唇色如纸,脊背孱弱。
他眼中难掩愧色。
“对不起啊,眠眠。”
眠眠费力的起身,却因着些许动作牵动了神经,忍不住咳了两声。
不知怎的,阿娘在的时候还好好的,如今心心念的人来了,开口便是道歉,眠眠没理由的心慌,委屈,杏眸渐渐红了。
对不起是什么意思呢?
是因为有那个女子,所以不要她了罢。
早该想到的答案,可如今真的被亲耳证实到,眠眠的心还是不可抑制的发疼,发痛。
确实,一见钟情的只有她。
之前有关于陆澜的风言风语,什么素好风月,不学无术,整天挥金如土,她一个字都没听进去,总觉得是世人诬陷。
可现在看来,她那日情动,不过是陆澜风月场里惯有的面孔,他不过是顺水推舟,游刃有余,做惯了忘记收敛。
那日换做是另外一个女郎,陆澜也一定会那么做,而不是因为她是陈幼眠。
眠眠的脸和唇没有一点血色,渐渐染上了悲凉之态。
她心疼的难受,还是艰难的扯了扯唇,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有些活气,不那么死气沉沉的:
“我明白了,夜深雨重,殿下请回吧。”
第67章 遇险
“你明白什么了, 嗯?”
陆澜甩了甩袖子上的水渍,看着小姑娘那变了又变的美眸,有些好笑问道。
眠眠闭上眼, 不再看他, 丝衾下的小手攥得都快脱力了,语气隐隐哭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