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宵圆夜,陆执这边是花长百岁好,同日而生的长姐那边却是冰封千里。
青色帐子外,两名锦衣卫硬着头皮横在大公主前头,声音打颤,“殿、殿下,我们大人出去了……”
陆月菱眉眼微挑,凤眸睨了眼锦衣卫身后的青帐里的灯光,朱唇笑道,“是么,那本宫就在这等着祁大人。”
锦衣卫相互对视,头皮发麻。
此处不远就是圣人所居的长定行宫主殿。这里往来的宫人,巡逻的锦衣卫无数,大公主往这一站,想必过不多久,这消息就传到圣人耳里。
一朝天家公主,夜半堵在了值夜的大理寺卿帐篷外,这,明日祁国二皇子和使者就要到了啊,难不成要圣人夜半审案子!
可偏生他们也不敢多嘴,深拦着。
这位公主的受宠程度,便是连太子殿下都望尘莫及,只是大人早前吩咐了的,不准任何人踏入帐中……
忠心的锦衣卫哆哆嗦嗦的和公主殿下挺起尸。
陆月菱也不急,让下人搬来杌子,也不计较,屈尊降贵的坐在了账外,身后随从暗卫无数,皆立在她身后。
一炷香的功夫,祁时安持剑从北边巡逻回来,见自己帐篷前摆了好大的阵仗,微微皱眉。
祁时安走进,锦衣卫顿时弯身行礼,“大人。”
他看了眼陆月菱,沉声问道,“这是何意?”
锦衣卫答,“大人走前吩咐过不许其他人进帐。”
祁时安揉了揉眉心,颇有些无奈,“她是别人么?”
锦衣卫顿时缄默。
您又没说。
祁时安又转过身,睨见公主因等待冻得微微泛红的鼻尖,语气缓和下来,“殿下有事?”
夜色很浓,男人的呼吸声重得仿佛近在耳前。
陆月菱挑起凤目,娇声道,“祁大人不请本宫进去坐坐?”
这句话和那年她硬闯他私宅时,一模一样。
祁时安看着她不说话,可那沉默的目光颇有些压迫,让陆月菱来时那颗嘈杂跳动的心更加不安。
少倾,他似是心疼她冷得微微发颤的肩膀,低声道,“公主请。”
这么多年了,他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
就像当初她不过是朝他走近了几步,招招手,他虽面上不显,可胸腔里的心已经不由自主的靠了过去。
两人甫一进帐,陆月菱便顿住了脚步,上前去勾他的手,却被祁时安不漏痕迹的躲开了。
公主被他这动作气的牙齿暗暗用力,妩媚的眼角提起一丝怒意。
可不待她发火,却看见祁时安瞥了眼案几上的蜡烛,公主这才意识到她们的影子全都投在了帐上。任何动作,行为,外面看得一清二楚。
祁时安上前几步吹灭了蜡烛,这才借着月光,准确无误捉到了她的手,将人拥入怀中。
他低头,鼻尖蹭了蹭她的唇,轻声道,“阿菱。”
陆月菱素手在他腰间轻轻拧了一下,听见男人略微吃痛,这才看着他道,“若本宫今日不来见祁大人,明晚的宴会上,是不是要唤大人一声大皇子?”
这怒气冲冲的质问,让祁时安呼吸稍滞。
她都知道了。
祁时安抱着她的胯,微微往上一提,这稍带暗示性的动作让陆月菱黛眉微蹙。
她伸手推了推,朱唇潋滟,“什么意思?”
祁时安一手把玩着她的青丝,亲昵的吻了吻,“阿菱不信我,嗯?”
这话一出,陆月菱来时的怒气泄了大半,鼻尖轻轻哼了一声,“我怎么知道你怎么想。”
祁时安阖上眼,感受着手中绵绵荡荡的触觉,喉结隐隐发颤。
她不再自称本宫,而是用了“我”字。
这意味着她消气了。
祁时安手扣着她的后颈,低头吻了下去,他的手臂寸寸收紧,任那玉腰在掌中发软,发烫。
唇齿交缠间,他给了承诺,“阿菱,我永不负你。”
陆月菱贝齿磕碰到他的唇,闭上的睫毛轻轻发颤,挂着晶莹泪珠。她疼得指甲去攥着他的衣领,香汗交融,层层轻纱堆叠至腰际时,祁时安横腰抱起了她。
烛影摇曳,帐子外都是锦衣卫,小公主不敢喊疼,也不敢哭,只咬着他的唇隐隐承受。
祁时安力道克制的放得轻缓,又忍不住的喘着粗气,被她磨得眼底湿红。
红烛燃糊,丝衾骤跌,她无力的伏在他的臂弯里,眼角挂着泪痕,朱唇潋滟,轻轻喘息着。
祁时安抱着她的发颤的身子,怎么也想不出,人前骄傲的小公主在他怀中是何等脆弱可怜。
他知她的来意。
她怕,她不安,她却不敢对他宣之于口。
她们相爱,她却也没有以爱的名义束缚他,号令他,不让他走,不让他认亲。
横在她们二人之前的是他的母国,亲生父母,还有一朝太子的尊荣。
祁时安叹了口气,俯身在她额头轻轻吻了吻,湿润虔诚。
在江南对你说过的话,永远都作数。
――
初夏时节,惠风和畅,万里无云。
锦衣卫列阵,圣驾浩浩荡荡,身后跟着文武百官,后宫女眷跟在最末位,来到了骊山猎场。
嘉元帝褪去了繁复冕服,着一身银白色骑装,金冠束发,褪去了帝王威严,将他衬得英姿飒爽。
“吾皇万岁万万岁!”
底下的朝拜声整齐划一,响彻天际。
嘉元帝面带微笑,振臂拉弓,金雕翎箭笔直射向天空,一箭贯穿野鸽子四目,臂力惊人。
“今日夏苗,众爱卿尽兴便好。”
有帝王龙威开场,此行陪伴的太子,二皇子,七皇子,王公大臣,世家子弟陆续下场。
旌旗破空,风声涌动,毅虫嘶吼,热闹非凡。
女眷这边则都围在萧后及诸妃身侧。
萧后的目光落在陈夫人和姜夫人身上,凤眸染上点点笑意。
陈家和七皇子的婚事能有今天,多亏了她找兄长派人一路暗中护送着云霜来大邺。
而云霜也没有辜负她的期望,果然把婚事搅合黄了,拖到了姜家入府的日子。
这次夏苗是最好的机会,她要助运儿一臂之力,登入那至高无上的位子,就必须先除去老的,再做掉小的。
陆澜那孩子打小就跟在太子屁股后边转,就别怪她了。
姜夫人率先打开话匣子,目光落在不远处振臂搭弓的陆运身上,“娘娘真是慧眼识珠,二殿下经历了沙场历练,如今愈发稳重,瞧,这没一会儿,彩头都快赶上太子了。”
林夫人撇撇嘴,看不上姜夫人巴结的样子。
那二皇子不过猎了两只雄鹰,一只麋鹿,太子殿下那边猎到的都是熊、豹等生猛毅虫,这哪有可比性。
远处郎君春衫薄,少年郎骑马振弓,英姿勃发,沈灵书目光追随在陆执身上,本应是场畅快野猎,她惦记着那件大事,心中隐隐透着担心,却又不敢显露出来。
林窈握着她的手,轻声道,“姐姐别担心,殿下一定会拔得头筹。”
靶场内,姜陈衍捏着弓朝陈幼眠晃了晃,“要不要试试?”
眠眠垂眸,却说为何她出现在此地,是方才秋月来禀说姜家公子在这等她射箭,母亲和姜家夫人都听见了,两位夫人眉眼心照不宣的笑笑,母亲便让她跟着姜家哥哥去玩玩,别成日拘着。
眠眠接过了弓箭,却有些心神不宁。不知怎的,她眉心处突突直跳,总觉得有事情要发生。
眠眠展臂拉弓,回想着教习师傅所授,眯眼横移,对准把心,飞快地松开了食指,发力的一瞬,弓弦隐隐歪了一寸。
“嗖”地一声。
镞头打偏了。
眠眠叹了口气,她不善于此道,在姜家哥哥面前露怯了。
姜陈衍自然的揉了揉她的头,仿佛安慰脆弱小兽般,微笑道,“眠眠已经很棒了。”
“你、做什么!”眠眠后退一步,杏眸颤颤睁圆,步摇随着她慌乱的动作一晃一晃的。
“是在下失礼了。”姜陈衍神色微怔,复又温润笑笑。
与此同时,远处传来接连不断的声音,“报,报,太子出事,七皇子出事!”
眠眠心一惊,弓都跟着掉在了地上。
北边出事了。
第77章 所爱
眠眠杏眸望着北面, 耳边锦衣卫出动的声音呼呼挂过。
她怔然愣在原地,脑子里满是那句――
“七皇子出事了。”
“七皇子出事了。”
姜陈衍也是一边扔弓一边朝她走过去,语气急促, “此地不宜久留, 眠眠,咱们还是快回去吧!”
眠眠点头, 麻木的任他牵起自己的袖口,迷迷糊糊随他上了马。
林丛茂密,风声在耳边呼啸而过,眠眠心里想着北边的事, 完全没看清姜陈衍骑马带她走的是哪条路。
――
消息传来女眷那边时, 萧后微微蹙了眉。
怎会这样快?
她怎么不知道!
后排的沈灵书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里,虽然知道今日围猎开始后就不会太平, 可真来了后,她还是忍不住担心, 后怕。
报信的太监穿过重重人影, 才跑到萧皇后面前,刹不住脚打了个滚,哆哆嗦嗦道, “禀,禀皇后娘娘, 北边出事了――”
萧皇后急道,“出什么事了?”
一众后妃女眷皆秉着呼吸等待下文,甚至有胆小者已经慌得开始哭哭啼啼了。
不因别的, 她们的夫君, 孩子刚刚都去下场围猎了!
大公主性子急,娇喝道, “还不快说!”
萧后趁着功夫斜睨了她一眼。
小太监费力的吞咽了口血沫子,飞快道,“刚刚七皇子正在猎一头熊,可不知为何追着追着那熊竟然自燃了起来,疯狂反扑向七皇子,事发当时陛下和太子也在不远处,太子为救圣人受了重伤,七皇子也被那着火的熊擦伤了一条手臂!”
萧皇后问,“陛下可有受伤?”
小太监答:“陛下只是受惊从马上摔了下来,并没有受伤。”
萧皇后眼眶湿润,仿佛骤然松了口气,只喃喃道,“那就好,那就好。”
只是刚刚皇后话音里的急切,只有一旁的姜夫人听明白其意思。
皇后娘娘她,巴不得圣人出事,最好被那熊一口咬死才好。
“公公,那其他人呢?”身后女眷见皇后问完,圣人无恙,顿时蜂拥凑了过去打听自家夫君孩子的下落。
人都涌了过去,萧皇后重新回到了看台,姜夫人见状也跟了过去。
萧皇后眉眼戒备的看向四周后,压低的声音刮着责备,“这怎么回事?!”
姜夫人佯装看向远处,嘴边回道,“七殿下于太子而言是不小的助力,在野兽身上提前涂抹了磷粉,日光最强的时候刚好自燃,神不知鬼不觉便可替娘娘除去心腹之患,只是臣妇没想到太子殿下他――”
萧皇后的脸顿时沉了下去,“简直是胡闹!如今打草惊蛇,还让陛下受惊,那晚上的宴会怕是要取消了――”
姜夫人额头薄汗,“娘娘,祁国二皇子的十万精兵就在山下,如今太子重伤,七皇子一条手臂也受了伤,臣妇以为,今晚是最佳时机,若错过了,等太子他们缓过神后,怕是少不了一番厮杀。而且祁国皇子和时辰傍晚便到了,圣人最要面子,这晚宴断不会取消。”
自古以来,能不兵戎相见的政变才是上上策。
萧皇后沉吟半晌,轻轻转着拇指上的翠玉扳指,“通知运儿,就今晚吧。”
风声鹤唳,日光耀目,明明是正午的天,空气中却涌动着淡淡的血腥味。
烈阳当空照着,暖意融融,沈灵书却觉得身处寒潭,冷得厉害。她心脏不断骤跌,坐不下去,林窈去扶她,却低头怔然,姐姐的手冰凉一片。
“窈窈,你带我去见他,你带我去。”
林窈扶着姐姐,吓得直点头。
自己是太子名义上的未婚妻,也只有自己能带姐姐去见太子殿下。
两人正欲离开,林窈的婢女春庭匆匆跑来,“姑娘,苏公公将长定行宫守得严丝合缝,数不清的锦衣卫都堵在跟前,太子,七皇子,太医院的人都在里边,只有往外面出的,任何人不准进去。”
林窈点头,转过头去看姐姐,却发现她唇色惨白,肩膀一直在发抖。
猎场封了起来,王公大臣都守在了长定行宫殿前,当时在围猎现场的世家子弟回去后,想起上午猎场那一幕仍旧惊魂未定。
自燃的猎熊发疯了一样冲向七皇子和身后的嘉元帝,他们吓得浑身发抖,腿都站不稳,是太子殿下飞身跃马,持剑刺入熊目,却也因此挨了猎熊重重一掌。
血溅三尺,爪子上还勾着血淋淋的皮肉――
他们只默念着,再也不来猎场了,再也不来了。
那好好的熊身上怎么烧了,一片密林,当时还起着风,一瞬蔓延百里,这是要将他们活活烧死在里边!
这哪里是陪着圣人围猎,这就是无辜卷入党争,来送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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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乌云遮月,二皇子一行到了长定行宫。
一下午的时间,鸿胪寺和礼部都在忙进忙出,布置宴会所需。
嘉元帝在主殿迎接祁国时辰团。
入夜时分,早已布置好的天水殿三面大门斜斜敞开,每一扇门上皆刻着上好的山水鸟绘卷,殿外环湖,丝竹之声响起时,碧波荡漾,雾气氤氲,清爽惬凉。
嘉元帝眼带笑意,丝毫不见下午受惊之时的慌乱,举杯提酒。
祁宴一身玉冠金炮,眉眼清俊,面对着威严尤盛的大邺君王毫不露怯,起身举杯。
酒过三巡,畅聊了大邺文化和祁境风光后,祁宴提出了此行最关心的事:
“陛下,我朝每年岁供十万两,足以看出臣服的诚意,不知大邺陛下可否对再开互市一事重新考虑?”
嘉元帝捏着酒杯,眯起眼,轻轻晃着,任那昏黄的浊液光华流转。
偏侧的萧后凤眸幽深,身侧鸿胪寺卿上前递上了接下来的舞乐名单,她纤指微点,轻音道,“陛下好琵琶,就这曲《浔阳月夜》吧。”
曲调袅娜响起,数十名胡姬踩着鼓点打着旋儿碎步而入,悠扬婉转的琵琶嘈切杂弹,如珠落玉盘,泠泠成音。为首领舞的女郎一身绯色衣裙,肌肤如雪,软荡勾人,随着她的舞姿越来越快,也离嘉元帝越来越近。
觥筹交错间,胡姬从月匈前抽出一柄锋利的匕首,准确无误,快准狠地推入了嘉元帝的心脏。
四目相对间,胡姬微微轻笑,可她盯着嘉元帝的瞳仁仔细看了看后,笑容迅速消失――
嘉元帝薄唇翕合,震颤发抖,汩汩留出鲜血,“你……”
“护驾,护驾!”苏公公吓得声音尖锐,无数锦衣卫从四面八方涌入宫殿,胡姬被当场射杀,后背如同筛子一般,娇躯僵硬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