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皇后惊得花容失色,眼圈通红,失声道,“太医,快宣太医!”
祁宴瞳孔一震,转头看向殿前立着的陆运。
天水殿一瞬被围堵的水泄不通,白刃剑光,哭喊的,问责的,心怀鬼胎想退路的。
人心在这沉沉夜色里躁乱到了顶峰。
萧皇后守在嘉元帝身前,一遍遍询问太医,凤眸哭得干涸可还是要以大局为重,故作镇静,脆弱的模样惹人心疼不已。
嘉元帝被抬去了后殿,太医院彻夜联诊。
萧皇后在偏殿坐着,背影寂寥,哭肿了的美眸倏地眨了眨,嘴角涌起一丝轻笑。
一个时辰后,内殿渐渐响起了凄凄的低微哭声。
萧皇后肩膀动了动,一些蛰伏了许久,藏在心底里多年且就快要成功的欲念驱使着她站起了身,身子僵硬,却快步走向内殿。
殿内光线重叠明灭,点了十几根蜡烛,亮如白昼,像极了日落西山的回光返照。
太医跪了一地,水盆上的血迹未干,满殿的药香混杂着血腥气味扑鼻而来,呛得人发晕。
萧皇后手捂着唇,哭声连连,“许太医,陛下他、他情形如何了?”
许太医跪在地上,声音惶恐,带着竭尽全力的颓然,“娘娘,微臣同太医院尽力了。陛下他,乏天无数了――”
“你们出去。”萧皇后拿出手帕抹了抹泪,低声吩咐道。
人都散去后,萧皇后坐在榻前,素手轻轻将帷幔拢在金钩上,仔细端详着嘉元帝,轻声道,“陛下。”
你终于也有今日。
龙榻上的男人没有回应,甚至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睫毛挂着血,痛苦的抖着。
烛光落在萧皇后保养极好的脸上,可还是映照出几缕皱纹。她素手轻轻拂过脸颊,唇角忍不住笑道,“陛下,您看看臣妾这张脸,已经快四十了。”
她自顾自道:“你给了我至高无上的权位,却剥夺了我生子的权利。元后故去,臣妾贵为皇后,您却不让我抚养太子。这么多年,萧家多少男儿骨枯黄土,几辈子的人都埋在了军里。陛下,您何曾怜惜过臣妾?”
嘉元帝指节颤了颤,费力的蜷动着。
萧皇后渐渐笑得癫狂,“不过,这一切,都在今晚结束了。陛下,您守了一辈子的江山,最后落在了臣妾手中,您最寄予厚望的太子也身受重伤,命不久矣。您不是一向最标榜喜爱元后么,很快,你们便夫妻团聚了。”
“就让臣妾,送您最后一程吧。”
第78章 下场
龙榻上的男人费力的想要睁眼, 却在手臂躬到了一半时,陡然跌落,重重摔了下来。
萧皇后倾过身子, 轻轻替他遮盖上了双眼, 任那温热的血迹抚平她此时此刻躁动的心。
皇帝驾崩,就快要成了。
外面渐渐涌上了星星点点的火光, 地面震颤,无数禁军从四面八方冲了上去,黑为邺军,红为祁军, 将整个长定行宫团团围住。
女眷所住的永寿行宫同样被禁军看守起来, 声势浩大的锦衣卫将人都驱赶到院中。
陆月菱带着一小队暗卫冲到了沈灵书的院子里。她推开门时,却发现里边熄了灯, 采茵抱着岁岁躲在榻上,沈灵书和林窈一人抱着个花瓶, 严阵以待。
“姐姐!”沈灵书松了心神, 颤声道。
大公主美眸沉凝,顿时握紧腰间短鞭,上前轻声安抚道, “袅袅别怕,阿弟不在, 长姐护着你。”
话音方落,搜屋的锦衣卫带刀冲进了隔壁院子,眼看着就要冲到她们这里, “当啷当啷”不断的响声几乎要震碎几个女子的心神。
沈灵书咬唇, 外面火光通天,长定行宫那里还不知如何……她突然想起那日陆执和她说的烽烟!
南北向为猎场, 每隔十步设立了t台,既有京城望楼t望远方的作用,又可引做烽烟之用。
烽烟起,帝王危。
山上山下精兵便会立刻前来救驾。
从圣人遇刺到长定行宫被封,这么长时间过去了烽烟还没起便可知道情况不容乐观,她们不能再坐以待毙下去!
沈灵书顿时压低声音问道,“菱姐姐,你可有马匹借我一用?”
陆月菱不解,可脑海中迅速回忆,旋即道,“西廊下离马房不远,里边有行宫养的南番马。”
“西廊……”沈灵书唇边喃喃两句,随后轻声道,“姐姐,你照顾好岁岁。”
说完她快步走向后门,娇小的身影不多时便融入月色中。
“袅袅,你要去哪,你会骑马么?”
身后公主的声音渐渐模糊,她描绘着白日所记的路线,挑了昏暗的地方朝马房跑去。
她虽身子弱些,可镇国大将军的女儿岂能不会骑马!
沈灵书轻踏马蹬,翻身上马,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素手死死握紧缰绳。
夜色和风声在眼前倒退,一路上血流成河,空气腥污,数不清的断臂残缺尸体,她强忍着胸腔里翻涌的呕吐感,扬鞭朝南边猎场疾驰而去。
长定行宫主殿打开了门,萧皇后凤袍曳地,背影纤长,头上的九龙吞珠点翠凤冠被火光照得通红,似血。
“素兰,运儿那边情形如何了?”萧皇后站定后,偏着头问了声。
守在不远处的宫女顿时走进来,弯身行礼。随后她抬眼,露出一丝喜色,“恭喜娘娘,贺喜娘娘,二皇子得手了!”
“如今这行宫内外皆是我们的人,祁军由二皇子祁宴带着一并按住了埋伏在骊山的金吾卫,太子等人此刻已经在被羁押过来的路上!”
听到得手的消息,萧皇后紧绷了一晚上的心神终于松懈下来。她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后,却又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大真实。
甚至,过于轻松了!
萧皇后立刻问,“运儿呢?”
不远处廊阶下走来一身穿盔甲,手持长剑的男子,隔着重重火光,他快步上前,随后单膝跪在地上,喘声道:“儿臣给母后请安。”
看见陆运,萧皇后总算彻底安下心,又恢复了从前那副尊贵傲慢的姿态,她看着不远处被刀剑挟裹着走进来的太子,轻声道,“运儿,这天下,尽是你的了。”
陆运抬头,阴鸷的眼神有过一瞬犹豫,随后像往常一样站起身,站在萧后身边。
萧后凤眸满意的看着廊下的场面,随后,一柄寒芒挟着冷气,横在了她的脖颈上。
她不可置信的转过头,声音收紧道,“运儿,你?”
陆运的目光变得复杂,仿佛回到了很多年前萧蔷抚养他的那一天,他的嘴角涌起一丝轻笑,“母后,儿臣没得选。”
陆运话音方落,萧蔷心中“咯噔”一声,胸腔中作祟的种种不安终于化作了现实。
她深吸了一口气,却迟迟喘不匀。她明白,她失败了。
圣人根本没有死,太子也并没有受伤!
陆运这个人,哪怕败局已定,他还能装作没事人一样骗取她的信任,倒戈反水。从抚养他那一刻开始,她就知道,他是个养不熟的狼崽子!
可嘉元帝那样多疑,又岂能容得下一个试图谋逆的皇子。
她养了陆运多年,也教了他多年,可他始终变不成她想要的那柄利器。
萧皇后慢慢道,“祁宴呢?他也反悔了,不借兵了?”
陆运上前一步,尖锐的剑刃轻而缓的割破了她脖颈上的皮肉,呼吸急促,“祁国十万精兵,皆听祁太子调遣,祁宴他啊,终究是老二!”
就像自己一样。
被生下来不由自己,活着的时候也不由自己。
他这一生,都是在被嘲讽,遗弃,利用。
有的时候他在想,既然父皇那么爱重太子,那又为何要生下他们这些庶子,他存在的意义难道就是给太子做陪衬么?
他自小吃不饱,穿不暖,想要活下去就要被后妃利用,一旦不得帝王宠爱便立刻被冷脸相待。反而太子享受皇宫中最好的一切,父皇的宠爱,臣民的爱戴,过着理所当然,顺遂尊荣的一生!
萧皇后感觉到脖颈间的痛意,呼吸都变得微弱,直到她看见身后缓缓浮现的阴影,忍不住转过身,这一看,整个人彻底跌在了地上。
刚刚死去的嘉元帝眸光沉凝,负手而立,锋锐的棱角冒着不可侵犯的天家威严。
远处,太子和七皇子也被大军簇拥着走到了阶下。
陆执脸色苍白,脚步缓慢,右手缠着绷带,挂在脖颈间,微微弯身行礼,“儿臣给父皇请安。”
陆澜在身旁扶着他,亦随着请安。
萧皇后眼眶含泪,失声喃喃道,“陛下,您没有死,您……”
嘉元帝淡淡看着她,唇角掀起猩红冷意,“朕宠了你多年,竟不知你藏着这么多心思。”
“您没死,您居然没死!难道晚宴上的人不是你?!”
太子漆黑冷冽,声如寒夜:“皇后既然早早收买了祁国人,怎会想不到祁国易容术,孤落不到孤的手中?”
萧皇后一瞬了然,晚宴上的圣人是易容装扮的,不然胡姬怎么会那么容易就得手,他们早就设计好了,就等着今夜请君入瓮。那胡姬在得手时应该察觉到了不对劲,可她早已被夺了呼吸。
嘉元帝走上前,俯下身子,食指抬起萧皇后的下巴,就像捻一个小动物那样轻慢随意,“皇后,朕对你不好么,嗯?你要这么害音音?”
林音,帝发妻,顺承元年,薨于腿疾。
萧皇后被迫仰着头,脖颈处被割裂的伤口牵扯地疼得她面容扭曲,声音满是惶恐,“陛下,臣妾没有……”
他眸色深邃,低哑的声音犹若夜魅,“音音当年患病,久治不好,每每发作寒冷不已,是你亲自请旨,愿意侍奉皇后在侧,最后还得了盛宠。怎么,这么快你就忘了?”
嘉元帝松开了她的下巴,随后扇了她一巴掌。
“啪”的一声,萧皇后连躲也不敢躲。
她被重力扇到在地,牙齿掉了几颗,猛地吐了口血。
“你策划这场政变,刺杀太子,皇子,互通祁国借兵意图谋逆,这种种罪名朕皆可由大理寺代由审问,可唯独谋害音音这件事,朕要亲自听你说!”
嘉元帝捏着她的衣领,斑驳的血迹流淌了一路,像拖死狗一样拖进了内殿。
陆执盯着那合上的门扇,是萧蔷濒死惊恐的眼神。
他微垂眼睑,袖下的手紧紧攥成了拳,复又松开。
阿娘,他心底默默念了声,眼睑湿红。
不多时,嘉元帝从内殿出来,敞开的门扇内,萧蔷死灰一般坐着,绝望的闭上眼中血泪,耳边回想着他刚刚的话:
萧家罪无可赦,诛夷九族,世世代代,从这个朝代中灭绝。
而她自己,不会死去,要眼睁睁看着萧家族人凌迟处刑。亦不配“活”着,要眼睁睁看着史书另改,没有一个人记得她,认识她,直至死亡。
――
夤夜时分,公主府的暗卫皆被逆军斩于马下。
院子中央,陆月菱提着手中赤金软鞭,身后采茵抱着岁岁,林窈亦捧着个花瓶,被逼在了角落。
逆贼将军晃着手中钢刀,忍不住讥笑道,“大公主,时移世易了,这天下要姓萧了,你再反抗也是徒劳!”
陆月菱嗤笑了声,妩媚的眼角在月华的映照下光华流转,“是么?小小逆贼便妄想颠覆我陆家江山,谁给你的狗胆?”
将军被一手无缚鸡的女子骂了回来,属下皆忍不住“哈哈”大笑,他挂不住面,神色阴狠,啐了声提刀砍了过去。
陆月菱扬鞭一挥,带着劲力的软鞭挥在了他的手臂上,他忍不住吃痛,钢刀倏地摔在了地上,身后发出了爆笑声更为爆炸:
“哈哈哈,连个娘们儿都打不过……”
“将军,不行我们上吧,您这看见美人就走不动道啊!”
逆贼恼羞成怒,赤手空拳冲了上去,重重朝陆月菱脸上挥去,公主敏捷后退了几步,反手一鞭却被他拽住,随后蛮力猛地朝后拽,男女之力悬殊,陆月菱霎时松开鞭子,趔趄了几下。
逆贼舔了舔唇,不再给她反抗的机会,挥着鞭子狠狠朝陆月菱抽了过去。
鞭风凛冽,带着浓浓的杀伐之气,陆月菱根本反应不过来,她下意识抬手去挡,紧紧闭上了眼睛。
“嘶――”
她喘着粗气,心脏撼动,等了半天却没等到预想中的疼痛,一股淡淡的雪松味萦绕在鼻尖,小公主下意识睁眼。
祁时安单手接过长鞭,另一手握的长剑,准确无误的刺入他的喉咙,温热的鲜血顺着剑刃汩汩留下,逆贼瞪大了双眼,唇瓣僵硬的张了张,朝身后栽去。
与此同时,院外突然传来阵阵声响,大批援军从四面八方涌入,看见烽烟的红盔祁军持剑厮杀冲了过来,场中情形一瞬逆转。
“你……”陆月菱朱唇呢喃出声。
祁时安松开剑,转过身。
四目相对间,陆月菱眼眶一瞬模糊,她甚至看不清眼前人的样子。
他去看她晶莹剔透的眸,却被她下意识退了几步,躲开了。
“阿菱。”
似是怕吓到公主,祁时安喉结滑动,灌了血腥和风霜的声音极轻,极低。
陆月菱眼圈猩红,身子抖颤的趔趄了几下,她指着祁时安身后的红盔大军,低低问道,“什么意思,为何赶来的会是祁军?为什么?”
祁时安眼眸微黯,“阿菱,你听我解释。”
陆月菱气血翻涌,试图平复心情,可她越顺着气,整个人越是在发抖。
袅袅用命去驾马点燃烽烟,可赶来的援军却是祁国的军队。祁时安身为大理寺卿本应该守在圣人那边,可却毫无牵挂的出现在永寿行宫的小院里。
祁郎啊祁郎,所以你是要回到祁国,继任你的太子之位了吗?!
第79章 寻觅
“阿菱, 不是你想的那样。”
小公主眼圈猩红,控制不住落泪。对面说的话,她一个字都不信。
祁时安扔了剑, 泛着寒意的手臂将她揽入怀中, 下颌抵在她的颈窝处,温声道, “我不走。”
陆月菱道:“那你为何能调遣祁兵?”
祁时安道,“我答应了弟弟此事过后,会亲自回祁国和父皇秉明原由,留在大邺。”
公主伏在他肩上, 声音闷闷地, 显然不信:“难不成祁王还会放你离开吗?”
“为何不会?”
祁时安轻手替她拂去眼泪,语气促狭, “比起祁太子之位,我更愿意别人唤我一声驸马。”
凉风拂过, 却不敌眼前滚烫动人的情话。
陆月菱嘴脸忍不住勾了勾, 手臂缠着他窄劲的腰身,仰头贴上了朱唇。
祁时安脊背一僵,转瞬收紧了手臂, 狠狠捣.入软舌,褪去了以往的温存, 他疯狂吮吸着,掠夺她唇齿空气,她求饶的呢喃溃不成音……
情人的耳语寸寸交叠, 一触即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