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就算是秘境也要写作业
早起出门的时候,星星还没有落下去,微弱的光芒点在蔚蓝深邃的天幕。十星暮驻足看了一会,感慨道:“这时候的星星也很漂亮。”
艾尔海森拎着手提箱,留意到她的视线。在不断流逝的时间里,任何的星星终有落幕的时刻。
“你想换个名字吗?”他突然问。
“嗯?”十星暮想了一下,“我是无所谓啦,不过不知道用什么字才好。名字只是一个称呼的代号吧?”
果然与他的思考方式类似。
艾尔海森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人与机器的不同,还体现在他们不会仅凭程序按部就班地执行指令,伴随有许多的心血来潮和不确定性。
两人慢慢行走在逐渐苏醒的须弥城,在路边摊随便对付一下早饭。他们出行一般都是艾尔海森负责花销,他先去结账。十星暮撑着脑袋,面对着残留氤氲热气的饭碗发呆。这时有人惊讶地叫了一下她。
“真是巧呀。”葛兰打了个招呼。
与这位来自枫丹的先生相接触的两次场合,一次是突然变成海獭,一次是误打误撞拆穿了他准备的魔术。
回想起来真是不好意思。十星暮有些心虚地回应他:“你好,葛兰先生。”
“这个时间,报社取材爆炸新闻的记者大概还在梦乡里吧。”葛兰微笑说,“早起是美德。”
“葛兰先生也起得很早呢。”
“我?我也算在取材吧。”葛兰自来熟地拉开十星暮对面的椅子,坐在之前艾尔海森的位置,两只手搭在桌上,微微前倾道,“在考虑将各地的风土人情与魔术结合起来。”
听上去与教令院之前流行的联合课题很像。十星暮礼节性地笑了一下。
葛兰伸手,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本金属镶嵌封皮的书籍。
“观察了这么些天,这应该能算作须弥的一种风土人情吧。”
他这样说着,将这本包装得很精致的金属书递给十星暮。封皮用细窄的金属条缠绕成小型机关的模样,有几处机关明显受到了损坏,暴露出发光的核心。
十星暮潜意识里的本能就想修缮它们,勉强忍住了。
“可以翻开看看。”葛兰似乎看出十星暮的蠢蠢欲动,善解人意道。
十星暮依言掀开一页。这时店门前被拴在路口的大黑狗对着路口大声叫了起来。就在她稍微分心的一刻,手中薄薄的纸张突然传来冰冷的机械触感。
原本应当是用作阅读的书籍就在她眨眼的瞬间,奇异地缠绕住她的腕节,变成了一个精巧的机械手环。侧面是用金漆细心雕琢的向日葵,弯曲的藤蔓最终汇聚到一处,组成一个带滚轮的有翼飞鸟。
“好神奇。”十星暮惊叹一声。
葛兰满意她的反应,他自得地往后仰了一下:“这可是我精心准备的魔术,融合了枫丹机械设备做成书本的模样。小姐,你可是第一个体验者呢。”
“它还有计时的功能。”
葛兰兴致勃勃地介绍,他离得更近了一些,伸手按下手环侧面的一个按钮,向日葵的花面就出现了旋转的时针,在十星暮惊讶地观察的时候,突然闻到一阵馥郁的清香。
淡紫色的花束带着清晨的露水,被递到她的鼻尖下。
“这位小姐,对鄙人的小小戏法有什么评价?”葛兰举着那支突兀出现的帕蒂莎兰,微笑道。
“评价什么?”
是艾尔海森结完账回来了。
他仍然是那种毫无起伏的语气,因为被占了椅子,于是整个人倚靠在小摊的支架。带有一点俯视意味,审慎地观察着两人。
面前的葛兰先生不知为何突然局促不安起来,没有说话。十星暮疑惑地看他,然后扭头望向艾尔海森,诚实回答:“是葛兰先生变的魔术,很厉害呢!”
艾尔海森“哦”了一声,视线下移,目光落到那个机械手环上。
十星暮以为他看不清,就举高了一点,纤细白皙的手腕在日光下呈现出一种透明的观感。
艾尔海森看了看她,走了过来。他伸出修长的一根手指,探进机械手环和十星暮手腕之间露出的缝隙,往他这个方向往上勾起一点,模样似乎很认真地在打量。
温热的指尖和冰冷的机械,是两种截然不同的触感。十星暮眨眨眼。
她维持着手腕抬高这个姿势,余光里葛兰打了个招呼,站起来打算要走。
嗯?不需要她对魔术作出的评价了吗?
“葛兰先生,你的道具——”
“不用了。”葛兰匆匆地起身,略带歉意地笑了一下,“是我擅自打扰了。原来你已经拥有了一个黄金怀表。那这个就当作小小的赔礼吧。”
“诶?那……谢谢?”
一旁的艾尔海森若无其事地松开那个机械手环,手环骤然失去支撑力,晃悠了一下就滑落下去,有翼飞鸟的翅膀贴合在十星暮裸露的肌肤上,其中镶嵌的钟表顺时针走动的声音响起。
他拎起手提箱,从容地说:“走吧。”
*
愚人众,其实是一份可以算得上清闲的工作——只要你有与长官们一致的优美的精神状态。
从拷问逼刑犯人中获得乐趣,从被拷问逼刑中获得乐趣,将疼痛和伤口视作采集鱼饵中不小心被蚊子叮咬,将死亡视作钓不到鱼的空手而归。
以上,就是马科斯韦尔选择加入愚人众,拥抱美好生活的守则。
“不是,就你这觉悟,干什么活都行吧?”他的同事扛着雷锤,在等待猎物的无聊过程里跟他聊闲天。
“但给的钱很多。”马科斯韦尔诚实道,“而且,你不觉得现在就像是一场冰钓,我们在寒风凛冽中安静地等鱼儿顺着香气游过来吗?”
这炽热的光线,满嘴的沙子,不知道沙漠跟冬天有什么关系。
雷锤同事白了一眼,不再说话。
幸好这几天那个白头发的风纪官没再来了,每天晚上守夜都快神经衰弱。
他们精心地设计了一个陷阱。
沙漠蜃楼中常常会有绿洲清泉。而误以为是幻境的湖泊,其实真的是吞人的沼泽。
远处风沙渐起,粗粝尘沙之中,终于显露出他们等待许久的两个人影。
“伊利亚斯。”
十星暮突然出声。
艾尔海森扭过头,低头去看她。十星暮鼻尖翕动几下,皱起眉说:“他是西拉杰引你去蜂巢的诱饵。”
“前面有个陷阱。”十星暮声音放得很轻,不知为什么有些胸闷,或许是天气干燥的缘故,她有些焦躁地说,“还有人埋伏在另一边。”
“你会担心这个吗?”
艾尔海森活动了一下手腕,语气没什么起伏,泰然自若地往前走。
“不是……”
莫名的,总会有隐约的不安。
十星暮注视着走在她前面的艾尔海森,是非常令人安心的背影。
他走近陷阱,十星暮困惑地揪紧衣袖的一角。
这种不安被放得更大,并不是因为危险。
而是担心自己会不会与伊利亚斯一样,是个鱼饵。
他们太像了。
失忆,背负着谜团,接近艾尔海森。
几米外是一个很容易被当作幻影蜃楼的宁静湖泊,倒映出两人一长一短的两个影子。艾尔海森蹲下,轻轻拭去近岸的沙砾,一束红色的悼灵花显露出来。流动的风里,湖面泛起涟漪,一个水下作业机关露出半截金属头盔,紧接着一长串机械骨爪骤然破水而出!
艾尔海森一手拎起手提箱,一手抓住十星暮,迅速后退几步。十星暮的眸子亮了一下,那些四溅的水骤然平息。
艾尔海森把她抓得很紧,从胳膊传来一阵力道。十星暮轻轻挣了下,他看了她一眼才放开。
“我能修好它。”十星暮说,“它只是……坏了。”
艾尔海森让开一个身位,偏头示意她请。
两个人默契地都没有讲话。十星暮沉默着摊开掌心,那里蕴育出一团金色的光芒,缓慢从她的指尖脱离,覆盖到水下作业机关的损坏一半的零件上。
凌乱无序的结构被金色光芒的丝线编织,缓慢梳理组织成清晰的框架。
“这些光是什么?”
“不知道,像是被赋予的一种功能。”
“修复受损机关?”
“大概吧。”
过于消极了。
十星暮知道自己的回答有些敷衍,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一看见面前特意布置过的陷阱,就有种有人在这里蹲守很久的感觉。
“我们非去不可吗?”
“在担心什么?”
“会不会是冲着你来的?”
艾尔海森没有说话,他似乎很轻地笑了一下,又好像没有。那笑容转瞬即逝,十星暮没有看清,但无论如何,对方显然没把她的话当回事。
“我很认真啊。”她稍微有些不满道,“万一进去了秘境有很多坏人,比如愚人众──”
下一刻,埋伏的雷锤从天而降。艾尔海森横过手提箱,举高在半空挡住。
他腾出另一只手,幻化出一柄翠绿的元素剑。
另一边,十星暮活动了一下手腕,早上葛兰先生送给她的手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转动,“咔哒”地顺时针旋转,那只有翼飞鸟的翅膀似乎扇动了一下翅膀。
她抓住枯树的枝条,借力像一朵云一样轻飘飘地跳高,由着顺势的惯性狠狠踢在伏击的另一个愚人众身上。
所幸艾尔海森教得好,十星暮下手有了些轻重,不至于当场将人的内脏打错位。
举着雷锤的愚人众一瞬间爆发出惊人的力气,艾尔海森的手提箱骤然被打碎,包裹的几个文件飞了出来,眼看要掉进湖心。
“黄色徽章标记的档案袋。”艾尔海森挑剑,追击上去,一边分心道。
十星暮迅速在纷飞的纸张中锁定。
她飞快地跑过去,脚底生风,惊起一旁的秃鹫。
赶在它掉进湖里之前拿到了!
一定很重要吧。十星暮一瞥,忽然发现上面印着的文字有些眼熟。
“这是……什么?”
艾尔海森侧头避开雷锤的攻势,从容道:“你今天的作业。”
十星暮瞳孔震惊,之前所有的愁绪、担忧和不安骤然消失:“什么!我今天还要继续写作业吗?!”
很好,这是她情绪波动最大的一次。
艾尔海森偏头躲过轰然砸向他的雷锤,猛地侧身,反手一个肘击。剧烈的大力震得那个愚人众倒地,半天都起不来身。
结束。
他轻松地拍拍手,拂去沙尘,转过头去,看到十星暮拿着那几张纸,一副很后悔的模样。
看上去似乎很想把它们重新丢进湖里。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可能有些小小的转折(目移
先打个预防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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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某个童话的结尾
这明显不是一个新造出来的秘境。年代有些久远,潮湿的空气弥漫过时的腐朽气息。
十星暮踩上台阶,面前的道路被缠绕的藤蔓堵塞了。她从地上摸到一块锋利的石头,后脑勺被人拍了一下。
艾尔海森比十星暮要高出一截,这个角度能看到她圆滚滚的后脑勺,蜷曲柔软的长卷发被束成一团,用的依旧是之前用于当作眼罩的翡翠绿的绸缎。
手提箱在之前的战斗中损坏了,所以他用胳膊肘夹着晚上的作业,另一只手把蹲在地上玩石头的人拎起来,带着她走到一边:“先等等。”
他指了一个方向。
从黄沙石壁的暗河缝隙里,传出一阵齿轮碾压的响动。
是之前藏在湖泊里的水下作业机关。
它冒出了个脑袋,头顶的两颗黑珠子面向十星暮的方向,转了过来,很亲近她的模样,某个部件闪了一下,那些藤蔓便听话地缩了回去。
机器的表达都是很直白的。它骄傲地想领路,哗啦一声从水面爬上来,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自己是个水下作业机关。
──没有安装陆上机动功能。
十星暮笑了一声。
艾尔海森仿佛看见曾经那个不会走路的小海獭。
十星暮耐心地等它挪动,听见艾尔海森平静的声音:“不走吗?”
她指了指这个机关,说:“它好像认识我。”
石壁上挂着炉火,跳跃的光线打在十星暮忽明忽灭的侧脸。她说得无比笃定,就跟她这个人一样不可思议,就像在叙述一种明确的规则。
艾尔海森向前望去,仔细打量着显露出来的地方。
这里已经离枫丹很近了,流通的水已经呈现出原海的质地。从很高的地方有一个破开的空洞,再往前是一艘船的遗骸,仿佛它行到途中遇到风暴,狠狠坠落,然后安眠于此。
旁边有木板搭起一个简易的小屋,但显然许久没有人居住过,潮湿的水珠滴答,一叠笔记被浸泡得很厚。
十星暮凑过去,与她家庭作业需要翻译的文字很像。
她念了出来。
“听得见,还听得见,从杯中的茶水,从大海的浪潮中,他们在哀嚎,在咆哮着让我留下,不要抵抗,与他们融为一体。”
“我得离开……我必须离开!早知道不应该听信什么大师的鬼话!我的贝姬还在家里等我,我们说好要一起养一朵花……”
“该死的结社!偷运木板的事情被发现了。尽力圆了过去。但那个总跟在大师身边的助手明显不信,加强了我身边巡逻的机关。不行,越拖事情只会越糟糕……我必须尽快出发!”
“不出所料,派出机关追捕。不过总算是逃出来了,谢天谢地。本来还想拉几个人一起走,那些笨蛋居然说要去质问大师的行踪,没看见之前去找大师的人都失踪了吗!”
“仁慈的神,贤明的神,原谅我一时鬼迷心窍误入歧途,再来一次我绝对不会相信疯子大师,加入什么鬼的结社!如果我成功逃出去了,我一定会向您献上最清冽的醴泉。”
“那些机关真是疯子设计出来的!可恶,紧追不放的疯狗!”
躁动不安的笔触,透露着书写者的慌乱。
直到翻到最后一页。
“神降下飞鸟。指引我前路。”
最后的那句话没有之前的杂乱无章,一笔一画,很是虔诚,仿佛获得了真正的宁静。
背面是一副模糊的画,画上一只有翼飞鸟展开几米长的机械骨骼,眼珠是一对奇异的凹凸玻璃镜片。它周身散发出模糊的光芒,抵挡住庞大的机械群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