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莉安从没见过妈妈用“炒”这种烹饪方式,一是她们没有铁锅,陶罐干烧不了几次就会坏掉。二是炒菜虽然美味却很奢侈,需要浪费很多油,而且不如煮汤饱腹。
煮会把食物越煮越多,炒却让食物变少,任何一个精打细算的主妇都不会做这种浪费的事。
但是炒面片真的很好吃。软软的,弹弹的,还很鲜美,和煮成一锅十分考验味觉的糊糊不一样,吉莉安一次能吃一大碗。
看见哈塞娜没有盛炒面片,吉莉安瞪大眼睛:“你不吃这个?”
哈塞娜笑着把蒸蛋羹和牛奶放下:“上午我要上课,吃的太饱总是困。”
学徒工们一边上工,一边还要上课。领主喜欢识字的人,这是众所周知的。学徒们都很担心无法通过考试,只要一想到这会导致自己不能继续在工坊里工作,他们学习时立刻带上了十足的紧迫感,在课堂上一个比一个认真。
等他们考试通过了,就要选择到底是去做木匠还是造纸工人。现在是混着学的,比如学徒工们第一天被要求学着制作自己上课用的板凳,第二天就被叫去沤麻。两边都很缺人。
“我应该会去做造纸工人,”吉莉安说,“我剥纸的手很稳,把湿纸揭下来的时候很少撕破纸片。管事说我就该做一个剥纸匠。”
哈塞娜和吉莉安都被分配过剥纸的工作,但哈塞娜更感兴趣的是工坊里的木质压纸机。它很笨重,占地面积很大,但是能产生巨大的压力,把纸张里多余的水分排出来。压过的纸更加光滑,水分被挤压出来以后,纸张彻底干燥所需要的时间也更短。
还有制作纸浆的捣压机,能把发酵的亚麻和碎布变成纸张,捣压机功不可没。这些机器都是领主大人指导木匠和铁匠们做出来的。
哈塞娜对这些器械很是着迷,但也只能在上工的时候悄悄打量几眼,不敢随便触碰。如果她去做木匠学徒,是不是就有机会学到这些机器的建造了。
不过,这真的是一个木匠该做的事吗?哈塞娜有点迷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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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一晃就来到了学徒们回家的这天。
刚吃过早饭,学徒们纷纷O上了去往自己家所在农庄的马车。
吉莉安换上自己来时穿的衣服,怀里热烘烘的,揣了两个早上没舍得吃的萝卜馅饼,准备回家带给妈妈。
像她这样打算的人还有很多,今天的食堂甚至提供了油纸,方便他们把食物包起来。
吉莉安在心里美滋滋的想:纸可真是个好东西。它方便了识字,还能给人提供工作,现在又让她有机会把美味的馅饼带给妈妈和黛儿。
今天的萝卜肉丝馅饼,食堂每隔三天会吃上一回,煎过以后的馅饼两面微焦,油汪汪,外面酥酥脆脆,内瓤却是香软的,里面的馅儿填的又多又满,咬一口甚至会溢出肉汁来……哎呀,不能再想了!口水会流出来!
经过漫长的颠簸,吉莉安的双脚再次踏上了地面,她迫不及待,跌跌撞撞的往自己还没住上几天的新家跑去。
“妈妈!妈妈你在哪儿!我回来了!”还没进门,吉莉安张望着喊到。
“吉莉安,我的吉莉安!”温妮从房子后头刚开出来的菜地里钻出来,上前两步,紧紧的抱住吉莉安。
吉莉安也伸出手,但立刻就收回来了:“我的馅饼!别把馅饼挤坏了!”
温妮怔怔的看着女儿从怀里取出了一个小包裹,献宝似的递到自己面前。“是萝卜肉丝馅饼,我从工坊带回来的!”
温妮脸上看不到高兴的神情,反而有一丝慌乱,她左顾右盼,赶紧把女儿的手按下去,好像生怕别人看到似的。“吉莉安,出去做工不能随便拿主家的东西,被抓住了挨打不说,还要丢掉差事。”
吉莉安理直气壮的说:“这不是偷的,这本来就是我的。每天早上都有馅饼吃,我省下来带回来,管事们都是知道的。你看,这油纸还是他们给的。”
她边说边摊开油纸,露出里面的馅饼,被护在怀里的馅饼现在还是温热的,散发着油脂和小麦的香气。
温妮将信将疑:“每天都能吃到这种好东西?”那馅饼的表皮一看就是就用细面粉做的,没掺什么麸皮,又散发着那样浓烈的香味,八成是用油煎出来的。这种奢侈的食物,出现在贵族的餐桌上都不过分,怎么会给农奴出身的学徒工吃?
吉莉安在原地转了一圈:“妈妈,你看我有没有什么变化?”
没等温妮回答,她就抢先开口:“我们吃的特别好。早上总是有馅饼,有时候是洋葱馅、有时候是萝卜馅的,里面都是有肉的。也有鸡蛋吃,每天都有一个,有时候是水煮蛋,有时候做成蒸蛋,妈妈,你吃过蒸蛋吗,特别软特别滑,吃到嘴里,一下子就滑到喉咙里了!”
她掰着手指回忆:“工坊里还养牲畜,有的机器要用牛拉动,所以一起养了母牛,每天都有牛奶喝,厨子告诉我们,牛奶里兑一些苹果汁味道更好,没有腥味。这是领主教给他的方法,还有那些没人见过的菜式,也是领主让他这么做的。”
吉莉安念念叨叨,有时候滔滔不绝,有的时候又语无伦次,迫不及待的要把近一个月发生的事情都告诉温妮,但是,学徒生活的新鲜事实在太多了,她说到嘴巴都干了,还是不尽兴。
“总之,我过的非常好,没有比这再好的了!”她的眼睛里好像燃烧着火焰,温妮从没见过这样的女儿。
母女三人分吃了那两个馅饼,在温妮的强烈要求下,吉莉安才吃了小半个,黛儿第一次吃到这种好东西,一边吃一边瞪大眼睛看向手里的馅饼,圆溜溜的眼睛里写满了震惊。
吉莉安捏了捏黛儿没有多少肉的脸颊:“下次还给我们的黛儿带这种好吃的馅饼好不好?”
黛儿似懂非懂的喊道:“好吃,吃!”
“对了,妈妈,我把赚的钱都带回来了,”吉莉安掏出自己不知道数了多少遍的三十个铜币,“下次回家我会多带点。我不会永远都是学徒工的,等我当上剥纸匠,一天就能赚二十个铜币!”
温妮数出十个铜币,把剩下的放到吉莉安手里。“这些就够了。这些天我也赚了一点钱。那个好心为我们说话的管事知道你去做了学徒,借给我一个银币周转。农庄里的木匠听说你是为领主工作去了,收了比平时更少的钱就给我们做了一张床。”
“我用不上,工坊里几乎没有花钱的地方。”吉莉安焦急的解释道。
“那也得留着点钱应急。”温妮微笑道,“我不是故意这样说来骗你,我真的赚到了钱,虽然不多,也够我和黛儿吃饭了。”
“怎么回事?”吉莉安不太相信。农庄里怎么能赚得到钱?在这里,人力的价值几乎是零,农奴们能自己干的活,绝对不会付钱请别人来做,除非他完全做不来。温妮又没学过什么手艺,她要靠什么赚钱?
温妮在背篓底下找到一棵杂草,乐呵呵的给吉莉安看:“你看,就是这种野草,领主大人说这是紫花苜蓿,一种上好的牧草,把它连根挖出来,这样一篓子可以换一个铜币。路边、田里、林子里都有这种草,我用每天的空闲时间最少也能挖两篓子。”
现在不是耕作季,农奴们也愿意挤出点时间来赚点外快。
但对于初来乍到的温妮一家来说,这不是外快,是支撑她们活下来的生计。
“妈妈,”吉莉安紧紧的拥住温妮,“幸好我们逃来了。”
温妮轻轻拍着吉莉安的背,喃喃道重复道:“幸好我们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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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牧草这件事,安珀原本是没那么着急的。
与其从田间地头挖牧草移栽,还不如等秋天的时候直接取种子来种。
让安珀改变主意的契机是最近各个农庄管事向她汇报,耕作季已经过去,是不是要考虑把农奴们的服役时间缩短到一周两天?
农奴劳役时要提供食物,农庄里现在又没有那么多活要做,这种操作在往年是很常见的。
安珀问:“减少服役时间,农奴们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管事回答:“往常是高兴的,今年倒是有不一样的声音。因为农庄里吃的更好,而且管饱。农奴们平时节省着吃,等到了服役的日子就来大吃大嚼。”
他说这话时透着隐约的怨气,实在是见过太多农奴在服役的前一天每餐只象征性的吃点豆子,等农庄开饭的时候就敞开了肚子大快朵颐。虽然吃的不是自己的粮食,管事看着也十分肉疼。
安珀想了想,说道:“那就把劳役时间改成一周两天。有愿意多服役的农奴,也按往常的标准提供早饭和午饭。”
管事为难道:“可庄子里没有那么多活计……”作物已经种下,这个时候又不需要播撒化肥和农药,农奴们能做的也就是给田地除除草,用不了那么多人。
找不到活给农奴做,后果是很可怕的,所有农奴都会积极的跑来服役,不用干什么活就能吃上两顿免费提供的饭食,这种好事到哪儿找?
安珀只好表示先让自己想想,到底该给农奴们找点什么活做。
有一天安珀坐马车去往造纸厂,她不经意看到路边的一簇簇野草,长得很茂盛,还开着紫色的小花。
等等,这好像是紫花苜蓿?
安珀当即问车夫:“领地里种植的牧草是什么品种?”
车夫:“大人,您说的是给马吃的大麦和黑麦吗?”
打听了一圈,安珀才知道翡翠领里并不专门种植牧草,每年都有大量的土地因为地力不足休耕,牲畜可以随意吃这些休耕土地上长出的野草。
安珀不认为休耕是很好的缓解地力的方法,因为在她的家乡,这种做法叫撂荒。为什么不干脆种点紫花苜蓿呢?
种植紫花苜蓿的好处可太多了,它是大名鼎鼎的豆科植物,土里的根瘤能够吸收空气中的氮气,并把氮气转化为氮肥,对于改善土壤肥力,维持生态系统的氮平衡有着重要作用。
像翡翠领这种贫地,播种紫花苜蓿这种豆科牧草,无疑是再适宜不过的。
紫花苜蓿自身的价值也很可观,它是多年生牧草,一年至少可以收割四次以上,而且种植一次能收割五到七年,不用每年都播种。
从营养价值上来说,苜蓿属于上等饲草,青饲、放牧、干草、青贮,效果都非常好。
要不要让农奴们都去种紫花苜蓿呢?
安珀很想否定这个想法,今年已经错过了收集苜蓿种子的时间,单靠移栽的效率也太低了。
但是和身边的女骑士参谋团讨论过后,这件事又提上了日程。
这些大多来自农家的姑娘七嘴八舌,说这样做好处有很多。尤其听到安珀是打算给种植紫花苜蓿的农奴们一些报酬以后,她们就更赞同这个行为了。
人力不值钱。农奴的人力是不值钱中的不值钱,仅高于奴隶和战俘。
花上一点小钱,不仅能收获大片种上苜蓿的草地,给今年饲养数量猛增的牲畜们提供优质饲料,农奴们也可以多存下一些粮食和钱财。
至于效率,那有什么要紧的?工厂里可以谈效率,农奴却不一样,他们得先活下来,才能想以后的事。
安珀也想起自己翻阅前任领主书房里的藏书时,看到这么一个故事。
一位以英明睿智著称的国王建造了一座雄城,光是城门就需要三百个奴隶的拉动才能打开。有一天,一位工程师路过这座城市,设计了一套拉动城门的机械,只需要五个奴隶就能操作。
工程师把这套机械献给这位国王。睿智的国王大力赞赏了他发明的机械,并给了他一笔赏金,并叫他再也不要提这件事。
城门一旦换上了拉动的机械,多出来的二百九十五个奴隶怎么办?
安珀若有所思,用机械替代人工,有时候叫做便捷高效,有时候叫与民争利,有多少人被机械替代,就有多少人失去工作。
有人可能会觉得,他们也可以去找别的工作。但是生产力不发达的时期,社会上的工作岗位是相当有限的。
在没有重大的社会变革出现的前提下,任何统治者都是没有理由追求效率的。
连翡翠领这种人口密度极低的领地,也有一些磨坊不用水利和畜力,直接用人力。让所有人都有事做,才是对大家都好的局面。
想开了的安珀吩咐下去,一边收购根系完整的紫花苜蓿,一边让愿意服役的农奴来种牧草,除了管两顿饭,一天还有三个铜币拿。
这个报酬恰到好处,没有高到让那些租了大片土地的农奴宁愿放弃侍弄自己家的庄稼也要来种草,也吸引了不少家里实在窘迫,连一顿饭都要精打细算的人。
农奴们感谢安珀的恩德,翡翠领的几个小贵族却百思不得其解,难不成新领主精神失常了,竟然雇人种植野草?!
这样的疯女人,凭什么引得自己农庄里的农奴们拖家带口的逃到她那里去?难道是用了什么魔法不成?
作者有话要说:
四号上夹子,当天的更新推迟到晚上十一点,
以后都会按时更新的~
第21章 十连保底
安珀又来造纸厂了。
按理说,领主巡视工坊,所有的管事都该得到消息,准备好好接待即将大驾光临的领主。但安珀的行程从来不对外公布,很多时候,她一时兴起就会跑来造纸厂。
在大部分管事都还忙着自己手里的活,根本不知道领主到来的时候,安珀可能已经看过了新沤下的一批亚麻,在学徒工们上课的教室外转悠一圈,又跑到厨房里教了厨师一道新菜。
不过她今天刚到造纸厂外,就遇到了安娜。
安珀正好有事找她。“城堡的织房产出了一批细呢,我这次过来正好给你们带了几匹,我看你也没有几件像样的衣裳,你和范妮商量着分一分,裁几件新衣服穿。”
安娜受宠若惊,没有想到领主会注意到她身上的衣服还是做女仆时的粗布衣,看着那些柔软细腻的呢布,她甚至没敢上手去摸,安娜觉得自己满是硬茧的糙手一定会勾起上面的毛线的。
“需要我把范妮叫过来吗?”安娜不知道安珀是不是有事交代范妮。
“她在做什么呢?”
安娜:“今天是学徒工们回工坊的日子,范妮去核对人数了。”
安珀摆了摆手:“那让她先去忙,我这次主要是来找你。”
她先抛出一个问题:“你对造纸厂的用水有什么想法?”
这个话题太宽泛了。安娜不知道从何说起,想了一会儿才说:“造纸厂每天需要消耗大量的水,沤麻需要用水浸泡,酸化亚麻的时候更是要用流水一遍遍的冲洗。我想这就是您把造纸厂建在河边的原因。”
“但是水里的杂物会进入纸浆,最后留在造出的纸上,”安娜看起来有些苦恼,“我们用了很多办法,比如建造过滤池和沉淀池,但是从河里引来的水依然不适用于制造上等纸,纸张会有杂色,让前期的漂白功亏一篑。”
“所以我们制作上等纸的时候,在打浆机里加的是从远处挑来的泉水。”安娜也在为这件事发愁,因为挑水不仅费人力,还增加了工坊的不安定因素,那些雇来的挑夫素质不一,总是对着女管事嬉皮笑脸,还有几次假装迷路走到女学徒工的宿舍外。幸好范妮早有预料,雇了两个十分健壮的农妇轮流守门,一见到这些心思不正的挑夫就厉声呵斥,将他们吓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