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莉斯的父亲原本是个小酒商，在领主引发的酒类变革中并没有抓住机会，反而还损失了一些本钱。好在翡翠领又吸引了许多大商人到来，他如今正在其中一个酒商手下做事，薪水不多不少，也失去了年轻时候做生意的劲头，十分安于现状。
阿莉斯又对托马斯说：“税务局将在展销会结束以后开展政策宣讲活动，指导商队如何按正确格式登记台账，也负责介绍税收优惠政策，我觉得任何一个想要与翡翠领长久合作的商队都应该了解这些。”
托马斯听了以后神色一凛，这种讲座他肯定是要派商队里的账房认真学习的，不仅如此，他自己也要去听讲，务必要弄清楚其中的环节，免得将来被手底下的人糊弄。
一路说着话，他们几人来到了新建成的会展中心大门外。
他们脚下踩着的地面在不久之前还是一片空地，完全看不出眼前这栋巍峨沉稳的建筑一丝一毫的踪影，翡翠领建造什么都快的很，不仅是他们事先做好规划，可以最有效率的调动资源，也与这里产的一种叫水泥的建筑材料有关。
前方好像有点拥挤，似乎是刚才进去的人堵在门口，阻挡了后面一些人的进入。
托马斯也被拦在门外，与心心念念的展销会只有一步之遥，顿时有些烦躁。“请前面的朋友往里面走一走，不要耽误了大家的时间。”
里面传来了工作人员维持秩序的声音，拥堵的人群也疏散开来，托马斯携着妻子阔步走入。
刚一进门他就站住了，脚下就像被胶水粘在地板上一样。后面传来了熟悉的话语：“往里面走一走啊，不要站着不动浪费大家的时间。”
于是托马斯怔怔地走到了一旁，还保持着滑稽的仰头姿势，嘴里喃喃道：“这难道是神迹吗……”
与他一起驻足在此处的还有许多人，或者说，是每一个第一次看到这间建筑内部的人，都被震撼的说不出话来。
起先，进入会展中心的第一感觉是这里很亮堂，这自然是因为空间开阔的原因，入目所见是一个巨大的厅堂，不用墙壁分隔出房间来，使用架子或者装饰分割出展区。
接着，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的向上看去，想知道这建筑究竟有多高，才能有这样好的光照。这一眼就叫他们惊呆了，随着视线上移，映入眼帘的是淡蓝色的天穹，柔和而清澈，云层又高又薄，太阳金色的光辉从缝隙里照射出来。
难道这是座没有顶的建筑？很多人心头都掠过这样的想法，但只要仔细一看，就能看到天顶相对不起眼的线条，那是支撑玻璃的钢架。
玻璃，到处都是玻璃，通透的好像水流，像飘忽的光影，像抓不住的风。让人忍不住盯着看了又看，直到眼睛因为直视光芒而流出泪来。
阿莉斯并不是第一次来会展中心，已经可以十分平静的处在这间宏伟的建筑中而不失态了。但有时候也会有些恍惚，在这样宽阔空旷的建筑中，就如同人站立于山脚之下，是会下意识的感受到自己的渺小的。
托马斯闭上眼睛，还感觉眼前有漂浮的光斑，缓了好一会儿才重新睁眼，又揉了揉胳膊上被妻子掐痛的软肉――伊娃没有没出息的尖叫出声，是让他很高兴的，但是，她掐的也太狠了！
最令托马斯心潮澎湃的是，这样的建筑，不是神殿，也不是教堂，而是一个为商业目的而建造的庞然大物！而这建筑开放后邀请的第一批客人，自己又赫然在列，这怎么能不让托马斯与有荣焉！
他在原地徘徊了两步，心里突然发出一声冷笑。教堂和神殿难道是不想建成这样明亮高阔的结构吗？他们是做不到。教堂里那些彩绘玻璃花窗，看似美轮美奂，无非是烧不出像这样透明到仿若无物的玻璃，于是为了弥补，才开动脑筋作些修饰，就如同衣服被勾破了以后不舍得丢掉，用丝线绣出花样来。要是有数不尽的华美衣饰，还用得着穿旧衣吗？
否则为什么不如眼前的会展中心一样，在天顶使用透亮的玻璃窗，让阳光肆意的洒落下来，这不是更契合曦光的教义吗？
因为同是女性，伊娃也可以放心地主动与阿莉斯搭话：“这样的设计，该是头脑多么灵活的人才能想得出来？又有工匠精巧的手艺，把这梦幻的空中花园打造出来。”任谁来到了这里，都会深深震撼，被安珀女公爵的财力、心思和手段威慑，从此以后在翡翠领做生意，无不循规蹈矩，不敢与安珀女公爵对抗。
阿莉斯点头：“是啊，这个设计解决了很大一部分照明问题呢。”
“照明问题？”托马斯重复道。
“是啊，在这么大的空间里，想要为看货的商人提供足够的光照，要点亮的煤油灯简直像天上的星星那么多，很是麻烦。而且也有消防隐患，哦，就是起火的风险。”
托马斯已经顺着眼前所见联想到了更深刻的角度，比如展示力量、威慑敌人或是挑衅教会，而安珀的初衷只是一句轻描淡写的“不想点那么多煤油灯，麻烦。”
但莫名的，安珀的身影在托马斯心中反倒变得更加高大，且深不可测起来。
第77章 平板玻璃
托马斯夫妇步入的第一块展区是布料与服饰区。
布料区很好理解，翡翠领生产优质毛呢布，染色技术也很不错，虽然没能如商人所愿那般向他们出售大量紫色布匹，但光是毛呢布的差价就足够让他们狠狠赚上一笔了。
不过把服饰区放在附近就有些奇怪。如果是为了展示布料制作成衣服的状态，直接把服饰区并入布料区就足够了，独自开辟出这么大的空间摆放制作完成的成衣，这其中的道理就让人想不通了。
因为在当下，除了平民极少的情况下会去服装店购买成衣，其他人都是根据自己的体型量体裁衣，穷人为了省钱，买布或者自己织布，再裁剪制作，中产者到裁缝铺定制新衣，贵族和富人则将裁缝请到家中，甚至养着专门的裁缝也很正常。
如果衣服都是做好了出售的，怎么能与人的高矮胖瘦相契合呢？反正都要裁缝亲手制作，量过尺寸再制作不是更合适吗？
要是说这服饰区是为了借着展示成衣的机会向商人们推荐裁缝，也显得有些奇怪，这毕竟是一个商品展销会。
但伊娃路过那些被木质衣撑支起来的美丽衣裙时，还是忍不住驻足欣赏。
每个区域都有自己的工作人员，不像引导员那样对所有展出的商业区都有大概的了解，而是专门负责自己这一块区域，因此见到停下脚步的伊娃，工作人员上前招揽道：“美丽的夫人，这里有您看中的衣服吗？”
伊娃越看，就越是喜欢其中的几套连衫长裙，于是说道：“可以聘用制作这几件衣服的裁缝，为我定制几套衣服吗？”
那工作人员很自然的说：“如果您喜欢，现在就可以穿上试试，我们这里有专门的试衣间。”
“现在？”伊娃有些惊讶，她打量一番，还是摇头，“这衣服的尺寸恐怕不适合我。”
她不想在外人面前出现塞不进去裙子的窘事。
工作人员积极的找出两套一模一样的衣服：“您个子高挑，如果觉得模特身上这个型号的衣服会显得有些局促，这里还有一个更适合的码数。”
她说话很是动听，伊娃心情不错，加上这衣服的款式新颖，她在别处从没见过，所以最后还是没能抵挡得住诱惑，在对方的引领下款款步入更衣室。
正好托马斯可以趁这个时间看看布料区的新款毛呢布。
更衣室的确很私密，也可以从内部上锁。伊娃选择了接受工作人员的帮助更换衣物，因为她这次出门特意穿了束腰。
束腰在翡翠领是十分不流行的，领主大人曾经在报纸上批评过这种损害自身健康的行为，并且禁止手艺人做制作束腰的生意。而翡翠领本身又没有多少贵族女性，人们以女工人和女骑士那种挺拔健壮为美，要是穿上了连走路都快不起来的束腰，要怎么做事呢？
伊娃也不是什么束腰爱好者，只有在出席她认为隆重的场合时，才会忍着不适穿上这东西。只因在参与贵妇们的宴会时，不穿束腰会显得格格不入，还会有夫人说些“肥母鹅”之类的刻薄话。
那帮助伊娃更换衣服的工作人员建议她脱下束腰：“让您曲线迷人，容光焕发，本该是这衣服的责任，不应叫您为此费神。”
这句话十分悦耳，让伊娃心情颇好地脱下了束腰，换上了工作人员为她推荐尺码的衣服。
一个光滑的纸牌从腰侧垂下，伊娃拿起来一看。上面写着【仙蒂牌E021连衫长裙，设计师：玛莉提丝】
“这是什么？”
“这是这件衣服的品牌名和它的设计者。”
伊娃好像明白了，作为一个商人的妻子，她对品牌这个名词是有概念的。一个有信誉的商人，他自己的名字就是一个招牌，同样的东西，人们更倾向于在他那里购买。在有些优质的葡萄酒产地，只有产自特定的几个葡萄园的酒能用某个名字，其他人哪怕是用同一个葡萄藤上的枝干扦插后结出的葡萄酿酒，也不被允许用这个名头售卖。
不过在这个时候，她更急着看这个裙子穿在自己身上是什么模样。于是伊娃拿出了自己随身携带的手镜，叫工作人员拿远了方便她观看。
工作人员笑了笑：“这样不足以看到整件衣服的全貌，请跟我来吧。”
她引着伊娃走到更衣室外，拉开了一张帘子，唰地一声，在那帘子后面，展露出一块极为光滑硕大的镜子，足足有一人多高！
“啊呀！”伊娃在看到玻璃天窗的时候都没有尖叫出声，这会却再也忍不住了。
这么大这么晶亮的镜子，一下子就把人从头到脚都照出来了，清清楚楚，一点不差，不必靠仆人拿着只能映出人脸那么大面积的梳妆镜，先照出上半身，再照下半身，最后靠自己的想象把这两幅画面组合在一起。
伊娃认真地注视着镜子，如此大的镜子使她全身上下一目了然，完美地映照出了这件长裙的飘逸和华美，而且正如刚才的工作人员所说，衣服确实起到了掩盖身材缺点的效果，它在腰侧恰到好处的褶皱，既修饰了曲线，又掩饰掉了伊娃因生产而有些发福的腰腹。
她觉得自己容光焕发，神采奕奕，只有少女时期的自己能和镜中人的模样相媲美，她一定要把这条裙子带回家，今天就要！
托马斯在不远处听见伊娃的尖叫声，匆忙跑来，此刻也愣住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伊娃如痴如醉地看着镜中的自己，而托马斯则如痴如醉地看着镜子。
伊娃：“我穿这条裙子漂亮吗？”
托马斯：“漂亮，好漂亮的镜子！”
伊娃微恼地瞪了他一眼，不过也顾不上生气，又去试下一件衣服了。每一秒钟的时间都是宝贵的，这里展出的衣服又多又时髦，不抓紧点时间，伊娃担心自己试不了几件衣服就到了应该离开的时间，那可真的是遗憾！
而且服装展区的人说话动听，还懂得搭配，伊娃干脆地和托马斯说：“剩下的展区你自己去吧！到时候来服装区接我就行了。”
托马斯的注意力全被全身镜吸引住了，忙不迭的点头：“你去吧，多买几件也无妨。”就当是支持领主新开办的成衣厂了。
他转头和阿莉斯说：“阿莉斯小姐，这种全身镜出售吗？我要采购一大批。”
镜子这东西不稀奇，夫人们用长柄的手镜，上面用珐琅和宝石装饰，整理仪容和穿戴时有挂墙镜、梳妆镜，曦光教堂也用镜子做装饰，因为它能反射阳光，被视为太阳的替代品。人天生厌恶阴暗，房间里有镜子反射烛火，厅堂就能豁然开朗，如果一个贵族家中连镜子都没有，那么准是已经破落到只有一个名头了。
既然早就有镜子，那么伊娃为什么会对着穿衣镜惊呼出声，托马斯也表现的如此激动呢？
那是因为面积小的镜子容易制作，大镜子的制作难度就成倍的增加了。首先它需要一个平整的玻璃，想要制作多大的镜子，就要多大的玻璃。
一旦玻璃不平整，映照出来的人就会扭曲变形，在有神论的时代，见到镜子中扭曲的人形的惊吓不亚于目睹魔鬼，要找到镜子工匠狠狠教训一顿，造成严重后果甚至要治罪的。
据托马斯所知，这么大镜子所需要的玻璃，伦斯特帝国没有一个工匠能制作出来。
就这一点，安珀也表示赞同。
她有制作大型平板玻璃的技术，老式的冕法是趁玻璃液还柔软时，把它挂在铁杆上不断的摆动旋转，保证转出的圆筒达到均匀的厚度和要求的尺寸，吹筒法则是先将玻璃吹成圆柱体，切割后压成平板玻璃。
这两种平板玻璃的制作方法，优点是可以作坊式生产，不需要投入大量资源，缺点也是致命的，在各个流程都需要极其熟练和专业的工匠，而且成品率依然难以保证。
翡翠领找不到这样的工匠，就算从头培训，三五年都未必能成手。
造不出玻璃，别说镜子，连做窗户都没有材料。
但翡翠领既然早早就用上了透明的玻璃窗，自然是想到了解决办法，那就是直接用工业方法浇筑。
这就不是一个作坊能实现的了，得建一个玻璃厂，玻璃厂投资巨大，不亚于钢铁厂。光是建厂房和浇筑台就用了几十吨铁，退火窑建了十几座，而且玻璃窑炉有着和高炉同样的问题――不能停工，甚至比钢铁高炉停工的危害还要大，融化的玻璃液凝结后会粘连机械设备，导致设备报废。
这也是安珀在新建的会展中心中奢侈的使用大量玻璃的原因之一，再不用库房装不下了。
趁着这次展销会，亏损严重的玻璃厂的管理层立下雄心壮志，这次一定要售出大量玻璃制品，争取扭亏为盈，不再受迈尔斯先生的白眼。
全身镜就是玻璃厂准备拿出来的王牌产品之一，贵族们每年花费那么多金奥雷在服饰和珠宝上，却始终看不到自己盛装的全貌，如果能在此时获得一面宽阔的落地全身镜，那么所产生的愉悦感将是什么奢物都无法比拟的。
玻璃厂的管事还打算给商人们提供思路，除了贵族，大型的修道院和教堂都是玻璃全身镜的潜在客户。
不是认为能反射光照的镜子有神圣的寓意吗，那肯定是越大越神圣啊！
第78章 高级定制
玻璃制品展区被商人们团团围住，想要购入全身镜，尽管这些全身镜的报价可以换成金子在镜身上镀上厚厚一层。但商人们有信心将这些迷人的宝贝翻上三倍以上的价格卖出去。
玻璃厂在此值班的管事向他们说出了一个从没听过的名词。
“配货？”
“是的，要购买全身镜，需先购买镜子价格百分之三十的玻璃制品，才有购买资格。”
商人们皱起了眉，他们不是特别在意这需要额外付的百分之三十的价格，而是觉得这样没有意义，为什么不干脆在他们来问价之前直接涨价百分之三十呢？他们不愿意买这么多玻璃制品回去，运输太麻烦了，损耗率又出奇的高。
要不是全身镜是稀有的珍物，单价昂贵，其中大有赚头，商人们连镜子的生意也不轻易做，即便是走船运，也太容易打碎了，那些碎裂的不是镜面，而是一个个变成泡沫的金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