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天谢地,艾凡看清眼前的建筑,松了一口气。这里至少有能落脚的地方。
安珀女公爵把那种泥灰色的建筑修得到处都是,连畜牧场都有着好几栋小楼,还有几条用那种材料修的硬实的小路。
实际上,温德尔也没有带利奥王子近距离观察畜牧场的打算,像是鸡舍和猪场这种对卫生条件要求很高的畜棚,连畜牧场的工作人员都要清洗身体,换上崭新的衣物才被允许进入。
不过即便是远远观看,这种集中化饲养还是会不可避免的产生一些异味,透过他们佩戴的口罩进入鼻腔。
因此利奥王子也没有凑得太近,他只是注意到,翡翠领的牲畜个头都比他在别处看见的肥大一些,而且肉质也更好,他在翡翠领吃到的这几顿平民餐食,其中被认为是下等人才吃的猪肉,味道也不像赫尔德的那样难吃。当然,这是艾凡告诉利奥王子的,因为他从来没吃过猪肉,也无从对比。
这种事温德尔说的头头是道:“现在主要是喂的好,提供营养均衡的饲料不仅能让牲畜快速长肉,也不易生病,在不同的生长阶段,还会往饲料中掺杂含有不同微量元素和维生素的食物。”
利奥王子听得懵懵懂懂,只知道翡翠领不仅有粮食给人吃,还有多余的给牲畜吃,甚至能做到合理搭配,就如人每天都要进食肉类、蔬菜和奶制品那样。
“以后还会有更多科学的方法,从各方面提高牲畜出肉率的。”
说到这儿,温德尔忍不住眉飞色舞起来。就在不久之前,作物科学研究所在高产抗旱抗倒伏作物项目上有了实质性的突破,听到这个消息,温德尔立刻抱了一头猪仔冲过去,让研究员看看他的猪怎么能高产,这种发癫的行为虽然使他从此被作物科学研究所列进禁入的黑名单,但也促使作物科学研究所内部分出了一个家畜生物育种分支,研究如何通过科学育种优选出更加优秀的牲畜和家禽品种。
就在这时,一个畜牧场的工作人员靠近。“温德尔场长,最近一期土霉素对患病牲畜的临床报告已经出来了……”
温德尔对着他挤眉弄眼。“有什么事等我接待完客人再说。”
前来报告的工作人员会意地止住了话头,冲几位客人点了点头,转身走了。
利奥王子果然问道:“土霉素是什么东西?”
温德尔一本正经的说:“是来自土壤里的一种物质。”
“那为什么要把它喂给患病的牲畜呢?”
温德尔胡说八道起来:“王子殿下,您知道牲畜平时会吃土吗?猪经常用它的长鼻子拱地,鸡会啄食小石子,就是因为土壤里有对它们好的东西。生了病就不一样了,人生病没有力气,不想进食,牲畜也差不多,所以就把土里的这种好东西喂给它们,这样它们就好的快。”
利奥王子将信将疑:“是这样吗?”
温德尔赶紧补充:“人可不能用吃土的办法治病!嗯,人还是不一样的,因为人本就不吃土。”他又重复了一遍,万一利奥王子以后对吃土产生了兴趣,那可不是他害的呀!
艾凡觉得温德尔在愚弄他们王子,“土就是土,里面怎么会有别的东西?”
“土当然不只是土了,有的土壤适合种豆子,有的适合种小麦,正是因为土壤的组成部分不同。我们这里有一种看得很清楚的透镜,能把东西上百倍的放大,就能看到很多肉眼无法观察到的东西。”
这果然吸引了利奥王子的注意力。“我能有幸看到这种放大的透镜吗?”
这就是温德尔提到显微镜的目的,至少利奥王子不会把兴趣专注在土霉素上了。
他把利奥王子带到一间有显微镜的房间。给他看随手摘下来的叶片、捻起的一撮细沙和翡翠领出产的纸张。
利奥王子很没出息的发出了各种惊呼,让一边的艾凡都露出了有些难堪的表情,这……王子您以前可是最注重礼节的啊……不要发出这种没有见识的声音啊……
等温德尔让艾凡也来看一看这显微镜下的世界,艾凡终于体会到了利奥王子的感受,他叫得比王子响亮多了,而且还差点站不住,认为那些诡谲的线条是魔鬼在他眼前表演的幻术。
温德尔:“就如猪羊在我们面前放大上百倍,就会变成一个令人惊骇的庞然大物,这些平日里我们注意不到的微尘,其实也有它自己的轮廓和结构,而且也不是什么魔法。”
他拿出一个放大镜,仔细解释起其中的原理,主仆两人激动的心情渐渐回复,但还是觉得这是个无比伟大的发明。
在畜牧场玩了一天的显微镜,利奥王子对显微镜还是爱不释手,回去以后向安珀求了一个,天天到处看,还想去学听说总是用到这种仪器的生物学专业。
为了不把赫尔德未来的国王带歪到医学或生物学领域上,安珀建议他再了解一下其他专业,并再三确认他是不是做好了在翡翠领停留数个月之久,否则无论对什么专业的学习都只能浅尝辄止。
“是的,恳求您接纳我成为翡翠领学校的一名学生,愿我的求学路能在这里开启,为我的人生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就这样,在利奥王子诚恳请求下,他在翡翠领专业学校成功入学。
――――
“领主,最近从佛蒙达逃到我们这儿的平民数量有所减少,流民营地的压力减轻许多。”琳达向安珀汇报。
“减少了?”安珀抬起头来,“在之前的估计中,从今年冬天到明年春天这段时间,逃到我们这儿的人应当越来越多才对,难道是佛蒙达的领主颁布了什么新举措?”
对于今年收成微薄的农民来说,刚过秋收时家中还有粮食可吃,入冬以后开始慢慢消耗,等连明年留做种子的麦粒都吃光了,就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往往就开始抛下土地外逃了。对于外地逃来翡翠领的流民,安珀这边有一个数据估计模型,好方便调拨人手收容这些人,并将他们尽快纳入翡翠领这个体系中来。
“是,”琳达语气冷了几分,“佛蒙达的领主做了两件事,第一,在领地内掀起更加激进的抓捕女巫行动,身上有异族特征的人、与魔法直接或间接扯上关系的人,还有被污蔑成女巫的女人,都一齐受害。第二,佛蒙达的领主在几个重要路口拦截想跑到我们这儿来的平民,威胁他们这样抛弃家园的流民谁都可以抓去做奴隶,人们害怕被抓走,下定决心逃跑的人就少了。”
佛蒙达的领主做的这两件事,从他的立场上出发,确实达成了减少佛蒙达人口外流的目的。
抓捕女巫行动,其实很好的转移了领地内贵族和平民的矛盾。贵族要有收入,主要靠收税和地租。而平民今年过得艰难,一个是因为旱灾,一个是因为税负并没有减轻多少,两处相加,压在平民身上的担子才更加沉重。
如果不及时挑起一个靶子来,平民就会发现是贵族将他们逼到绝路。旱灾虽然可怕,但田地并没有完全绝收,收上来的粮食自己一家人吃,哪怕饥一顿饱一顿,也不至于饿死,但交了税就不行了。
为了防止农民发生暴动,赶在他们意识到这一点之前,佛蒙达的领主告诉他们,今年的艰难完全是因为干旱,而旱灾,又是邪恶的女巫召唤来的。
因为他站在城堡高处,亲眼看到“隐藏在普通民众中的女巫站在十字路口,将一只乌鸦杀掉后抛向天空,作为献给恶魔的祭品,然后恶魔就按照她的要求制造旱灾。”
于是信以为真的那些饿到两眼凹陷的人将他们的目光转向身边,找出那个藏在附近的女巫!烧死她!让她和她带来的旱灾一起下地狱吧!
人们有了发泄的对象,贵族们就安心许多,他们还主动加入这场行动,煽动起民众的仇恨,原本针锋相对的贵族和平民,现在成了共同抗击女巫的同盟,“人们能做的除了找出女巫,就是祈求曦光之神的庇佑,尤其是祈求被曦光之神赐予力量的领主的庇护”。
“女巫带来干旱”的说法还给了平民们虚无缥缈的希望,认为只要除去了女巫,明年就不会再有灾害,那今年就算是吃树皮,吃草根,只要坚持过这段时间,日子就好过了。
“文森特主教不是给佛蒙达的领主去过信了吗?劝说他不要误伤了无辜的子民,造成不可挽回的伤痛。”
琳达摇头:“听说佛蒙达的领主认为文森特主教完全是您的傀儡,早就背弃了曦光之神的信条,一举一动都是为了配合您把他的子民全骗到翡翠领的诡计。”
傀儡……倒不能完全说不对,安珀屈起手指敲了敲桌面,佛蒙达的领主眼看着已经油盐不进了,如果放任他这样掀起审判,不知道有多少女人无辜受害。
得想个办法,安珀又想到了那句话。
“当别人说你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时候,你最好真的有。当有人说你是能和联通地狱、与魔鬼交流的女巫时,你最好也真的是。”
她摊开信纸,在上面书写下几行字,把信塞进信封,交给琳达。
“送到……”
第99章 接受委托
这是一个平静的、明亮的冬日,阳光透过道路两旁已经光秃秃的树木,在青石板路上洒下斑驳的光影。
一个年轻女孩踩着这些细碎的光走进了石匠工坊。
翡翠城里公认雕刻技术最优秀的石匠贝洛克正专注地敲打着一块青石,伴随着有节奏的敲打声,石屑飞溅,地上积累了一层薄薄的青灰色的石头粉末。
石匠注意到了这个陌生的来客:“小姑娘,你有什么事吗?”
瑰拉下意识地在不远处站定,没让自己的鞋底沾上一丁点石粉。
“这里招收学徒吗?”她问道。
石匠贝洛克放下了自己手里的工具,抬头看她:“你是为谁来问的?”
“为我自己。”瑰拉说,“我想做个石匠,学习雕刻。”
贝洛克想也不想地摇头:“你不适合做我的学徒,我这里总是要搬动沉重的石块,用凿子在坚硬的石头上雕刻出形状,一天下来,就算是男人也会累到抬不起胳膊。”
女孩不肯走,她用平静的语调说:“我力气大,能搬动石头,也不怕累。”
贝洛克还是不肯答应:“那也不行,其实我本就没有招收学徒的打算,我的生意不多不少,刚好够我自己忙活,没有招一个学徒的必要。城里有的是赚钱的行当,你去别处问问吧,会有人肯招你做学徒的。”
瑰拉想做实在学徒的决心很是坚定,但她实在不善言辞,只会反复的说上两句“我会虚心学习”或者“我绝不拖累你”这样的话。
僵持了一个下午,贝洛克也不肯松口答应,在太阳落山之前,瑰拉只好先返回自己的住处。
走到家门口,瑰拉的脚步停住了,气质陡然变得锋利了起来――她在门缝里见到了一封信。有那么一刻,她想到会不会是“父亲”派人送来的“礼物”,但那可能是个装了机关的匣子,或者是暗地里射过来的一只淬了毒的箭,唯独不会是一封信。
她打开了信,上面写道:
“你好,瑰拉小姐,你没有离开我的领地,而我又需要你的帮助,于是我送来这封信。如果你觉得这个举动十分冒犯,那么请不必继续看下去,信封内有两个金奥雷,就当做赔礼。
如果你并不在意,并且碰巧手头拮据的话,我这里有件事想雇佣你做,是为了将许多即将被架上火刑架的无辜女性解救出来,而且免使更多人遭遇厄运……这两个金奥雷就算是本次委托的定金。”
瑰拉看完了信,没有任何犹豫,转身回到石匠工坊。
“我真的不收学徒,你不必……”贝洛克正准备关门,眼睛突然被瑰拉手上的东西闪花了。
“我聘用你做我的雕刻老师,两个金奥雷,直到我学会为止,怎么样?”
贝洛克:“没……没问题。你想学什么?”
“我要雕一个墓碑,上面除了一位故人的名字,还要有雕刻出来的画架、画笔、花草或者其他的东西。”
“不过课程要等我回来才能开始了。”
――――
“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了。”
一群年轻人围坐在田地中,收获以后干枯的豆类秧苗和揉乱的头发一样蓬蓬在地面,将他们的身影遮挡起来。
远处叶子掉光的树林里,鸟雀惊惶地噪叫着,飞来飞去。在田地里找不到一粒掉落在地上的麦子以后,这些鸟儿就大群大群地从这个村庄飞到那个村庄,又从那个村庄飞到了远远的树林里去,继续聒噪不堪,好像在为谁的生命数着倒计时。
“我们该找一条出路。”有个年轻人说道。
他们的衣裳单薄,靠在一起才能抵挡着初冬的寒意,瘦弱的身体时不时的发抖,从这个月开始,为了能让家里的粮食消耗的慢一点,做饭的母亲们往食物里掺一种树木的芯,就是撕开树皮以后刮下来的木屑,只比直接吃树皮稍好一点。
这种东西掺在汤水里,跟着其他糊糊一起咽下去,感觉像是饱了,其实根本没办法消化,人还是会迅速的消瘦下去,而且开始便血。
这些年轻人在几个月前比这风光许多,他们去过隔壁的翡翠领,在那里打过零工,带回来一些钱财和好用的包铁农具,走在路上都喜气洋洋的,因为他们做了有用的事,又见识了外面的世界。但随着干旱的愈演愈烈,物价不停的上涨,那些钱又不顶什么用了。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有个青年回应道,“现在逃去翡翠领没那么容易了,领主的骑士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出现在大路上,而且我们的父母又是如此固执,他们总觉得村庄里的女巫被抓走以后,明年就不会有干旱,我们又能正常生活了。”
“天真!”这群人中唯一的女孩说道,她皮肤被晒得黑黑的,神情里透着一股有主见的坚定,“梅薇思姨妈根本就不是女巫,你们中有谁不是她接生的吗,有谁从没有接受过她的治疗?你们敢说她是一名害人的女巫吗?”
所有人都低下头去,梅薇思――一位女医师,几乎村子里所有的年轻人都是她接生的,可是她却不知道被谁控告是女巫,不久前被抓起来了。因为她有一些与其他接生婆不同的奇怪器械,她在妇女生产时用上这些东西,被认为是进行了特殊的仪式,从产妇的痛苦中汲取了力量。
“如果根本就没有女巫,怎么敢说明年就不会继续干旱!”女孩黛博拉激动地说,“我看不仅是我们该逃走,也该帮那些被关在教堂里的女人逃走,否则她们很快就要没命了!”
她旁边的年轻人按住她的胳膊:“冷静点,我们做不了那么多事。不如先想想怎么劝说父母,叫他们抛下耕种了一辈子的土地,到翡翠领有一个新的开始。”
黛博拉确实冷静下来了,但她却不认同年轻人的说法:“我觉得,这两件事……怎么就不能一起做了?”
――――
这是敦宾村的一间小教堂,它已有了数百年的历史,见证了数代人的生与死。
如今它暂时不作为祷告的地点――因为饥饿的村民已经再无心思祷告,它被用作关押女巫的可疑人选,这些人有的是敦宾村的,有的来自其他地方,佛蒙达的监狱快满了,而且路程又是如此遥远,人们害怕女巫在路上逃走,于是选择了这样一个关押她们的地点,想必在曦光的注视下,女巫们身上邪恶的魔力一定会像阳光下的冰雪般消融,再难作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