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静宁被冷风吹得脸色苍白,冬日的风如刀子,刮着脆弱的皮肤,她情不自禁裹紧裘衣的领口。
“你去别的地方。”宣卿平语气平平。
周静宁看着他,挑起眉,露出一抹愉快的笑容,似乎觉得他在关心她。
宣卿平却嫌弃地挪了下脚步:“碍事。”
周静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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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大早,暮烟乐慢吞吞从床上爬起来,天色尚有些昏暗,太阳还没从西边升起。
她走在空无一人的帐篷外,想去附近的溪流边洗把脸,可是经过昨天掉地洞的意外,她没胆子单独去了,附近溜达一圈,试图找个伴。
空荡荡,风冷冰冰的吹,篝火的黑色灰烬四下飞舞,她找了半天,靠里侧的一个帐篷终于钻出一个窈窕的身影。
走近了,才发现是周静宁。
周静宁眼神划过一丝惊讶:“你起的真早。”
“习惯了。”暮烟乐挠了挠脑袋,欲言又止,“你洗脸吗?”
“嗯。”周静宁朝她露出一个柔软的笑容,“走吧,一起去。”
驻扎的帐篷离溪流很近,有了伴,暮烟乐放心很多,胆子也大了不少,靴子踩过枯叶发出窸窸窣窣的细响,她耳朵警惕竖起,时时刻刻听周围的动静。
若出现野兽,也好及时掏出法器应对。
溪流声潺潺,暮烟乐抓紧时间洗了把脸,水声哗啦啦响,几滴溅落到衣领口,凉飕飕的,她情不自禁缩了缩脖颈。周静宁洗得格外安静,暮烟乐洗到一半心里咯噔,觉得她不会走了吧,抬眸看过去,她仍在溪流的上游位置。
周静宁细致地捏住手绢,一点点擦拭脸颊,即使简陋的环境,动作依然优雅端庄,像真正的大家闺秀。
几颗水珠顺着下巴滑落,衬得美玉莹光,两颊被冻得发红,容色添几分丽色,像一朵温室里含苞待放的牡丹花。
暮烟乐见了,不免自惭形秽,怪不得裴云初会喜欢她。
病弱美人大概很受男子怜爱吧……
正发着呆,周静宁忽然起身走到她的身边,暮烟乐以为她要走了,甩了甩手上的水珠,也跟着起身,她却抓住她的手臂,用了些力道将她摁了摁。
暮烟乐一屁股坐到石头上,尾椎骨有点疼,瞳孔茫然:“干什么?”
“我有事问你,等会再回去。”周静宁顿了顿,咬着下唇,脸色添酒晕,不知是羞的红还是冻的红了。
“什么事?”
周静宁却不答,酝酿许久,踌躇迟疑,暮烟乐耐心地坐在地上,越等越心虚,大冷天的额上沁出一层冷汗,她不会发现她喜欢裴云初了吧。完了完了,难道她来告诫她不要跟他走得近,可她的表现应该没那么明显吧。
在一片咄咄不安的宁静中,周静宁的指甲紧紧掐住手心,终于下定决心,轻声问道:
“你的宣师兄,喜欢什么样的女子铱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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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外听到这样一个没来由的问题,暮烟乐愣了愣。
张口一个字:“啊?”
两人面面相觑,一个表情茫然怀疑自己耳朵出现问题,一个神情镇定却露出羞涩的眼神,仿佛问的是今天天气真好你吃早饭了吗的日常问题。
“你说啊。”周静宁等不及了,踢了踢脚边的小石子。
暮烟乐挠了挠脑袋:“你不喜欢裴云初吗?”
周静宁蓦然抬头,盯着她沉默半晌,好笑道:“我什么时候喜欢师兄了?”
暮烟乐觉得这一天够刺激,才刚起床就知道了这么多秘密。原来裴云初跟她一样是单恋,原来周静宁喜欢师兄……
虽然不想承认,但她的内心不受控制浮现起淡淡的希冀和喜悦。
“师兄人很好,温柔又强大,但我喜欢的不是他这个类型。”周静宁舔了舔唇,像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我喜欢的男人,最好拥有令我捉摸不透的一面,一开始对我不必太主动,冷漠也行,目中无人也行,仿佛一个迷局,等我一层一层剖开他,亲眼看到他为了我一点点改变,从满不在乎到全心全意。这才有意思,不是吗?”
暮烟乐摇了摇头,她其实不太理解她的想法。刚认识的时候,男人冷漠又满不在乎的话,那多让人伤心啊。
宣卿平可能跟她的一部分描述相符,表面冷漠,但他不像周静宁所说的那样,目中无人,师兄实际上是一个很温柔的男人,经常照顾小弟子,为宗门的各种杂事操劳,只是他有时太毒舌了,话也有点多,明明在乎一个人却总是说一些令人生气的话,做他的师妹挺好吧,做情人也太折腾人了。
暮烟乐欲言又止:“我师兄是不错,你既然喜欢,可以尝试接触他。但他喜欢什么样的女子,我不清楚。”
周静宁听了,神色流露出失望,但仍不放弃,再接再厉道:“那你这两日可否帮我问一问?”
暮烟乐想了想,觉得挺简单,旋即同意:“可以。”
周静宁顿了顿,再提出一个请求:“你能帮我牵红线,撮合我俩吗?”
这个难度就上来了。暮烟乐想象了一下宣卿平的反应,如果她不经人同意牵线搭桥,宣卿平估计会打断她的腿,即使他没这么残暴,也可能把她的耳朵拧得像麻花,然后让她罚抄一万遍的悟道心法。光想想就很恐怖,她撮合不成,反要惹上一堆麻烦。
暮烟乐为难道:“你能自己加把劲吗?”
周静宁抿了抿唇,期望的脸色淡了下去,恳求:“求你了,我一个人孤零零进太极宗,两个宗门虽近,却隔了一座山,不能时时刻刻与他在一起。凌云宗有这么多好看的女修,也许没多久,他会喜欢别人。”
暮烟乐刚要张嘴,周静宁打断她的话,一口气说了下去:“这次进无峰遗迹,是个绝妙的相处机会。如果错过这次机会,我大概会想念一辈子,以后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同样的机会天天相处,也不知他什么时候心有所属。虽然我只见他几面,可能你觉得这样的喜欢太肤浅,可是如果一个人注定爱上另一个人,那就在心动的开始,牢牢把握住,以后才不会后悔。有时候因为错过一个人,就会一直过不去,让人无法释怀。你也许不懂这种感受,但我愿意用任何东西去交换,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这一大段话,在冬日静寂的冷风中飘荡,暮烟乐神情微怔,沉默良久。
她怎么会不懂呢?她也希望自己不会懂,可是喜欢一个人,无法控制内心的潮起潮落,总是会情不自禁陷入到妄想。她多么想得到裴云初,可他不喜欢她。如果他的身边也有这么一个人,愿意撮合她和裴云初多好啊。
周静宁见她半天不吭声,本就苍白的脸更苍白,柔弱又无助:“也罢,我……”
“我答应你。”
暮烟乐终于同意:“我会找机会牵线搭桥。”
远处的浮云悠悠,太阳完全从山顶跳出,天光顿时大亮。得到确切的好结果,周静宁的脸上浮现一丝感激的笑容,亲昵地拉住她的手。暮烟乐朝她笑了笑,并不后悔做出的决定,如果没成,大不了被师兄痛骂一顿。
而且她心底里还有一个私心,如果这件事成了,裴云初大概会对周静宁死心吧。
第二十四章
暮烟乐还不知怎么撮合别人, 她以前没做过这种事,脑子里没概念。周静宁让她先去试探宣卿平,他喜欢什么样的女人。
暮烟乐寻找一切机会, 与宣卿平接触。
凌云宗的营地驻扎在溪流边,以营地为中心, 白日弟子们需要组成一支支小队, 向四面八方前进,寻找宝藏的踪迹。暮色渐浓, 才会陆续返回营地。
暮烟乐觉得找宝藏是一次极好的机会, 她开口要求与宣卿平同队,不用说什么理由,他果断同意了。
路上, 宣卿平一边对暮烟乐科普无踪遗迹的知识, 一边破开荆棘丛, 给后面的弟子腾出行走的空间。
据他说, 宝藏是一个笼统的概念,可能是妖兽的内丹,悬崖边的灵草, 地下某位修道者遗留的财产,也可能是自然形成的金矿银矿。
暮烟乐的心思不在这上边, 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大概走了十里地,运气不错, 收获十根中品灵草, 放到修真界的集市卖, 可以卖两百灵石。暮烟乐额外发现一根百草, 四叶草。与裴云初形容的相差无几,红色丝状根, 圆滚滚的叶片,手掌大小,她不清楚是不是百草的一种,先摘了打算回去问问。
一个早上过去,队伍停下来休息,暮烟乐找到机会跟宣卿平搭话。
他拿出水壶往喉咙灌水,喝到一半,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冷不丁冒了出来:“师兄……”
宣卿平放下水壶,瞥了她一眼:“何事?”
暮烟乐吞吞吐吐:“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能回答我吗?”
他漫不经心继续喝了一口水,在她殷切的目光下,慢慢牵起嘴角,格外好说话的样子,正当她以为他答应了,却听耳畔响起一道无情的回复:
“不能。”
“为什么!我还没问!”她立刻跳脚,恼火得不行。
宣卿平眼角眉梢晕染出一个浅浅的笑,转瞬即逝,冰凉的水壶蓦然贴到她温暖的脸颊,她冷得浑身一颤,愈发生气:“不回答就不回答,你还用冷水壶冰我,太过分了。”
下一句,在内心吐槽:居然还有女人喜欢你,周静宁的眼神果然不好使。
宣卿平闲闲地瞥了她一眼,又闲闲地坐到草地上,指了指隔壁的位置,示意她坐下。
暮烟乐站在一边无视他的动作:“你让我坐我就坐,那我问你,你却不回答,我岂不是很没面子。”
“不坐算了。”宣卿平低头,将水壶别到腰间,“本来跟你聊聊,顺便回答一下你那个未知的问题,既然不领情,你走吧。”
暮烟乐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快被他气哭了,开始一万个后悔,觉得自己撮合的希望渺茫,这人压根油盐不进,看上女人的可能性不大,不该修炼剑道,适合修炼无情道。
孤寡一万年!
宣卿平观察她的表情,看着她这张五彩缤纷的脸,终于微微松口:“你不问,我怎么回答?”
暮烟乐呆了一秒,对啊,她都没问说那么多废话干嘛,立刻坐到他的旁边,淡淡的香气溢进鼻腔,是宣卿平身上惯常的气味。她像做贼般,睁大黑溜溜的眼珠看了一圈四周,观察有没有别的人偷听。其他弟子都保持一定距离,大概是听不见的。
看着她这幅如临大敌的表情,宣卿平胸腔震动,不由得笑出声。
暮烟乐从小什么事都要他照料,他知道她的性子,一些小事都会放大到无数倍,她第一次来葵水,还以为要死了,哭唧唧地写了封遗书给他,差点把他吓了一大跳,以为真得了什么要命的病,却是初潮,闹了个大乌龙。
宣卿平悠闲地支起一只腿,单手称腮,准备听她那不得了的问题。
暮烟乐憋了憋,准备先铺垫一下,小声说:“你看你一个人都几百年了吧,身边也没个伴,跟你差不多年纪的师兄已经找到道侣了,你却总是一个人,每次找人切磋都找不到合适的弟子。”
宣卿平舔了舔唇,眼神逐渐深邃,紧紧盯着她不放:“你到底要问什么?”
暮烟乐轻咳一声:“你喜欢什么类型的姑娘?有机会我替你留意一下。”
听到这个问题,宣卿平的手指动了动,唇瓣试图镇定地绷直,良久,却不由自主向上扬起:“那你先告诉我,你问这个问题,是什么意思?”
她板着脸:“我先问的,你不要避重就轻。”
树叶间隙投下一圈斑驳的光晕,宣卿平迟迟不语,低垂脑袋,她很没耐心地蹙了蹙眉,良久,坐不住了,准备告诉周静宁打探失败,刚起身,他抬眸快速说:“别急,我在想了。”
“……”天都要黑了。
“我喜欢的姑娘必须是——”
他的声音顿了顿,片刻后,微微压低,可以听出故作冷淡的语气:“天真娇弱,爱惹麻烦的。”
娇弱两个字倒挺符合周静宁。
爱惹麻烦什么鬼?
暮烟乐惊讶地愣住,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宣卿平的头扭向一边,不知怎的偏偏不与她对视,她不清楚他是个什么表情,但师兄从来不说假话,他当真喜欢这样的女人,可是男人不都爱善解人意又温柔体贴的女人的吗?
师兄的口味还挺与众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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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渐浓,夜晚的森林极其危险,宣卿平踩着日落的最后时刻,带弟子们回营地。
暮烟乐在帐篷间穿梭,这里的帐篷多达四五十座,遥遥望去,每座都长得一个样,她的方向感一向差得离谱,转来转去反而搞混东南西北了。
昨日清晨与周静宁碰面,她的位置偏里侧,可序号是什么,她却没注意,一时间毫无头绪。
这些序号是师兄兢兢业业布置,谁入住哪个帐篷,除了他以外,没人比他更清楚。可暮烟乐宁愿在这转悠到天黑吃晚饭,也不愿去问他,那太没面子了,师兄会嘲讽她做事不带脑子。
她才不会给他发挥毒舌的机会,不然他骂人的本事日渐增长,苦的是她自己和一干弟子。
正发愁,蓦然抬眸,却见裴云初从前面走过来。
暮烟乐的眼睛忽而闪亮,隔着遥远的距离,朝他摆了摆手。附近的篝火正渐渐升起,或明或暗的几道影子,与黄昏的余晖交错,他看到她,朝她笑了笑,脚步忽而换了个方向。
暮烟乐心脏莫名跳快了些。
他一步一步走近,墨色的眼眸,挺拔的鼻梁,薄凉的唇瓣,指间拨动着不知名的野花,是这片草地随处可见的一抹淡黄。
他的靴子微带泥,停在她身边,语气漫不经心:“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