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她正好问话,“哥哥,你知道静宁姐的帐篷是几号吗?”
“二十四号。”裴云初淡声回答。
暮烟乐点了点头,裴云初也没问她为什么找周静宁,神色懒懒,迈步往前走。
“等等。”没经大脑,暮烟乐忽然喊住他。
裴云初扭头看她,含糊一声:“嗯?”
余晖下,他的瞳孔映着光,好像晕染出几分温情脉脉的味道,一阵风将他周身的甘松气息吹到鼻间。在他的注视下,她紧张得吞咽了一下口水,忽然间脑子一片空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裴云初没走,继续慢悠悠等候,他仿佛拥有无数的时间,耐心地同一个小姑娘周旋。
暮烟乐搜寻脑海里的各种话题,终于想到一个挺重要的事,她故作轻松,拿出锦囊里的灵草:“你看这是四叶草吗?”
裴云初眼睛微眯:“是它。”
暮烟乐把四叶草塞到他的手心,交接的过程,指腹不小心触到他微凉的手心,她的手微微颤抖,电流窜过四肢百骸,一下子把手收了回去。裴云初不以为意,似乎并没把轻轻的触碰当回事,视线定在四叶草上。
“我今天的运气还不错,没怎么多花时间,转悠两圈便碰到四叶草了。”暮烟乐的声音故作无所谓,“你尽快找到百草,早日回太极宗教训你那不听话的弟弟,警告他别出来害人了。”
他的唇角笑容加大,抬眸:“谢谢烟乐。”
暮烟乐想跟他多聊一会天,绞尽脑汁地继续想下一句,他偏了偏头,抬起手,像小时候那样揉乱她的头发。
对他来说,找药草的难度微不足道。他自小天赋异凛,干什么事都轻而易举,当一个人站在山巅之上,被众人仰望,在别人的眼里,他便是强大稳定的靠山,只有别人低声下气向他求助,向他提出各种各样的要求。而今有人替他着想,把他的事当成自己的事认真对待,这感觉十分奇妙。
“烟乐还是跟以前一样对我好。”他低声说,“我很高兴。”
接着,他又补充了一句:“不过呢,你只要开开心心的就好,这些事都由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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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以前,暮烟乐回到床褥间一定开心得翻滚两圈,欢快地蹬着双腿。
裴云初每次对她的回应,都是那么耐心温柔,像照顾自家妹妹那样,小时候的她,从未体会过被哥哥疼爱的滋味,穿到异界,有这样特别的对待,她的内心温暖,那些初入异界的恐惧不安在他的安抚下彻彻底底消失。
可是才过了几年,他用温柔的语气同她说话,亲近地揉乱她的头发,对她这么好,她反而胸口发闷,感到万分的失落,两眼放空地在帐篷间溜达。
他总把她当妹妹一样对待,凡事都照顾她,可是她已经不再是十二岁的暮烟乐了,她期待得到的东西变得更多,不止是妹妹的方式,而是他能喜欢她。
裴云初喜欢的是周静宁,但周静宁对他没有感觉。
也许,她不必那么着急,可以尝试想办法扭转他对她年幼懵懂的印象,也许时间久了,他会渐渐忘了别人,回眸看见她。
暮烟乐非常乐观地思考半晌,不知不觉走到周静宁的帐篷,她喊了声,抬起门帘看了一眼,帐篷内还有其他女修。
她们坐在床边唠嗑休息,听到动静,边吃瓜子边瞄了两人一眼。
周静宁默默起身,走到帐篷外某个角落。
暮烟乐率先开口:“师兄说他喜欢天真柔弱,爱惹麻烦的女人。”
“……”周静宁顿了顿,讶异地抬眉,“确定吗?”
暮烟乐一本正经:“确定肯定万无一失。”
周静宁沉吟半晌:“今天我跟其他弟子去附近取水时转了一圈,百米之外有一片香堇花海,明日你邀请宣卿平花海赴约,我在那边等候。”
这法子说不上多高明,相当于拐宣卿平去一个陌生之地,如果宣卿平对周静宁有好感,那么皆大欢喜,过程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但如果宣卿平不喜欢周静宁,在花海的人不是暮烟乐,一定会觉得两人掺和起来骗他。事后追究她的责问,指不定要把她吊起来打。
凌云宗对于坑蒙拐骗的惩罚,便是把弟子掉在房梁上抽上几鞭。
暮烟乐为难说:“还有别的法子吗?”
周静宁观察她的表情,皱了皱眉:“你不愿意?”
她挠了挠脸颊:“也不是不愿意。”
“那就这个办法,也没其他好的主意了。”周静宁静静地看着她,“而且,烟乐你已经答应我了,你人这么好,平时都挺能理解别人,如果是别人,都不一定像你这么好说话。你不会不守信用吧?”
话都说到这份上,暮烟乐不好意思再拒绝,顺从地点头。
离开二十四号帐篷,前方燃起热闹的篝火,炊烟袅袅升起,带了几分简单朴实的烟火气,这样的画面看着温馨,可她的内心隐隐有不安,觉得这件事不会像想象中的成功。
第二十五章
暮烟乐晚上写了一封邀约的帖子, 找了个散心的理由,约宣卿平到香堇花海见面。
帖子收进信纸,第二天, 拜托陆子明交给他。
她没胆子直接交到他的手上,打算就这么把这件事忘在脑后。她已经按照周静宁的计划提出要求, 宣卿平向来什么都纵着她, 不出意外他一定会如实履约,至于能不能成功, 那是周静宁该忧心的事了。
暮烟乐躺在帐篷的床褥间辗转反侧, 风吹动门帘,晨光倾泄到地面,外面隐隐传来弟子们交谈的声音, 白粥米面的清香从门帘缝隙间灌进来, 以往她起床, 会到附近溜达一圈采采花草, 芦苇叶编成草蚂蚱,狗尾巴草做成戒指手环,然后围到篝火边吃早饭, 今日却打破了计划,她心神不宁, 老是想宣卿平看到那封帖子是什么反应,他有没有出发去香堇花海, 两人碰面又是什么情景?
软褥被她滚成粽子形状, 她实在受不了这种未知的提心吊胆, 过了一会儿, 两腿往外蹬,从粽子形状的软褥里挣扎出来, 套了件毛绒绒的披风,直接去找那位帮忙送帖子的陆子明。
陆子明与她曾是同窗兼任同桌,两人关系不错,她走到他所在的篝火旁,正想开门见山问他话,陆子明注意到她的存在,偏头看她:“你吃什么?”
篝火第一层烧的白粥,第二层蒸了馒头和包子。
暮烟乐暂时没心情吃东西,盯着他的脸:“你把帖子交给师兄了吗?”
陆子明挠了挠眼角的红色泪痣:“给他了。”
暮烟乐压低声音问:“他什么反应?”
陆子明陷入回忆,周围一片安静,弟子们的笑谈声成为背景音。
他摸下巴苦思冥想,她有些着急了,催促道:“你快说啊。”
“师兄笑了。”陆子明不解问,“他看到帖子后眼睛暗了一下,然后没多久,又闪闪发亮,愉悦地笑出声,仿佛有什么天大的喜事。我第一次见师兄这么丰富多彩的表情,他平时不苟言笑,可是我们师弟间最不敢得罪的师兄。你帖子到底写了什么?”
暮烟乐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这什么形容,一下子暗一下子亮,电灯吗?”
“电灯是什么?”
陆子明纳闷地问出声,但她没回答他的话,已八百米冲刺往北边跑了。
风急速掠过耳畔,鬓角的碎发往后飞扬,她现在赶去香堇花海还来得及,兴许能看到他们进展到哪一步了,她只是去花海悄悄看一眼,偷偷地窥一窥。如果没什么事发生,两人进展良好,她便悄悄离开,如果出了意外,也好及时阻止师兄发火。
香堇花海,紫色的浪涛一阵又一阵,随风的方向往北边压低,周静宁妆容精致,等在约定的花海中。
芦苇与香堇花交错,巧妙隐蔽她的身形。
她今日特地挑了件素净的华服,裙摆在紫色花浪中铺开。清冷纯净的白衣,漆黑的发,与鲜艳的紫色花浪重叠在一块,出门时,同一个帐篷的女修都夸她漂亮。
此刻,她折了一支香堇花,仰头凝视花瓣,脸上浮起一个矜持且娇艳的笑容,她相信,宣卿平见了,一定会心动。
冬天的风吹动香堇花的香气,漫天飞舞的细小花瓣被风送到半空,像一只只绽放的紫色蝴蝶,是男女间幽会最好的地点。
周静宁忐忑地捏了捏花梗,时间在漫长的等待中一点一点过去。
脚步声最先从南边传来,沉稳有力,花海像起伏的波浪,一层叠一层,她屏息盯着南边,最先入目的是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拨开最后一只花梗,露出他含笑的表情,同时伴随一道柔得像水的声音:
“等我很久了吗?烟乐——”
他低下深情的眸子,她抬起期待的表情,两两相对,时间定格在视线交错的一刹那。
空气忽然凝固。
他含笑的眼神,被冷风一吹,蓦地冷到极致:“怎么是你?”
“……”周静宁被他冷淡的眼神刺激,心蓦然沉了下去,不由自主握住拳头。
宣卿平环顾一圈:“烟乐在哪?”
“她有事先走了。”周静宁凝神注视他,脊背绷紧,“她本来想告诉你,这些天探宝长途跋涉,时间太长又很危险,她受不了苦,觉得累,想趁大家不在的时候,请求你让她歇息几日。”
宣卿平语气平平,听起来没多大起伏:“那她人呢?为何不出来跟我说?”
周静宁见他没发火情绪还算平静,先是松了一口气,把那些细细斟酌的言语慢慢说出:“她一个人不敢单独行动,拜托我陪她来这里等你,但你迟迟不来,她等得不耐烦了。”
“……”
“我这不是担心你扑个空,所以特地跟你讲一声,你别等她了。”
宣卿平的手心拿着一个通透的玉手镯,听到此话,他重重地捏了一下玉镯,半是嘲讽半是可笑,扫过她发白的脸颊:“她既走了,为何我来时没碰到她?”
他的态度毫不客气。周静宁看着他这幅冷得骇人的表情,身体微微发抖,这不是她预料的结果。在她的计划中,她在寒风中等了许久,等的双手双脚发麻,脸色苍白,宣卿平即使脾气再不好,对女子总该是怜惜的吧,他总该送她回去。
可是从方才见面到现在,他自始至终都露出心烦意乱的表情,再也没前进一步。
他不信她的话。
周静宁忍不住胡言乱语:“她走的可能跟你不是一条路。”
宣卿平眉心跳了跳,仿佛她把他当傻子。花海到营地不只有一条路,他走的是最近的一条。以烟乐爱偷懒的性子根本不可能往远的地方绕,他猜想到某种可能,讥讽地牵起唇角,不吭声了。
周静宁颤颤悠悠道:“我说的是实话,你别不信。”
他抬步离开,懒得费时间周旋。
周静宁像一阵风起身,试图拦住他,她本来计划表现得再柔弱一点,不小心崴个脚什么的。但意外从来都不在计划中,崴脚真不容易,她狼狈地摔了一跤,裙摆沾染泥土和杂草。
宣卿平听到动静,扭头瞥了一眼。一切都是她自导自演,连摔跤的姿势都是那么的刻意。他讥诮地扫过她裙摆的脏污,扫过她精心打扮过的妆容,冷到极致的表情,忍无可忍说了最后一句:“我一直认为青州的千金得到洞玄道君的赏识,应该是善良又聪明的姑娘,你刚才是在做什么?为了给自己的私利找借口,不断贬低我师妹?”
周静宁被他说的眼眶通红:“暮烟乐本来就贪玩,不稀罕探什么宝。”
宣卿平:“我可以说她,但你不行。”
说罢,他抬步离开,周静宁看着他的衣角消失在花海,坐在后面抽泣了一声。
冰凉的泪水滑落,她提起袖子抹擦了擦眼角,这次不是做戏,她是真心难过。但是宣卿平再没回头。
暮烟乐沿着小路跑,花海未见,浅浅的香气已顺风而来,她爬上坡面,站到附近最高的高坡。
正好看见宣卿平走出花海,那是怎样的一副表情啊,双目冷若寒冰,嘴角抿成一条直线,火冒三丈,像一柄出鞘的凌厉刀剑,仿佛要去杀人。
隔着一段路,两人的眼神恰好对视,碰撞出冰火两重天的感觉。
她看着他这幅可怕的表情,就已明白幽会失败了,师兄这会儿正气在头上,然后她运气不好,刚好撞到他最冒火的时刻。
完犊子。
暮烟乐想象了一下师兄严酷的手段,他平时除了处理新弟子的遴选之外,还要去雷火殿处置犯错弟子,据犯错的弟子们透露,宣师兄使用鞭刑毫不手软,那些弟子,最怕见到宣卿平实行惩治,因为他从不会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放轻力道。
宣卿平对她很好,她以前犯了错,他经常性装聋作哑,有时闹到元清道君跟前,他甚至会跪在地上低声请求道君,将责罚降到他的身上。暮烟乐从不害怕他,有时还会骑到他头顶作威作福,然而此时情况不同了,她骗了他,眼前的男人气到极点,状似修罗。
暮烟乐吓得腿软,脖子缩了缩,没胆子再往前走了。
她甚是害怕地往后退,宣卿平走路却极快,没等她退上两步,他已飞身逼到跟前。
他面无表情看了她一会儿,良久,手指抬起。
暮烟乐眼中闪过慌乱的情绪,脸皮绷紧,师兄从来没打过她,可不代表这次会原谅她。她颤声:“别、别打脸。”